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謹(jǐn)慎，李斯多問了一句：“足下從咸陽來？”
“不。我在江南探水，日前得老令急約，會於桑海。”
“足下乃是御史，難道在咸陽沒有公事？”
“大人不知。我這御史與別人不同。當(dāng)初丞相王綰大人派定給我一個特異差事：巡監(jiān)河渠事。後來，秦國每下一國，我便隨大軍前往踏勘一國水事，然後向丞相府稟報列國河渠情勢。”
和委婉探聽虛實的李斯不同，武將出生的蒙恬要來的直接的多：“老令舉薦足下?lián)鷰X南水事，足下可有成算？”
“十之八九。”
聽到史祿的回答，蒙恬指著將太所掛的天下輿圖對史祿說道：“這是地圖，足下且大體說來。”
有真才實學(xué)的史祿聞言也不怯場大步走上將臺，用手中那桿探水鐵尺指點著地圖對衆(zhòng)人說道：“陛下、諸位大人且看，此乃湘水，此乃離水。湘水北入江，離水南入粵。兩大水系之通連，唯在此處。其理何在？蓋五嶺南北，唯此地兩水最近，其餘之地，諸水遠不相謀。且看此地，兩水之間一座大山隔斷，其實際路程不到二三十里。通連之法，鑿山開渠，引湘入離！但能渠寬丈餘，深數(shù)尺，便可行千斛之舟……”
“好！”蒙恬聞言喜極拍胸。
“軍營水工說，這片山地南高北低，足下能使低水高流？”
李斯此問極是紮實，史祿聞言扭頭看了看鄭國欲言又止。
鄭國篤篤點著那支替代手杖陪伴他多年的探水鐵尺，走到了地圖前對衆(zhòng)人指點道：“鑿渠通連湘離兩水，難點便在這一上一下。湘水南去過山，這是一上。翻過此山，地勢又低，這是一下。一上之難，在水流攀高，否則無以成渠。一下之難，在節(jié)制流速，否則無以行舟。史祿若不能攻克如此兩難，老夫豈會向陛下舉薦？依老臣之見，史祿之法堪稱水中聖手！”
自鄭國組織修建鄭國渠幫助關(guān)中解決農(nóng)田灌溉問題後，鄭國已經(jīng)成了秦國朝堂上的水利專家。鄭國從不輕言，今日如此推崇一個後生，熟悉他的李斯和贏政不禁大爲(wèi)驚訝。
“老令褒獎，愧不敢當(dāng)。”史祿連忙一躬。
“若有真才實學(xué)，便當(dāng)?shù)钠穑 编崌c著鐵尺杖對史祿說道，“你只說明你要如何決此兩大難題？”
“君上，列位大人，”史祿拱手道，“我午氏一族，原本是楚國伍氏一支。皆因湘水洞庭水患頻仍，我族自來在洞庭大澤與湘水兩岸之間漂泊無定。期間，因水患頻發(fā)，我族久欲遷徙嶺南。之所以終未成者，皆因大山橫亙在前，湘水行舟無以南進，徒步跋涉又恐多傷老幼。故此，祿自少時，就已對湘南地勢多有涉足。祿專修治水之學(xué)，曾隨老師多次踏勘湘水。那時，祿之夢想，便是爲(wèi)洞庭民衆(zhòng)，亦爲(wèi)我族人，拓一南進水道！奈何楚國分治，國勢衰微，此等水事無法提及，我方北上入秦……”
史祿的話讓滿廳寂然，在場衆(zhòng)人無不動容。像史祿這樣的人不是沒有過先例，《列子·湯問》中曾記載有愚公移山的典故。只是在讀此典故時，衆(zhòng)人都認爲(wèi)那是作者列子的誇張描述。今日一見，衆(zhòng)人方知現(xiàn)實生活遠比傳說故事來的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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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衆(zhòng)人驚訝於史祿的志向的時候，鄭國突然打斷了他：“史祿是說，他對通連兩水久有謀劃！”
