章121 水樹綠如發(fā) 4

平湖便是後世所稱的澎湖島，今是大宋泉州府晉江縣轄境。該島島上孤懸海外，外海波濤洶涌，州縣地方官鞭長莫及，但島礁內(nèi)卻風(fēng)平浪靜。島上植被茂密，氣候溫暖，若非海寇侵掠騷擾，這倒是一處世外桃源般的所在。聽平湖島父老哭訴，趙行德有所意動。

此時南海水師本身實力未逮，而且風(fēng)向多變，若按照兵部的諭令，立刻南下追蹤大食海寇，還指不定誰吃掉誰呢。汴梁奪帥讓趙行德深深的明白了，他這個位置，所要對付的敵人，不但是當(dāng)面，更可怕的還是背後。眼下正好有個理由可以拖延進兵。剿滅?？跔?wèi)民除害，事後幾百顆首級交上去，朝野清議的都說不出什麼了。杜吹角投來詢問地目光，趙行德便微微點了點頭。

“各位父老！”杜吹角當(dāng)即慷慨道：“聯(lián)合水師就是來剿滅?？艿?！你們放心！”

無論在公函行文還是日常言語當(dāng)中，宋國將領(lǐng)往往自稱“南海水師”，而夏國將領(lǐng)則自稱“聯(lián)合水師”，折射出雙方心態(tài)上微妙的不同。但無論如何，杜吹角是旗牌官總領(lǐng)，他的話十有八九代表了趙行德授意，衆(zhòng)軍官本來就義憤填膺，此時更紛紛拍著胸脯，大聲叫囂著要直搗?？艹惭ǎ瑺?wèi)一方百姓除害。有幾個心懷猶豫的，在一片羣情激奮之聲，也都知趣的住口不言。

趙行德見狀點了點頭，沉聲道：“雖然只是島夷番部，我大軍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先派一支精幹的人馬隨著嚮導(dǎo)前往談清楚敵人的虛實，然後四面張網(wǎng)合圍，掃滅過後，不可留下殘渣餘燼，免得大軍剛?cè)?，?？苡謥恚坏皇蔷让耢端穑炊O害著一方百姓?！彼麙咭暳俗笥覍㈩I(lǐng)，厲聲問道：“探聽敵人虛實，又不可打草驚蛇，誰願率部前往？”

衆(zhòng)將沉默了一會兒，說實話，誰都沒將流求這化外之地，幾個島夷?？芊旁谘垩e。前往探聽虛實，也算不得多大的功勞，這就是所謂勝之不武，不勝爲(wèi)恥的雞肋軍務(wù)。趙行德的目光左右掃視了一遍，杜吹角大聲道：“末將願往！”也沒人跟他相爭。

“要不要先招降？先禮後兵？”有人小聲道，“朝廷懷遠(yuǎn)國......”

“呸！”丁禁爆了一句，“招降，招個鳥降！”在旁人異樣的眼光下，那個聲音小了下去。

“招降就打草驚蛇了，不必旁生枝節(jié)?！?

趙行德遙遙頭，讓杜吹角帶條小船去探聽虛實，又派了名旗牌官乘船前往泉州，用驛站告知兵部，南海水師將應(yīng)平湖父老之情，暫時駐泊一段時間，剿滅流求?？苤?，立刻南下進剿大食?？?。衆(zhòng)軍官下去傳令，各條船上竟然有些雀躍。衆(zhòng)水師將士這一趟出海，每天不是操練就是講習(xí)君子之道，身心飽受折磨，憋得渾身發(fā)癢，此時有個發(fā)泄的機會，十個裡面倒有八個臉色興奮，當(dāng)天各船都將兵器檢查了一遍，老兵興致勃勃地談?wù)撝鴱那敖?jīng)歷的戰(zhàn)鬥，新兵則心情忐忑地等待著人生的第一場戰(zhàn)爭，第一次殺人或者唯一一次別人殺。

靠岸的時候，各船官兵到陸上放風(fēng)，雖然平湖島上只有簡陋的漁村，沒有賭場青樓，但能在堅實的土地上走動走動，看看滿眼的綠色，順便採摘一些野菜野果，撈點螃蟹魚蝦之類的新鮮菜，對水師官兵了來說也是難得的享受。

流求島上的?？苤皇且涣t島夷蠻人，聽平湖百姓說，敵方連船都不會造，來往波濤之間居然還是劃著筏子，搶掠的目標(biāo)主要就是鐵器和人畜。因此，趙行德也就沒有取消放風(fēng)，讓各船保持一半的人手在船上即可。杜吹角計算著時間，要恰好在日暮時分抵達(dá)流求，再找個掩人耳目的時候返回。他也是承影營的老人了，擔(dān)任斥候的軍務(wù)，自是駕輕就熟。雖然幾個島夷不放在心上，但聽說其剽悍難馴，務(wù)必要將之一網(wǎng)打盡，免得成爲(wèi)跗骨之蛆，將來後患無窮。

“剛開始都沒見著幾個活物，大人一說請客，我才知道附近還有這麼多百姓？”杜吹角一臉肉痛，壓低了聲音道，“要麼我們設(shè)個圈套，登上琉球島後，先示好請毗舍耶部落，讓他們?nèi)迦司奂饋沓院?，然後四面伏兵殺出，將其一網(wǎng)打盡？”

“用不著那樣?！壁w行德皺眉道，他奇怪地看著旗牌官總領(lǐng)，“平常沒見你這麼熱心？”

