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了臘月, 府裡便熱鬧起來,張燈結(jié)綵,披紅掛綠的很是喜慶, 到了十六那一日, 李麗媛的妝扮明豔動人, 千嬌百媚, 封靜安縣主, 算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嫁了出去。開了春兒,天下無事,四方安定, 吐谷渾、新羅、高麗、百濟遣使來朝,進獻貢品, 天子祭獻太廟, 祭獻神農(nóng)祠, 躬行藉田禮,詔同州刺史褚遂良回京, 任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過了三月上巳節(jié),蕭可就打算隨李恪去往梁州,可一紙詔令下來,仍改授了安州都督,重返故地, 豈止是喜上眉梢, 還要樂在心間, 細(xì)細(xì)一算, 離開安州已經(jīng)整整十年了, 新安米鋪不知怎麼樣了?賈掌櫃、謝阿婉父女好不好?彭志筠、黃萬升那一夥兒是不是安生了?還有溫顯忠,自從出任了楚州別駕, 就再沒有了他的音訊。
李三郎掀簾子進來,打斷了蕭可的所有美夢,坐在榻上道:“你不要去了,一路舟車勞頓,嬋娟、曦彥還小,跟他們留在長安多好?!?
蕭可把行裝都收拾好了,還以爲(wèi)故地重遊,現(xiàn)在卻不讓她去,自是一臉的不樂意。
李恪勸道:“我不過八月十五就回來了,一大家子折騰來折騰去的太麻煩。”
蕭可點頭稱是,“行?。〔蛔屛胰ナ前桑≡鐙浮㈨f琳瑯、袁箴兒一個也不能去,全跟我留在家裡?!?
李恪直想笑,原來在這兒防著他呢!正要掀簾子走,又被蕭可拽住,隨即千叮萬囑,不過是替她看看米鋪,記得帶上宋哲遠和唐璿,路上小心點兒,不要仗著藝高人膽大就鬆懈起來。安州重置了都督府,官員是否齊全?有沒有像權(quán)萬紀(jì)一樣能幹的長史?那個古怪的馬司馬還在不在?嚴(yán)法曹那裡又有什麼疑難案件?反正就是喋喋不休。
每每想起安州,蕭可總是留戀無比,那古樸的石橋,如銀紗般的煙雲(yún),雨落荷塘,銀杏遍佈,還有卷在餅裡的白花菜,滿滿的都是回憶,可人家不讓她去,只能止步於長安。在家裡閒得慌,就想起了出去走走,長安城內(nèi)還有熟悉的人嗎?李敬玄瘋瘋癲癲,不屑看到他,再者就是偉倫,纔不敢去找他,梅園村太遠,來回也要一天一夜,再說阿牛已娶妻生子,張嫂子要照看孫子,沒功夫支應(yīng)她。
恰在這時,收到宮裡的信箋,說媚娘有孕封了昭儀,居於承香殿,請她過去串門子,這回算是有了地方去了,令張祥備車,浩浩蕩蕩往安仁門而來。乘步輦來到承香殿,果然的紅雲(yún)祥繞,流光溢彩,加之她日漸盛寵,天子將王皇后、蕭淑妃全冷落在了一旁。
如今的武昭儀爲(wèi)九嬪之首,再不是感業(yè)寺裡悽悽慘慘的小尼姑了,她眸若春水,盛妝華服,言笑晏晏。坐在一旁的天子也樂不可支,四海昇平,舉國安定,永徽朝大有貞觀遺風(fēng)的美稱,再加上昭儀懷有身孕,可謂好事連連。
蕭可先是恭喜他們,隨後又坐下來,纔想起周身無一物,來得太急,忘了備禮物。
“帶什麼禮物,我們該給你送禮不是嘛!”李治與媚娘對視一眼,樂呵呵的。
看著這兩位,一嘴一個我們,貼著又那麼近,真是羨煞旁人,一個個都成雙成對兒的,只有自己形單影隻。
閒聊了一會兒,李治去了甘露殿議政,武昭儀便邀蕭可到千步廊內(nèi)走動走動,出來宮門,又遇見她的母親楊夫人及姐姐武順,與蕭可一一打了招呼,就回承香殿去了。弄得蕭可是一連幾次的回頭,那姐姐不就是有名兒的賀蘭夫人,現(xiàn)在姐妹情深,同住一個宮苑,將來卻……。
蕭可頻頻回望姐姐,武昭儀豈有覺察不到,“姐姐守寡在家,與母親無所依,所以媚娘求了陛下,把她們接到宮裡來了?!?
她的家世,蕭可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只因楊氏沒有兒子,便被繼子們怠慢,想來之前的日子也不好過。走了一大段路,兩人也累了,均坐在了迴廊裡歇息,遙想往事,別有一番感嘆在心頭。
“孩子有四個多月了吧?”如果沒記錯,這孩子就是李弘,也就是將來的太子,死在合璧宮的那一位,“以後有什麼打算?陛下不是要立燕王李忠爲(wèi)太子嗎?”
