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的地方還在山裡,村村通公路修在了山腳下,再往裡,就不是村子能承受得起的價格了。
眼前的這條路還是山民和政府用錢跟人力一鋤頭一鋤頭挖出來的。平日還好,雖然土疙瘩遍佈,但是總的來說還勉強能走。
一到下雨天,這裡泥濘不堪,鞋子踩下去,起來差不多隻剩鞋梆子了。
陳簡意他們揹著攝影設備,沒開車,用的摩托車搭上去的。
一進村子,連攝影師都震驚了。
他們走過很多地方,窮的富的,但沒有哪個地方像這裡一樣,充滿死氣。
貧瘠的坡地上是殘破的老屋,放眼看去,有好多屋子已經坍塌了,剩下的,也都不甚完整。
“這裡這個村子,人口最多的時候有三百多人,現在總共只有二十五口人。”
陪著他們一同上來的村長給他們做了介紹。
“其實很早的時候,政府就讓搬遷到山下,就是我們坐摩托車的那個地方。那裡是新農村的集體建設規劃點。政府有扶持建房的政策,只要家裡肯幹,哪怕辛苦幾年,也不會說修不起一棟房。”
陳簡意指著寥寥數家還有炊煙的農舍:“他們呢?連借賬都不成?”
村長長嘆一口氣,點頭。
“這幾家都是跟那害人玩意兒沾了鉤的,家裡年輕人有點錢哪裡說拿來修房啊,能吃飽都不願意,全投在那鬼東西上去了。之前咱們村沾這個東西的人其實真不少,這幾年治理之後,很多人都能給掰回來,唯有這些家……”
村長搖頭長嘆。
他們這個村的地理位置正好位於北上線路,因爲山溝窮,很多人不懂法不知法,三言兩語被人說動帶著一起販毒運毒,這過程中,被那些殺千刀的給引誘著吸起來也是常事兒。他家老二就差點陷進去,如果不是他下狠手把兒子腿打斷了,說不定今天這幾家人裡面也有他家。
“這幾家裡面真正還在吸的其實也就四五家,剩下幾家,則是家裡大人被那啥了,只剩下老人跟小孩……”
劉瑤瑤來過好幾次,對這裡的情況也非常瞭解。邊說的同時,就帶著他們往其中一家走去。
“這家的孩子就在我班上讀書。家裡只剩爺爺奶奶和一個小妹妹。”
推開虛掩的門,屋裡黑咕隆咚的,偌大的房子裡面充斥著一股難聞的味道。
在靠近門口有一處火塘,上面掛著一口鐵鍋,裡面咕嘟咕嘟的煮著東西。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看著他們,像是一隻受驚的小老鼠。
“花芽,我是劉老師,你奶呢?”
花芽沒說話,朝角落裡點了點,那裡昏暗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看到似乎是一個人蜷縮在那兒。
“花芽,你奶又病了?”
村長很顯然對花芽家很熟悉,一看這樣子,就知道老人不對勁了,趕緊上去細看。
“哎呀,芽他奶在發熱呢,好燙手。”
劉瑤瑤跟著過去,探手一摸,整個人都著急起來。
“不行,得趕緊把老人送到山下去。”
扒開老人身上已經分不出顏色的被褥,才
看到老人都已經燒得蜷成一團了。
“她這樣子沒辦法下山,只有摩托車,根本搭不下去。冬子,趕緊把醫藥盒拿過來。”
陳簡意早做了些準備,隨時都帶著一些常備藥,就是怕到了山區,一生病連醫生都找不到。
“這是急效退燒藥,先給老人吃一顆,讓她把燒退了再說其他的。”
冬子和村長合作,把老人半扶半抱的弄起來,喂她吃下了藥。
“花芽,你爺呢?快讓他回來啊!”
花芽沒說話,比劃了幾個動作。
“你爺下山給你奶買藥去了?”
