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爲(wèi)大清流過血！

北京城裡戲班子都是外地班子，外地班子想在天子腳下謀口飯吃少不得就得拜碼頭，遞貼子，求當(dāng)?shù)赜蓄^有臉的人物罩著，要不然就甭想開鑼。

宋班主拜的就是聚春樓的東家桂祥，這名字聽起來像是旗人實際是個漢人。不過行裡都知道桂祥這個東家也就是掛名，真正主事的那位主住在滿城，一般人想見上一面都難。

現(xiàn)如今京師但凡能賺錢的行當(dāng)，基本都有旗人背景，要不然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那兩個衙門你就擺不平。

很多漢人於京裡做買賣爲(wèi)求個平安，都得託人在滿城找關(guān)係送出份乾股才行。不圖別的，就圖個心安，生意人誰個想天天被人找茬。天子腳下的店鋪要被迫關(guān)了門，那損失可大了去了。

前門這塊別看龍蛇混雜，卻是北京城最大的銷金窟，八大胡同中的任何一條衚衕都是這年代最繁華的娛樂一條街。

哪朝哪代，娛樂業(yè)都是掙大錢的好行當(dāng)。

近些年隨著大量外地戲班子入住前門，那“流量”更是蹭蹭上漲，以致外地進(jìn)京公幹的官員日落之後必須換上便服到前門實地考察一番。

宋班主拜的是桂祥的碼頭，但三喜班同聚春樓其實屬於互惠互利性質(zhì)。

三喜班給聚春樓帶來客源，聚春樓則在這些客源身上進(jìn)一步發(fā)掘，如此戲班子掙錢，聚春樓也掙錢，雙方各取所需，合作一個多月下來也是融洽。

其它衚衕更大的青樓，合作的戲班子通常都有好幾家，天天演不同的戲，始終保持新鮮，去的豪客數(shù)量可比來聚春樓的多得多。

這會桂祥不在樓裡。

宋班主雖心裡有些慌，但想自家班子來京之後不曾得罪過人，過來一瞧那旗人少爺也只主僕二人不像來找麻煩的，心裡便定當(dāng)下來，很是客氣的上前詢問何事。

“你是班主？”

賈六將放在桌上的鳥籠子往邊上挪了挪，順手又將兩顆核桃揣進(jìn)兜，然後將他熬了幾夜的心血朝班主面前一推，翹著二郎腿道：“小爺我自個編了齣戲，勞煩班主瞧瞧，看看能不能給排排。”

“排戲？”

宋班主有些詫異，眼面前這旗人公子哥看著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怎麼看都似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絝子弟，這種人能編出戲來？

心下懷疑，臉上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嘴裡“哎哎，好好”的就把桌上的戲本拿到手，瞧了下戲名叫什麼三堂會審伽利略，也是一頭霧水不曉得這伽利略是哪朝的忠臣義士。

打開戲本仔細(xì)瞧起來，先前臉上倒沒什麼異樣，漸漸的卻是眉頭緊鎖，原因是這齣戲講的內(nèi)容他聞所未聞，內(nèi)中人物也是聽都沒聽過，實是不知道這旗人公子哥擱哪聽來的故事，胡編亂造弄成戲本的。

“這位公子爺，您這出三堂會審戲是好戲，這唱詞也不錯，瞧著倒是熱鬧的很，只是.只是我三喜班是個小班子，這真要承了公子爺?shù)膽颍茄菰伊伺聣牧斯訝數(shù)男那椋伊斯訝數(shù)拿^”

宋班主不想接這出亂七八糟的戲，但對方畢竟是旗人，他也不好直接回了，便委婉表示他家班子水平有限，想請賈六另請高明。

“甭在這跟小爺廢話，說吧，多少銀子你才肯排這齣戲！”

賈六前世可是單位專門負(fù)責(zé)接待來訪羣衆(zhòng)的，看人看事特別準(zhǔn)。打這班主說頭一句時就知道他什麼心思，因此懶得跟這班主廢話，直接詢問多少錢能幹。

對於現(xiàn)在的賈六而言，時間纔是金錢。

而金錢對於他而言，卻是一堆糞土。

雖然，他賈家如今也缺糞土。

但能用糞土解決的事情，多尿兩泡、多蹲兩次總能湊一湊。

一句話，開價。

人公子哥話說到這份上，宋班主即便真心瞧不上這亂七八糟的三堂會審戲，也要本著生意人的本份開價。開什麼價是一回事，這要是連價都不開，那就是成心瞧不起人，要得罪人的。

“公子爺真瞧得起我這班子，非要讓我們排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至少得三百兩銀子。”

宋班主開出的這個價碼是建立在他不想接這臺戲基礎(chǔ)上的，因爲(wèi)他認(rèn)爲(wèi)三喜班要是照這戲本上的內(nèi)容去演，多半是要砸名聲的。

“什麼？三百兩！你還不如搶去呢！”

