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黎當時已經餓得脾氣都沒有了,而唐嶽居然還要跟他討論朱棉棉怎麼樣。
從歐洲回來後,葉黎見過朱棉棉幾次,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原因,她總是穿著很寬鬆的家居服,也不化妝,頭髮更是隨意挽著,還又戴上了一幅黑框大眼鏡。
葉黎心中有怨氣,便沒好氣地說:“一般般吧?!?
“一般般是什麼意思?”
“就是路人甲乙丙的意思,長得普通,氣質也普通。”
唐嶽沉默了一會兒,還沒有下車的意思,葉黎便問:“老闆,你該不會對朱秘書有想法了吧?是不是你在朱秘書和范小姐之間猶豫了?不然你爲什麼要問朱秘書是個什麼樣的人?”
“儘管扯,”唐嶽說。
於是葉黎就儘管扯了:“我是這麼想的,現在朱秘書和范小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是一樣的,對不對?你心目中有桿稱,一邊是朱秘書,一邊是范小姐,她們在你心目中呈水平的位置了!”
唐嶽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了:“葉黎,扶我回辦公室吧?!?
葉黎鬆了一口氣,要是早點說這個問題就好了,終於可以吃飯了!
唐嶽回到辦公室,默默地坐在辦公桌前。
他在思考葉黎剛剛說的話。
或者葉黎的話有一半是正確的。他總是說自己愛的是範景行,但是這段時間跟範景行相處的時候,他總是不能像以前一樣全身心投入跟她的聊天與對話中,他會不自覺地想到朱棉棉。
但當他回去面對朱棉棉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愛的是範景行,朱棉棉不過是在他傷心無助的時候陪伴了他一程,使他對她產生了依賴而已。
而範景行,纔是他這些年來的夢想不是嗎?
後來,唐嶽的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現了電腦、鼠標、筆,他眨了眨眼睛,以爲這樣的視線很快就會消失不見了,但是令他吃驚的是,這樣的視力竟維持了很久很久,半小時過去了,他沒有再被恐怖的黑暗吞噬。
只是可見度太低,只能看到20公分以內的東西,再遠處,就全是霧一樣了,灰濛濛的一片。
這樣的視力算是超弱視吧,但他心裡還是有些小興奮,起碼以後在吃飯的時候,可以看到眼前的菜,不用吃到他不想吃的食物了。
……
那天下午,範景行幾乎是哭著回到父母家的。
她的家在A市東區,是一幢別墅式樓房。進門後,家裡的保姆小月過來給她遞拖鞋,她一聲不吭地換了拖鞋便往樓上走。
小月對範景行的態度早已經見慣不怪了,範景行行事一般看心情,心情好的時候她會給小月帶點禮服,帶幾件衣服,她總說小月這麼小的女孩就來城裡當保姆很可憐,會把小月當妹妹看。但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她便會對小月愛理不理。
小月把她換下的高跟鞋小心放進鞋櫃。
“爸爸,媽媽,”她在樓梯處就喊了起來。
“是景行回來了嗎?”樓上的書房裡,傳來媽媽歐陽蓉的聲音。
歐陽蓉便是歐陽志雄的姐姐,歐陽一宇的姑媽,五十多歲了,穿旗袍,顯得得雍容華貴。
範景行一看見媽媽便撲到她懷裡嚶嚶地哭著。
“景行,哎呀,我的寶貝女兒,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歐陽蓉關切地問。
不一會兒,範成禮也出來了,範成禮也是年過半百了,夫妻倆三十多歲才生了這個女兒,一直把範景行當成公主一樣寵著的,從小到大要什麼給什麼,現在他們一看到範景行哭成這樣,心疼得像是被割了肉一樣。
……
半小時後,範景行終於陸陸續續把唐嶽娶了朱棉棉的事情跟爸媽說了。
書房裡,範景行已經停止了哭泣,但歐陽蓉還是心疼地替女兒擦眼淚,範景行現在就指望著父母能站在自己這一邊了。
母親歐陽蓉顯然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但父親範成禮卻嘆了一口氣,他是一個大學教授,眼裡容不得沙子,思考了好久,他語重心長地說:“景行,從小到大你都是一個好強不服輸的孩子,但是今天這件事,爸爸勸你放棄唐嶽。”
範景行瞪大眼睛:“爲什麼?唐嶽是我的,是另外那個女人趁虛而入!”
歐陽蓉也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老公,“唐嶽眼睛都瞎了,可景行一點都不嫌棄他,他憑什麼不要景行了?”
範成禮拍拍範景行的肩膀,問她:“景行啊,你真的愛唐嶽嗎?”
“愛,肯定愛。”
“那麼,你回頭想一想,自從唐嶽瞎了之後,你花了多少時間陪他?這幾年你陪父母的時間都屈指可數,何況是唐嶽?!?