花芽點頭,把自己又往角落裡縮了縮,帶著驚惶的表情看著陳簡意和攝影師們。
“不能這樣等下去,瑤瑤你在這裡陪著小丫頭。村長,麻煩你跟我們的人一起下山一趟,先去醫院找醫生讓他們出診。我會聯繫當地的人,爭取找一輛車送你們上來,情況要是好就暫時不下山,如果不行,立即送山下治療。”
她要是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冷眼旁觀。對於很多人來說無計可施的事兒,對於她來說,卻不過舉手之勞。
這個時候,陳簡意才更深的明白了外祖對她的教導。
等待醫生的同時,陳簡意也沒有忘記來這裡的目的。攝像機真實的記錄下了這個事情,也記錄了他們在村子裡所看到的一切。
“花芽是不是……”陳簡意沒說出來,而是若有所指的比劃了一下。
“是的,花芽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她兩歲的時候,她媽媽去山上摘草藥,不慎滑下山沒能搶救回來。也是從那個時候起,花芽的爸爸似乎就沾上了那玩意兒。我們分析,最初的時候,他可能是因爲悲傷過度才被引誘著吸食的,後來……她爸沒了之後,家裡全靠她爺爺奶奶幹活掙點錢養活她跟她哥。花芽五歲的時候生病發燒,沒能及時治療,她的聽力受損還算好的,而語言能力就完全喪失了。所以纔沒有去上學。”
花芽的哥哥很用功,知道家裡的狀況,每一分錢都是算計著用的,週末的時候還會去街上撿廢品賣。雖然他們的讀書費用全部都免了,可生活還是需要自己支付一部分,而就這一部分,都讓這個家庭難以維持。
劉瑤瑤沒說的是,她的工資基本全部都資助了家庭實在太困難的那幾個孩子,畢竟周昊掙的錢,足以維持他們的家庭開支。但是她也不可能讓周昊把錢全部投進來,這不現實,也不理智。
“你回去先把這個村子的具體情況寫份報告給我,你知道該怎麼寫的。我會在公司例會上提交上去,然後看能不能通過公司運作一下。給他們修房是不太現實,改善一下生活還是可以的。”
升米恩鬥米仇,這點陳簡意記得牢牢的。而且她如果大包大攬的話,全國那麼多人,她也不可能都給攬下來。最好的辦法是讓他們找到生存的手段,自己養活自己。
傍晚的時候,村長和醫生坐著越野車上來了,連帶著花芽的爺爺也在車上。他們帶來了藥和一些食物。
醫生診斷之後,確定花芽的奶奶只是尋常的重感冒引發的高熱,雖然看上去沒
啥,但是如果熱度持續不退,那也是個大問題。幸好他們今天遇到了陳簡意等人,那顆退燒藥起了巨大的作用。
給老人輸了點液體,又拿了些藥,醫生說不需要下山去住院治療,但是要隨時觀察病人的病情。畢竟身體老化嚴重,不注意的話,也會有嚴重的後果。
醫生沒說的是,那麼髒亂的環境肯定對病人有影響。但是他也知道,這山裡基本都是這樣的狀況,說再多他們也改變不了。
醫生還是非常有醫德的。難得有車幫忙帶東西上山,他直接給醫院申請了義務看診,打算趁車在這裡,給村裡的老人孩子都看一看,有什麼小病小痛的提前解決掉。山裡人想要下一趟山,也非常不容易。
攝影機從來到這裡之後就一直沒停過。入夜,桐油燈的燈光照亮了黑暗的屋子,比起白天的昏暗,似乎還要光亮一些。
村裡沒有通電,一是他們交不起那少少的電費,二是這裡本來就該撤銷的,只不過他們沒錢搬走。
醫生在這裡幹了幾十年,從他的角度又講述了他知道的那些事情。談到害人的毒品,醫生說他這輩子最忘不了的,就是幾年前他接診的那個病人。
“那人說可悲也可悲,說愚昧也愚昧,如果她能聰明點,也不至於落到那樣,連孩子都遭了罪。”
那個女人本來有個幸福的家庭,卻因爲男人染上了這個,全家頓時天翻地覆。她愛她丈夫,也想過要拯救他,甚至想要借生育孩子來挽回他。
“她死了,死於毒品運毒過程中,藏在身上的毒品包裝破裂,而她當時懷孕八個多月,眼看著就要生了。臨死之前,求著我們幫她救救孩子。”
那個孩子被剖了出來,然而,並沒有活過一個月。
“因爲她丈夫的原因,這個孩子先天畸形……”
醫生摘下眼鏡,用手擦拭有些水汽的鏡片。他實在忘不了那個孩子被取出來的時候,所有人沉默而震驚的表情。也忘不了那個可憐的孩子嗷嗷哭叫的模樣。
最後,他做主,把母子倆埋在了一起。至於孩子的父親,到現在他都沒見過,是生是死,誰也不知道。還有女人的大兒子,那個瘦得嚇人的孩子,聽說後來去南方打工了,現在在哪裡,也是無人知道。
在村子裡呆了兩天,聽他們講了好多好多關於這個村子的人和事,那些或沉.淪,或新生的故事帶給他們的震動,是看新聞看雜誌都無法獲得的。
“接下來我就不和你一起了,希望你們這個行動能夠成功。這樣的話,就可以帶給孩子們,帶給無數的家庭以新生。你是做大事的,而我,只能從身邊做起。”
劉瑤瑤的臉雖然經過整容,但還是跟正常人有一點點的差別,可是她微笑時候的表情,那麼的美麗,那麼的溫柔。難怪周昊十幾年如一日對她癡心不悔。
“我們都要加油。不存在大事小事,我們做的,都是我們力所能及的事情。換成我是你,我不一定能比你做得更好。”
告別了劉瑤瑤夫妻倆,陳簡意帶著她的攝製團隊,又輾轉了好幾個地方,花費了差不多三個多月的時間,纔將資料收集齊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