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然坐在椅午上,即便隔了座院午,外面海潮般的咱譁。且是聲聲入耳。
平秋裡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坐了多長時間,他現在算是徹底被釘在平氏錢莊裡了。只要一出門,就會被憤怒的人羣包圍。上一次出去的時候,若不是自己武藝出衆,身體強健。又有手下奴僕的保護,還真脫了身。
身前的案桌上是堆積如山的帳簿。雖然懶得去看,可那些黑漆漆的數字還是在眼前回旋,逐漸變成紅色,血淋淋當頭澆來。
古人云: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精。
在以前,平秋裡並不相信這一點。他驚才豔絕。腹有良謀,胸懷濟世壯志,自認爲是山東屈一指的才子,世界上也沒有任何事情能耐難到他。
在他看來,做生意乃是道。治大國如烹小鮮,更別說打理小一個平氏錢莊了。
可是,真上了手,這才知道其中的苦難。事情並不以他的意志爲轉移。事實也與他預先的設想背道而馳。
一切明明都已經安排妥帖,算無遺策,任何方方面面都計算到了十足,可弄成今天這個局面卻讓他措手不及。
簡直就是一場噩夢,而且,這場噩夢還在繼續。
錢莊的準備金填進去了,青州那邊的活動經費填進去了,從晉商那邊苦苦哀求而來的銀子填進去了。甚至連自己辛苦積攢多年的體己也填進去了。可這麼多銀子扔進去,卻瞬間被洶涌而來的擠兌風潮吞噬。甚至沒濺起一朵浪花。
已經無真迴天了!
難道經商就這麼難,可是,爲什麼孫淡做起來就那麼簡單呢?
難道孫淡比我平秋裡還有才華。那不過是一個好運的小子,又沒有名師指點,甚至連舉人也沒中一個。憑什麼比我平秋裡還能幹?
他坐在椅子上,咬著牙花子,腮幫上有兩條鋼筋一樣的咬筋突突跳動,右手食指中指拇指緊緊地捏在一起,厚實的繭子捏得青,中間夾著一枚鋼釘。這一刻。他想將這枚鋼釘狠狠地刺進自己的咽喉:“我還有什麼臉去見妾爺?”
彷彿被魔障了一下,平秋裡手指一彈,就要將鋼釘刺入喉嚨。這個時候,一個下人飛快跑進來:“平先生,史老闆來了。”
這一聲喊將平秋裡從夢魘中喚醒過來。他手腕一動,一縷精光從左臉側掠過,在天花板上射出一個透明窟窿。
這一刻,平秋裡才知道怕了。身上出了一層冷汗。溼漉漉如網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史姓商賈並沒現平秋裡的異樣,他今天是爲商隊被扣一事而來。心中慌急,一進門就大聲叫嚷:“秋裡,大事不好了,我山西十三家商號進貨的車隊都被錦衣衛給扣了。一共有四十多萬兩銀子的貨全被擋在了安陽。秋裡,你在京城官場上很熟,這次無論如何得幫幫我們。”
平秋裡心中有一股邪火往上拱,他陰沉著臉冷笑一聲:“平日間我找你們辦事的時候,爾等諸多推脫。真出事,卻又想起我來了。我這裡一身蝨子找不到騷處,你卻來煩我?”
史姓商賈叫道:“秋裡你說什麼話。前兩次你問我們要錢,我們可是二話沒說就拍出十多萬兩。
如今我們的商隊出了事,找上門來,你卻說這樣的話?”他也是一臉惱火。
平秋裡“咯咯”一笑:“十萬兩。咯咯,好大手筆,你們還覺得委屈了是不是?這平氏錢莊中可也有你們的股份,弄成現在這種局面。難道你們就沒責任?”
“我們有什麼責任,錢莊是你辦的,我們可沒對錢莊裡的事指手畫腳過。況且,錢莊籌錢之後,要放出去吃息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還不是由我們十三家商號幫你借款,好讓裡面的銀子動起來。是你自己經營不善,反怪到我們頭上來了。”
平秋裡大怒,正要翻臉,可一想到錢莊大局,一想到青州大局,只能按耐下心中的怒火,緩緩道:“若是別的衙門扣了你們的車隊,我還能想些辦法。錦衣衛生,難辦?”他心中一驚,錦衣衛是一個特殊部門。這次動晉商,如果沒有皇帝的旨意,他們敢弄出這麼大動作嗎?
難道皇帝有所警覺?
