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誠此時給明樓和明堂送來了葡萄酒。
“聽說,你把麪粉廠送給明臺了?”明堂問。
“這孩子被家姐給寵壞了。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心氣高,出手不高。我能怎麼辦?我給他一家麪粉廠,先讓他試試水……學著自食其力。”明樓喝了一口酒,不經(jīng)意地說,“聽說最近你經(jīng)營的鐵礦產(chǎn)量劇增,你不打算繼續(xù)搞證券了?”
“你哪聽來的?”明堂一皺眉。
“道聽途說。”明樓一挑眉。
一臺留聲機裡放出優(yōu)美的圓舞曲音樂。明樓的目光掠過碧綠的草坪,金色的夕陽下,一雙璧人牽著手,飄然而出。
族人們一片歡欣。整個花園裡混合著激情澎湃的詩情畫意與熱望。明臺和錦雲(yún)翩翩起舞,跳得很優(yōu)雅,很合拍,最重要的是兩個人的磁場都很足,舞姿裡處處體現(xiàn)出和諧美好、高貴嫺雅的儀態(tài),深深地吸引著觀衆(zhòng)。
他們跳得低迴婉轉(zhuǎn),溫馨低語。明臺附在錦雲(yún)耳畔,說:“我想問,你對我的愛是誕生在策反前,還是策反進行中?”
錦雲(yún)旋轉(zhuǎn)著身姿,轉(zhuǎn)到他的懷抱,說:“我要是你,我就不問那麼愚蠢的問題。特別是在這樣美好的時刻。”她的眼睛真誠而明亮,照射到明臺的心底。
“我知道自己有時候很愚蠢。因爲——我想求得愛的永恆。”一曲終了。
明臺和錦雲(yún)有禮儀地互行一禮。
“永恆不是求來的。”錦雲(yún)在花臺前摘了一朵鮮豔欲滴的玫瑰,親自插在明臺的西裝口袋上,“永恆是彼此的信念。”
“你就是我的信念。”
明臺眼波輕柔載著對錦雲(yún)的深深愛意,把自己的心靈孤擲在萬丈霞光底。錦雲(yún)的一顆心隨著明臺的眼波起伏飄逸,兩顆心銜接在一片幸福的雲(yún)光中。
明鏡非常歡喜,她終於看到被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成家立業(yè),內(nèi)心的酸楚、激動,都含蓄地表現(xiàn)在她的眉間眼底。她原本想低調(diào)行事,不過,明樓建議還是要辦一場家族內(nèi)部的訂婚舞會,以示隆重,不委屈了程家小姐。還有,明氏家族向來推崇禮儀,講究即貼近而又保持一定距離的友好相親。所以,在明樓的堅持下,明鏡高調(diào)地辦了明臺的訂婚儀式。
不過,明鏡冷眼看著明樓跟親日派的明堂一直在竊竊私語,她就知道自己又被利用了。她想著,明樓心裡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
此刻,明樓招呼明臺過來跟明堂打招呼。
“大哥。”明臺一聲喊兩個。因爲明堂在堂兄弟裡排行第一,不過,叫他大堂兄,似乎很拗口,不如大哥來得親切。
果然,明堂很高興,他也招呼自己的小妹明軒和妹夫榮少過來。
明軒梳著齊眉的短髮,瘦瘦的身子,尖尖的下巴,看上去竟有一點營養(yǎng)不良。
“恭喜七哥。”她也省了一個“堂”字。
“恭喜你。”明軒的丈夫榮升據(jù)說是上海最大一家醫(yī)藥公司的總裁,家族也兼做皮貨生意,只是年齡偏大,他夫妻站在一處,給人一種極不協(xié)調(diào)的感覺。
“謝謝小妹,謝謝榮先生。”明臺說。
“我送了賢伉儷一幅畫。”榮升說。
“是,我看了,畫風冷峻,很有現(xiàn)代派的風格。我很喜歡,謝謝。”明臺應(yīng)酬著親戚。明軒說要去客廳見大堂姐。明臺、明樓欠身目送他夫婦離開。
“你妹夫?qū)θ魏稳硕己芾涞瓎幔俊泵鳂菃枴?