“王妃都知道了?”武昭儀並不多言,這不過是個不等價的交換,立昭儀的代價就是立李忠爲(wèi)太子,又有著長孫無忌那一班重臣的全力支持,自己謹(jǐn)小慎微、謙恭守禮才走到了今天。
兩人正說著話,王皇后、蕭淑妃浩浩蕩蕩而來,兩人均是得到了信報,王皇后直看得納悶,蕭雲(yún)襄的姐姐居然和她的死對頭武昭儀坐在一起,言談甚歡。蕭雲(yún)襄自是明白,此姐姐並非姐姐,她籠絡(luò)武媚娘自有她的目的。
“媚娘見過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北绕饍晌?,武昭儀的位分還是低了些,謙恭的向她們行禮。
蕭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把李三郎的警告全拋之了腦後,她眼中只有一個武媚娘,纔不會把王皇后與蕭淑妃放在心上。何況這兩位來了大逆轉(zhuǎn),本是死對頭,只因武昭儀獨寵六宮,轉(zhuǎn)而結(jié)爲(wèi)了死黨。
“這不是皇嫂嗎?”王皇后擺擺手,令武昭儀起身,又看向了蕭雲(yún)襄,“皇嫂既然入宮,爲(wèi)何不去昭慶殿看望雲(yún)襄,好歹也是姐妹,看著像生分了一樣?!?
蕭可一聽,這是在挑刺兒,怪不得雉奴不待見她,虧是大家閨秀出身,說起話來聽著就彆扭,本想回一句:我來看誰,跟你有什麼關(guān)係!但對方畢竟是皇后,算是留了情面。
“昭慶殿那麼遠,我走不動,找武昭儀討杯喝?!?
“姐姐也沒說要來呀!姐姐要是支付一聲兒,雲(yún)襄定會派人接你。”蕭雲(yún)襄纔不屑跟她說話,蕭可在她眼裡就值兩個字:低賤,牆頭草順風(fēng)倒,見武昭儀得寵,就一個勁兒地朝她身上撲,還時不時的勾引阿治。
“省了吧!你那裡廟大,我坐不住?!睂κ掚?yún)襄她早就寒了心,從前對她多好,只因不是親姐妹,就被她一腳揣開,形同陌路。
王皇后再不肯多言,她說得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話,聽也聽不懂,還虧得出自蘭陵蕭氏一門,言行卻如市井村婦,冷冷一笑道:“皇嫂和昭儀就坐著吧!不必相送,本宮同淑妃到那邊走走。”
等兩位走遠了,蕭可才鬆了一口氣,撫著脯子道:“皇后娘娘果然氣場大,搞得我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的。”
武昭儀也笑,這位王妃太有意思了,怪不得招人喜歡,側(cè)目道:“姐妹關(guān)係不太好?”這一點,她早就發(fā)覺了,不然也會防著她。
“什麼姐妹,還不如個外人呢!”真假王妃是最隱密之事,看來武昭儀也不曉得,雉奴的嘴巴夠緊。
眼看秋冬將近,仍不見李三郎的影子,只巴巴捎來一封書信,說是安州有要事,八月十五不回來,就這幾句,把蕭可弄得沒抓沒落的,就算髮脾氣,他遠在安州也看不到。後來又收到宮裡的來信,就是武昭儀身子沉了,人不舒服,也就沒有往承香殿裡跑了,總要讓人家好好歇息,李弘該將生了。
冬月,長安城又傳來一件奇事,房玄齡的兩個兒子爭奪遺產(chǎn),十七公主爲(wèi)奪房遺直的爵位,把他告上了天庭,自編自演了一場非禮案。房遺直也不甘示弱,也上書列舉房遺愛與十七公主的罪狀,指責(zé)他們惡貫滿盈,占星、卜筮、窺視宮省,還夥同荊王李元景、巴陵公主等人試圖亂政。
雙方各執(zhí)一詞,李治只好派了長孫無忌去調(diào)停。
蕭可暗道不好,正是這一樁由十七公主自編自演的風(fēng)月案,引發(fā)了永徽初年震動政壇的第一件大案,舉國譁然。饒是做了各種努力,可還是晚了一步,三郎遠在安州,怕是不知情,於是讓張祥把慕容天峰找來,親手把寫好的信箋交於了他。
慕容天峰甚不明白,好端端的要他往安州跑一趟,又不是沒有驛站,表妹爲(wèi)何這樣鄭重?
“告訴三郎,要他有多遠,走多遠,再也不要回來。”蕭可對親家千叮萬囑,這是她最後能做的。
“爲(wèi)什麼?”慕容天峰大爲(wèi)不解,這假的表妹又發(fā)什麼神經(jīng)。
“以後你就明白了。”平白無故,三郎收到了信也必不肯聽,蕭可把心一橫,索性又寫了一封,寫得是觸目驚心,不堪入目,刺骨剜心,他看了也會心寒,只要看了這封信,他就一定不會再回來了。
慕容天峰原本不想理她,可又見她緊鎖眉頭,鄭重其事,也許她聽到了什麼風(fēng)聲也不一定,於是向千牛衛(wèi)府告了假,親自去往安州不提。
自親家走後,蕭可一如的心神難寧,萬一三郎看了信怒火中燒,硬是要回來問個究竟?又該如何?看了看窗外,斜陽晚照,落花滿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