一想到這裡,身上網收了的汗水又冒了出來。
平秋裡沉默下來,腦子裡亂成一團。
見平秋裡不吱聲,史姓商賈大爲失望,坐了一屁股,覺得無趣,站起身來,就要告拜
平秋裡這才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忙站起來,深深一揖:“史翁,平秋裡有一事託付,還望你應允
史姓商賈知道平秋裡要同自己提錢的事情,不等平秋裡說下去,立即將頭擺得像一個撥浪鼓。並裝模做樣地嘆息一聲,沉重地說:“秋裡啊,不是我們不願意幫你。實在是,咳,這事怎麼說呢?我們是真的沒錢了,你也知道,這麼大一個商隊被扣住了,什麼時候放行還是未知數。我們手頭是還有些閒錢,可都要用來補貨,那是斷端不能亂動的。
你也知道,季節不等人,錯過了這個春季,等到了夏天淡季,我們還賺什麼錢,”
他還有絮絮叨叨說下去,平秋裡忙打斷他的話,眼眶微紅:“史翁。這麼多年了,你我也算是真正的朋友吧。不談公事,就私人感情而言,請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拉兄弟一把吧!”
史姓商人心中卻是一陣冷笑:你平秋裡就別在我們面前演戲了。照眼前這個勢頭,平氏錢莊算是完蛋了,這個無底洞就算扔再多銀子進去也聽不到一個響動,你想死,咱們可不能陪你去瘋。別看你現在說得可憐,等下若我拒絕,只怕你這小子立即就會翻臉。
他搖頭,眼擠出幾滴眼淚,裝出一副真摯的模樣,說:“秋裡啊,不是我不想幫你。我雖然是山西有名的大賈,商號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在我史家商號只佔了兩成股份,真正主事的是家族中的老人們。我看,其他十二家商號也是這種情形。你問我要銀子,我那裡還能拿得出來。平氏錢莊我也是有股份的,也拿了銀子出來,真倒了,你當我願意嗎?”
平秋裡面色大變,直起身子。怒喝一聲:“老史,說這種話你就不地道了。真翻臉,誰怕誰呀?如今。你們十三家錢莊還欠我五十萬兩貸款,真惹惱了我,就不怕我來催款嗎?有那五十萬兩銀子,錢莊就活了。”
史姓商賈也翻臉了,“平先生,你耍弄清楚了,你貸給我們的款子是一年期的,等到一年期滿,我們自然連本帶利一文不少地還給錢莊。時辰不到,對不起,一文沒有。這事說破了天了,道理在我們這一邊,真鬧到衙門裡去,也是我贏。”
說完,一甩袖子,再不理睬渾身顫的平秋裡,揚長去了。
平秋里長嘶一聲,“義是商之矗,義是商之蠢。我平秋裡瞎了眼睛。要同你們共謀大事,真是可笑,可笑之極啊!”
一口熱血從口中噴了出來,在地板上濺出觸目驚心的大花。
從平秋裡那裡出來,史姓商賈自己還覺得委屈。
他滿腹怨氣地叫了一輛馬車:“去平遙商號,媽的,快點,這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同外行人合作就是一場悲劇,他平秋裡偌大才名,可滿肚子聖人言又有個球用,真到商場上,還不是被人折磨成傻拜
“哎!錢莊的事情就當成一場鬧劇吧,我也不想管,也管不了。反正我十三家也沒吃什麼虧,得了不少流動資金,大不了一年之後還錢給平秋裡好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從錦衣衛手頭將被扣押的商隊弄出來。可是,錦衣衛那地方。針插不入,水潑不進。也不知道該如何打通其中的關節?。
史姓商賈抓抓腦袋,一時也無可想,直愁得頭都白了。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史姓商人大怒,將頭伸出去喝罵:“車把勢,你怎麼回事,怎麼不走了?”
話網說到一半,史姓商賈猛地將下半句話嚥下喉嚨。他看到,兩個身穿飛魚服的人正好攔在馬車前面,而那個車把勢則跪在馬車下,渾身顫個不停。
“史萬全?”爲那個錦衣衛冷冷問。
“正是小人。”史姓商賈嚇了一跳。只覺得身上軟得像麪條一樣。
“有事找你,同我們走一趟吧?”爲那個錦衣衛咧嘴一笑。
“敢問大人,可是,可是,可是安陽的事情?”劇烈的恐懼襲來。使得史姓商賈有些口吃。
“去了就知道。”那兩個錦衣衛跳上馬車。“車把勢,別聲張,照我給你的路線趕車繼續走。”
馬車七扭八拐進了一個小院子。史姓商人被二人帶到一個房間之中。
卻見屋中坐著一個錦衣衛和一個文士。
那文士見史萬全進來,點頭微笑:“見過史翁,介紹一下,我叫孫,淡,這位是錦衣衛指揮使者朱宴。”
“啊!”史萬全終於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