身爲(wèi)主人的賈六還沒表示，作爲(wèi)僕人的楊植已經(jīng)氣得不行了。

他跟老爺、少爺在這前門進(jìn)進(jìn)出出多少次，大戲小戲不知聽了多少臺，哪裡不知道這幫下九流的行情。擱正常情況下，有什麼新戲本面市，戲班子都是主動搶著排且還要倒給錢的！

少爺這情況特殊，畢竟沒有名氣，讓人戲班子搶著倒給錢不現(xiàn)實，但也不至於要三百兩啊！

他在大堂聽?wèi)蜃胩欤編淄牍献樱酚嬕膊贿^才收他五個大子。

“少爺，我們?nèi)e家，這班主心黑的了，甭跟他廢話！”氣不打一處來的楊植拎起少爺?shù)镍B籠就要走。

賈六這邊也氣，班主是有些不厚道，來前他可是打聽過京中戲班行情，估摸請他們排出戲頂天一百多兩便能成，但這班主開口就是三百兩，比之市場價翻了一倍，實在是讓人無法接受的很。

要知道他爹賈大全那個世襲雲(yún)騎尉一年俸祿才85兩，他賈家每年從旗裡領(lǐng)的俸祿口糧合一起也才二十多兩，這要是答應(yīng)給三百兩，就意味著他賈家得三年不吃不喝了。

賈六真要答應(yīng)，回頭他爹賈大全知道能活活掐死他。

就是一百多兩其實也夠嗆，因爲(wèi)賈六身上根本沒錢。

他是計劃跟兩個出嫁的姐姐一人借二十兩，再把他爹的雲(yún)騎尉牌牌偷出來到錢莊抵押借上一百兩，這麼的將邁入大清政壇的啓動資金給湊上。

抵押雲(yún)騎尉的牌子從錢莊借錢不是賈六首創(chuàng)，而是他爹賈大全年輕時的創(chuàng)意，如今已經(jīng)是旗人家庭普遍現(xiàn)象。

好比賈家這個雲(yún)騎尉的牌子朝廷一年給發(fā)85兩俸祿，拿到錢莊借100兩，錢莊不可能不借，因爲(wèi)他們知道牌子主家不可能爲(wèi)了100兩就把每年鐵打不動的85兩扔河裡的。

所以對於錢莊而言，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這種事在滿八旗當(dāng)中也多的是，好多人家的子弟一天到晚花天酒地坐吃山空的，怎麼可能沒個青黃不接的時候。

同樣是旗人，滿八旗比漢八旗高貴，可他滿八旗又分上三旗、下五旗，八旗上百萬人，可不是家家都有人在朝中做官的。

破落戶有的是。

從工程定項到資金落實，一切都在賈六掌握之中

等戲排了，轟動了，進(jìn)宮了，老太太樂了，乾隆爺召見了，還怕還不了錢莊這一百兩小錢？

想法是好的，兩個姐姐待賈六也是真好，不怕她們不借。

問題是人家班主現(xiàn)在要的是三百兩，賈六到哪弄？

計劃中的銀子全部到位，他也差了一半呢。

宋班主見這旗人公子哥悶聲不語，也怕對方多想完了給自己惹麻煩，便解釋他們戲班連夥計打雜的一共有六十多號人，要是接了這三審伽利略的戲，戲班子上下就都得動起來。

但是每天的正常劇目演出又不能停，所以只能抽空來排。這樣一來戲班子上下肯定有怨言，他雖是班主也不能強(qiáng)迫人家排戲，因此到頭來還是得用錢來解決。且這出三審大戲又突出一個熱鬧，戲本最後還畫了不少新行頭，這些都要花錢添置。最終算下來，銀子不老少的。

另外一個原因宋班主沒好意思講，那就是這三審什麼的戲既然排了肯定就得上演，問題是這亂七八糟的東西能有客人花錢看？

到時肯定要虧，這部分虧損的錢自然不能讓他們?nèi)舶鄟頁?dān)。

“公子爺要真心想叫三喜班來排這齣戲，小人也給句實底，最少也得二百六十兩。”

宋班主自個給降了四十兩，卻不是想做成這樁買賣，而是變相給眼前這位旗人公子哥一個臺階。

“少爺，走吧，太貴了。”

別說二百六十兩了，就是二十六兩，楊植都不願意，誰知道少爺今兒是抽了什麼瘋，好端端的要排什麼大戲.