“他心裡對誰都鄙夷不屑。”明堂譏諷地說,“可惜,他還是要跟我們一樣應(yīng)酬生活。你知道嗎?他肯娶我妹妹,無非就是看中她的無知和青澀。”
“這話有點毒。”明樓說。
“毒嗎?這種人表面上看起來超脫淡泊,其實,說穿了就是一塊真絲手繡的破抹布。除卻他高貴的出身,與生俱來的財富,其餘的,毫無意義。他分不清藝術(shù)和生活,簡直就是患有精神分裂癥。”明堂想說什麼,他看了明臺一眼,說,“算了,我不想在令弟的訂婚儀式上,開拓性愛和貪婪的主題,不符合我的風格。”
明臺笑笑。
“你這話說得偏頗,我要懷疑你動機不純。”明樓指了指地下,“你家的礦,明軒也有份,她不管事,她男人總歸要管。你別貪心——”他暗有所指。
“要說貪心,你明大少最貪心。你家的產(chǎn)業(yè)有三分之二在你的名下,我沒說錯吧?垂簾聽政,那也是替你聽政。我這兩個礦,日本人眼饞,盯得緊,薄利薄利,利益都歸了日本兵。我夠慘的了,三十節(jié)車廂的鐵啊,只當白送。我啊,再怎麼樣,也比你重情義。做大哥的絕不出位,也不寡情。”
三十節(jié)車廂的鐵。明臺大概知道明樓想做什麼了。
明樓看著明臺,說:“只顧站在這裡做什麼?你沒事可做了?”
明臺趕緊往草坪上去了。此刻,草坪上已燈火輝煌,明家的親戚們都在閒聊和跳舞。明臺竟然在人羣中看到了王天風,他頓時呆住。
王天風穿著筆挺的西服,明臺認得,那是自己離開軍校時送給王天風的。王天風面無表情地走近他,說:“恭喜你。”
“您?您怎麼來了?”明臺疑惑。
“跟我來。”王天風說。
“是。”明臺恭謹?shù)鼐o跟著他的步伐。
師生二人來到花園的僻靜之處。
“很抱歉,把你從溫柔鄉(xiāng)中給喚醒了。”王天風講話從來都是直入主題。
“老師,您從軍校出來了?您代替了寧站長的位置嗎?”
“你不關(guān)心我爲什麼來,而關(guān)心我坐什麼位置?”
“我關(guān)心老師。”
“是嗎?難怪,還戴了我送你的手錶。”王天風說。
“我……尊重老師。”明臺給了一個很漂亮的理由,也可討得王天風的一張笑臉。
果然,王天風笑了。不過,他很快就說出一句讓明臺堵心的話:
“於曼麗告訴我,你從來都沒戴過我送你的表。很符合你的性格,壓箱底就是壓箱底。爲什麼現(xiàn)在偏偏拿出來戴?除非,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我沒說錯吧?”
“我做了什麼對不起老師的事了?”明臺淺笑,其實心虛。早在半個月前,他就正式成爲中共地下黨外圍工作人員,開始爲地下黨工作,他和錦雲(yún)保持單線聯(lián)繫,且沒有下線,很安全,很隱蔽。明臺心裡卻總是隱隱約約覺得對不起王天風,雖然他在心底給自己補充了一萬個背叛的理由,但是,他自己很清楚背叛就是背叛。
“你做了什麼事,你心知肚明。老實說,A區(qū)‘擺渡’走私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不過,銷燬滿船的鴉片,就等於在燒錢。戰(zhàn)時國家的經(jīng)濟需要大量的錢來支撐。你真是膽大包天。”他拍拍明臺的肩膀,說,“像你做事的風格。”
他這樣講,明臺的心就放下了。
“老師,無憑無據(jù)的,您可千萬別認定就是我乾的。您要認定是我乾的,我就一口咬定是您教的。”
“這話聽著很悅耳。能幹出這種出格且有種的事的人,一定是我親手帶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