“嘿嘿，”杜吹角尷尬地笑笑，望著遠(yuǎn)處起伏的海濤，水師官兵在三五成羣在海灘上揀拾貝類，“這平湖島地多人少，操多樹少，倒是個養(yǎng)羊放馬的好地方。這些關(guān)東百姓只會種地，不同畜牧，窮困成這樣?！倍糯到菗u頭道，他剛纔去了一趟嚮導(dǎo)的家裡，兩個軍卒擡著兩石麥米放下，那嚮導(dǎo)一家人當(dāng)場淚漣漣的跪下了。島上生活困苦，莊稼長得不好，死人下葬都是隻穿一件單衣，補丁疊著補丁的衣服是父傳子、子傳孫，一代代傳下去的。

“哦？”趙行德微微驚訝，點頭讚道，“不錯。”

“這巴掌大的地方，養(yǎng)上二十匹馬，島夷沒有重甲強弩，騎兵打步兵絕對一衝就垮。”

杜吹角說得口沫飛濺，趙行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流求島夷連鐵器都要搶，可見其十分落後，與之正面對敵，官軍不管弓弩手、火銃手、長槍手、刀盾手還是騎兵，都具有壓倒性的優(yōu)勢。杜吹角這個刀盾手居然鼓吹騎兵制勝，一是因爲(wèi)他覺得騎兵很威風(fēng)，過過嘴癮，二是心不在焉，或者有什麼事情要隱瞞。想到此處，趙行德嘴角的笑意更高深莫測了一些。杜吹角和他多年的交情，在這表情的注視下，越說越是尷尬，最後訥訥住口不言。

“軍報上說，行軍司看上了象牙海峽的龍珠島，光買島上一個寨子，朝廷就花了二十萬貫?！倍糯到情_始還有些吞吞吐吐，“那龍珠島就是一個小荒島啊，光一個寨子就賣了二十萬。他奶奶的，錢真好賺！我說李邕這傢伙怎麼不把它放在牙角行的大帳上，自己出錢經(jīng)營這個島，還在丞相府登記了的屬地。這些世家子，就是花花腸子多啊?！弊钺峋褂行崙嵅黄狡饋?，“呸”了一口，罵道，“他奶奶的，這錢比搶還來得容易。”

“所以，”趙行德又好氣又好笑道，“你打算佔了平湖島養(yǎng)馬？”

龍珠島卡在西南海和南海的要津，趙行德剛從武昌侯府脫困時，使者馮廷綸還將龍珠島地形圖和火器司改建南寨的方案呈給他，請趙行德做指正。趙行德這些年打下來的名聲，在大將軍府的眼中，他已經(jīng)在築城和守城、使用火器方面已堪稱第一人了。當(dāng)時趙行德正在爲(wèi)是否帶趙環(huán)出走而糾結(jié)著，對於夏國經(jīng)營萬里之外的龍珠島的意圖也沒有多做考慮。

“趙將軍，你可不要和老杜裝糊塗啊。”兩人同袍十年，雖然地位相差越來越大，但還是老朋友一樣的交情。杜吹角在牙角行的股份，足以回長安做個富家翁了?！澳銊e給我打虎眼，”趙行德笑道：“這話怎麼說？”

“相府登記屬地，不管是買，還是搶，還是無主之地，都必須是沒有爭議的?！倍糯到菗u頭道，“平湖島是宋國晉江縣屬地，宋國官府雖然不聞不問，相府也輕易不願惹這個麻煩。”他嘿然一笑，“不過，那流求島比平湖大多了，趁這次機會將島夷清剿個乾淨(jìng)，然後請人丈量全島地形，依樣畫葫蘆擇要地建幾個角寨，開墾點田地，然後向相府申請登記屬地。”他臉色期冀道，“看海圖，這琉球島恰好在宋國海岸的正中，也有點意思，行軍司將來看上這個地方的話......”杜吹角吞了吞口水，嘿嘿笑了兩聲，“趙將軍要不要摻個股??？”

“你這傢伙，”趙行德笑道，“先打好這一仗再說?！?

海風(fēng)吹過，山上樹林嘩嘩直響，山坡平緩之處，青草如波濤般起伏不定，令人心曠神怡。如畫風(fēng)景中，升起炊煙陣陣。除了百姓犒軍之外，水師的輜重官出錢將百姓養(yǎng)的豬羊、種的青菜盡數(shù)買下來。水師烹煮飯食香氣引來大批村民，趙行德便讓輜重官請附近的村民過來一同進餐，也算是軍民同樂。衆(zhòng)平湖百姓歡聲雷動，小孩子們歡蹦亂跳，高興得好像過年一樣。

泉州，碼頭棧橋還帶著劫後的焦痕，州城不遠(yuǎn)處三個城寨，已被大食?？軣闪艘黄椎?。據(jù)說海寇殺進寨子的時候，血流成河，婦女抱著小孩跳海不絕，海水爲(wèi)之赤紅，?？芡藚s後，泉州歷經(jīng)此劫，對海寇恨之入骨。南海水師在這裡招兵也格外順利。州府暫時無力重修三寨，趙行德受陳東之託，經(jīng)過時還幫他們做一個重整城防的計劃。

傍晚時分，四艘炮船、五艘商船緩緩駛?cè)肴莞郏叽蟮拇瑯巧巷h著黑地青麒麟的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