鄭國之意，一要使在場衆(zhòng)人明白史祿這段話的本心，二也是提醒史祿儘早切入正題。
畢竟這些敘舊的話都可以放到以後相機再說，而在皇帝陛下和丞相李斯面前表現(xiàn)的機會可如千載難逢的。
史祿機敏幹練，否則也不會得到鄭國的欣賞。得到鄭國的提醒後用鐵尺指點著地圖乾淨(jìng)利落地轉(zhuǎn)向了本題：“上下之難，祿有兩法決之。
其一，決上水之法爲(wèi)：在渠口壘石，爲(wèi)鏵嘴之象，頭銳而身厚。石鏵深入湘水三十里，逆分湘水爲(wèi)二。如此可激六十里水勢，使其壓入渠口，水積漸進，故能循巖而上。渠道開鑿，繞山而上，以緩其坡勢，如此水可上也！
其二，決下水法爲(wèi)：渠道不走直，以山勢多爲(wèi)盤旋，以減其流速，使舟行平穩(wěn)，建瓴而下！然則，若行如此兩法，便要加長渠道，兩水間雖然僅有二十餘里，但是渠道卻要百里之長！”
聽完史祿的辦法後，作爲(wèi)舉薦人的鄭國笑吟吟頓著鐵尺杖對衆(zhòng)人邀功道：“此法如何啊？”
“循巖而上，建瓴而下，先生好計策！”扶蘇率先拍案叫絕。
繼扶蘇之後蒙恬點頭道：“末將雖不通水事，不過此法聽著卻也紮實可行。”
看到鄭國掃視的目光，李斯也撫著鬍鬚點頭道：“此法確實有理有據(jù)！”
“公有此策，天下之幸也！”在衆(zhòng)人發(fā)表完意見後，嬴政離案起身，對著將臺旁的史祿深深一躬。
聽了贏政的話，鄭國老淚縱橫的拍著史祿的肩膀說道：“史祿啊史祿，你小子何其好命！”
“陛下，老令……”史祿也哽咽了。
“老令何須心酸也，”李斯呵呵笑道，“天下大水何其之多，來生再治也不晚。”
李斯的話未落下，惹得鄭國開懷大笑：“是啊，天下大水何其多也，老夫能建一鄭國渠讓關(guān)中變成沃野此生已是無憾了！”
聽完鄭國的感慨，嬴政正色道：“我意，效仿當(dāng)年鄭國渠之法，以史祿爲(wèi)湘離河渠令，以姚賈輔之。諸位意下如何？”
李斯聞言思忖了片刻後拱手回道：“此渠關(guān)乎重大，不若以一部大軍先期鑿渠，待渠成後再進兵嶺南。君上以爲(wèi)如何？”
嬴政點頭道：“丞相所言甚是，不過這三年來王老將軍雖然坐鎮(zhèn)百越?jīng)]有引發(fā)戰(zhàn)事，但是百越對於大秦仍存戒備。若想讓大軍鑿渠，須得新發(fā)兵力！”說道這裡贏政扭頭看向史祿：“史祿，此渠須得人力幾多？”
心中估算了片刻後，史祿拱手回道：“若是精壯士卒，有十萬足矣！”
“好！蒙恬，待此次封禪過後，你率領(lǐng)十萬精銳隨史祿南下。屆時你也可以藉此機會探望一下家父，對了此行你和王賁那個小子一起南下，如此一來可就不能說朕厚此薄彼了！”
“可是陛下的安危？”
聽了蒙恬的話，贏政擺手道：“朕的安危自有章邯負責(zé)，論行軍打仗他沒有你有經(jīng)驗，但是這護衛(wèi)之時確實他比你擅長！”說完，贏政不等蒙恬再說什麼一錘定音道：“好了，此事就這麼定了。你們都下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