“但這幾年也確實是我發展事業的最好時機???你知道我的師傅是國際頂尖的大師,他當時勸了我好幾次去法國,要是錯過機會,他就會收別的學員了。而且我這幾年也沒有說要分手啊,是他……”
範成禮說:“我知道你是爲了事業,每個人都有夢想,可你再想想,唐嶽那時不但失去了父母,眼睛也瞎了,在他最需要你陪在他身邊的時候,你卻去了巴黎。”
“……”範景行的眼淚又出來了。
是的,剛出事那年,她的確想一直陪在他身邊,但是他心情很差,本來是挺陽光的一個人卻變得不愛說話了,終日陰鬱的坐在牀頭,也不像以前那樣哄她,疼她,她根本不知道怎麼面對那樣的唐嶽,於是便把他託給了葉黎,自己飛去了法國,從此回國的次數屈指可數,她只想過一段時間他的心情平復了再回來找他。
“可我還是愛他的呀,他也愛我,他本來都要跟那個女人離婚的了,但陰差陽錯,她居然懷了阿嶽的孩子,我們那麼相愛,爲什麼要忍受這樣的痛苦?!?
歐陽蓉也說:“是啊,景行要是沒有唐嶽,你讓她怎麼過呀?他們家唐老爺子不過是想要曾孫而已,我們景行也可以生啊?!?
範成禮說:“你們都糊塗了?就算唐嶽到時候願意離婚,但孩子始終是唐嶽和景行之間的隔閡,你讓他們怎麼和諧相處?聽我的,長痛不如短痛。”
範景行騰地站起來:“我不管這麼多,我只知道阿嶽跟那個女的之間沒有愛情,那個女的纔是企圖靠一張證書來拆散我們的第三者!”
範景行說完便跑了出去,歐陽蓉要追,但被範成禮攔住了:“別追了,讓她靜一靜?!?
“老範……”歐陽蓉不理解老公的作法。
“這次的事情讓他們年輕人自己解決吧,我們不能插手,也管不了這麼多的。”
……
傍晚。
唐嶽坐在車裡,眼睛一直盯著窗外。
下午在辦公室模模糊糊地看到顯示器和鼠標等物品後,視力就一直維持在20公分左右,沒再被黑暗吞噬。
雖然眼前看到的只有車窗玻璃,但他不停地在腦海中想像玻璃外像流星一樣掠過的大樹、綠化帶、行人、車輛……
轎車拐了個彎,進入一條寬闊的大馬路,這一帶沒有樹木的遮擋,陽光透過車窗照射進來,照在他的身上。
他擡起手,把手掌攤開放到眼前,便看到手心裡的陽光。
他冰冷外表內的一顆心開始洶涌澎湃起來。
有多久沒有見過陽光了?從車禍到現在,已經三年了!對正常人是再普通不過的陽光,對於一個三年沒見到光明的人的意義卻很大!
“老張,把車開慢些,”他在車裡吩咐。
“好的,老闆。”
車速降了下來,從原來的八十碼到現在的四十碼。夕陽下,車子緩緩地行駛在彎曲而乾淨的油柏路上,白色的車身也在夕陽的輝映下映出一層淡淡的金色。
……
平時三十分鐘的路程,今天回去卻花了一個小時,唐嶽很享受一個人坐在車後排的時光,直到回到家門,他的好心情才漸漸消失。
想到中午朱曾成過來“捉姦”,他不禁感到頭痛無比,現在家裡一定被鬧得雞犬不寧了吧。本來想不回來的,但他擔心爺爺被朱曾成逼迫,他那樣的年紀是受不了朱曾成的聒噪的。
然而,令唐嶽感到意外的是,家裡沒有爭吵,也沒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還沒有走到客廳,他便聽到裡面有說有笑的——
一開始是朱曾成的聲音:“給你們講講我的風流往事吧,高中的時候,有一回一個電臺主持人來我們學校開講座,那主持人在我們市裡可受歡迎了,當時好多女孩子都想上去跟她合影,但是那個年代的女孩都有些矜持,想上又不敢上,於是我跑上去跟那主持說:我是你最忠實的粉絲,你的每一期節目我都有看,今天終於等到了機會!您能和我女朋友和張影嗎?主持覺得很感動,毫不猶豫的答應了。然後我就對著臺下喊一個女生的名字,就這樣,那女孩死心塌地地愛上我了。”
唐嶽走到客廳的時候,他們還在聊著:
唐建忠問:“那女孩是不是棉棉的媽媽呀?”
“不是,當然不是,肯定不是。”
“你究竟有多少女朋友?。俊?
“我數一數啊,七個?八個?唉呀太多了數不清啊,”朱曾成說。
接著是朱棉棉的聲音:“爺爺,你別聽我爸亂說,他最喜歡吹噓自己了?!?
唐嶽已經摸索著走到客廳了,也模模糊糊地看到面前的人影了,但仍然沒有人理他,彷彿他是空氣似的。
他終於忍不住咳嗽一聲。
朱棉棉看到唐嶽回來,本能地想過去問候一聲,或者給他端杯水出來,但是被爺爺拉住了,“開飯時間到囉,走,大夥一起吃飯去。”
唐嶽只看到眼前的影子一下子全不見了。
仍然沒有人理他!
餐桌那邊傳來鍋碗瓢盆的聲音好久了,保姆吳霞纔過來扶他去餐桌邊吃飯,似乎他是多餘的,不,是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