少爺那邊卻是放下了二郎腿，輕叩桌面，身子朝前去了去，問那班主：“沒的商量？”

宋班主搖了搖頭，心裡想著這旗人公子哥家中肯定不怎麼顯貴，因此多半拿不出這筆銀子，所以還是趕緊走人的好，別耽擱他忙正事。

不想，面前這位旗人公子哥卻是起身站起，然後丟下一句話：“二百六十兩就二百六十兩，你等著，明兒我就拿銀子過來，到時你們給我好生排戲，小爺不會虧待你們。”

說完，賈六拿起自己的心血大作轉(zhuǎn)身便出了聚春樓。

楊植見狀趕緊跟了上去，一路上卻是喋喋不休。

“少爺，咱還是別排了吧，二百六十兩呢，到哪弄這筆銀子去？”

“少爺，家裡面可是沒什麼值錢東西變賣了，能賣的早被你偷著賣了”

“少爺，少爺，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

楊植說什麼，賈六一句沒聽得進(jìn)，他這會滿腦子就是銀子的事。

二百六十兩其實還是貴了，但物有所值，一想到老太太樂了後的高額回報，賈六砸鍋賣鐵也要把這筆投資給落實。

怎麼落實法？

雲(yún)騎尉外加旗人身份，跟錢莊借二百兩是沒有問題，大不了利息高點(diǎn)。錢莊要是不借的話，賈六還有後手，那就是把家裡被他爹敗光後僅剩的幾十畝田契偷一些出來抵押。

反正不管如何，這銀子必須要想辦法湊起來。

代價嘛，大不了被賈大全再揍一頓。

退一萬步講，賈大全死後賈家的所有東西都是他賈六的，如今不過是提前透支一些，有什麼大不了的。

一路，當(dāng)真是歸心似箭（偷心似箭）。

賈家是漢軍旗人，因此住在滿城，也就是從前明朝的內(nèi)城。

大清建國後將北京內(nèi)城改做滿城，除了旗人和官員，外城的漢人可是不能入內(nèi)的。被發(fā)現(xiàn)了重則殺頭，輕則也是要流放寧古塔或西北苦寒之地的。

賈家隸屬漢軍正藍(lán)旗，所以同滿洲正藍(lán)旗、蒙古正藍(lán)旗一樣都是在崇文門內(nèi)那一片居域居住。

由於賈家老太爺賈太保是朝中重臣的緣故，賈家的院子其實地理環(huán)境還不錯，是緊鄰滿洲正藍(lán)旗的西柳衚衕。

進(jìn)了衚衕到了家門口，楊植還在那苦口婆心勸說少爺別幹蠢事，把個賈六聽的腦袋都大了，沒好氣的瞪了眼楊植道：“你不跟老傢伙說，他天天喝得醉熏熏的怎會曉得？”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

賈六兩手負(fù)在身後，看著賈家這唯一的奴才語重心長道：“栓柱，你啊眼光要放長遠(yuǎn)些，如今我是少爺，將來呢？”

栓柱是楊植的小名。

“將來？少爺當(dāng)然就是老爺嘍。”

楊植的回答讓賈六很是滿意，正要指明老爺?shù)男再|(zhì)和重要性時，院子裡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繼而緊閉的院門被人拉開，一個胖乎乎的老頭滿臉急慌的出現(xiàn)在賈六的視線中。

老頭正是他爹賈大全。

沒等賈六開口問他爹著急火了的幹什麼去，他爹就一把上前抓住自己的好兒子，不由分說就往衚衕口外拉。

這把賈六弄懵了，一邊掙脫賈大全一邊氣道：“老傢伙，你拉我?guī)质颤N？”

“跟爹去都統(tǒng)衙門！”

同寶貝好兒子鬥了好幾年，也氣暈過好幾次的賈大全，這次竟是沒有破口就罵“小兔崽子”，然後甩兩個耳光下來，而是同天塌下來般火冒金星似的拽著兒子就往衚衕外跑。

“去都統(tǒng)衙門幹什麼，我不去，我還有事呢，要去你自個去”

賈六可不想錯過去賈大全房間翻箱倒櫃的大好機(jī)會，極力掙脫這位歪的不能再歪的“上樑”。

前身沾染的壞毛病除了同當(dāng)下旗人子弟只知享樂的大環(huán)境有關(guān)，同這位上樑不正的老子也脫不了干係。

“你小子有個屁事！別犟著了，出大事了，趕緊跟爹走，遲了就完了！”

賈大全雖然胖，可身子早被酒色給腐蝕的差不多，跑了這麼點(diǎn)距離就已經(jīng)是氣喘吁吁。

“出什麼事了？”

賈六意識到可能真有事情發(fā)生，要不然油壺倒了也不會扶的賈大全不會這麼著急驚慌。

“都統(tǒng)衙門把咱家列在出旗名單了，你不跟爹去衙門鬧，明兒咱們就是鄉(xiāng)下的漢人了！”

賈大全急得拿起手中的世襲雲(yún)騎尉的鐵牌就朝腦門拍了一下，“我賈家可是功臣之後，老太爺爲(wèi)大清立下過汗馬功勞，你爺、你爹我也爲(wèi)大清流過血，他們怎麼能這麼對咱賈家！”

聲音悲嗆，就差嚎哭。

“叭！”

賈六手中的鳥籠在他爹大全的餘音中轟然落地。

啥玩意？

說好的八旗子弟與國同休的呢！

因星期假日原因，本書要明日才能簽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