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了!”就在龍初虎還是一個小黑點的時候,我就眼明睛亮地發現了這個略顯乾瘦的小老頭兒,一口吞下一個剛剝好的茶葉蛋,嗯,據臺灣同胞說這玩意兒只有富人吃得起,是土豪的象徵,老子這麼囫圇生吞是不是有點豬八戒吃人參果的感覺?
“走!”強子也發現了龍初虎的蹤跡,抹著油膩膩的嘴巴就往外衝,被我及時拉住了:“沒看見那邊一羣老頭兒嗎?你就這麼兇神惡煞的過去,萬一裡面有一兩個爲老不尊玩碰瓷兒的或者長期心臟病的,倒下去一個再被你嚇死一個,我們怎麼整?”
“那你說怎麼辦?”強子一聽此言有理,按捺下了躁動的心情虛心請教道。我頭一甩:“山人自有妙計,跟著我就行了。在此之前,先把錢付了。”“猴子,你真他媽臭不要臉!”強子惡狠狠地掏出一把硬幣道。“謝謝誇獎!”於是,兩個青壯年從早餐鋪子裡出來,見到龍虎初坐定後,耐心的等著綠燈亮起,一步步朝那棵梧桐樹走去。
梧桐樹上,萬里無雲,驕陽高掛;梧桐樹下,光斑點點,熱鬧非常。一大羣老頭子穿著汗衫、腳踏涼拖,個別的甚至手搖蒲扇,高舉紫砂,正津津有味的圍攏在一起,看著坐在棋盤兩邊的高人對弈,還時不時地發出嘖嘖之聲,但無一人在一旁指手畫腳,自充棋聖。觀棋不語真君子,把酒多言是小人。在下棋上,老一輩人很好的爲我們樹立了榜樣。
“呦,小夥子,年紀輕輕的不去上班也來看老頭子們耍?”我在一旁饒有興致的看了一會兒,終於引起了最外圍的一個拿著塑料杯老頭兒的注意。“呵呵,路過路過。”我胡扯道,眼睛卻一直盯著龍虎初的身後,見強子好不容易終於擠了進去,臉色發綠地在他身邊站定,我纔開始發力,低頭朝著人羣一陣猛鑽,瞬間明白了強子變臉的原因。我無意冒犯,自己也終究會老去,但老年人的體味真的是讓我差點沒昏過去,當我站在龍虎初對手身後的時候,我相信我的臉只會比強子的更綠。
“大爺,要不讓我試試?”又站了一陣子,終於看到我身旁的大爺被龍初虎逼得抓耳撓腮,機關算盡,準備扔子投降時,我適時地開口說道。“啊?喔,好好!”老大爺先是吃了一驚,緊接著立馬站了起來。沒人喜歡失敗,尤其是在大庭廣衆、自己老伴的注視之下,有人替自己背鍋那是更好不過了。不論年長年幼,好面子永遠是男人的特徵。
“吧嗒!”我剛一落子就引來了現場的一陣騷動,有幾個老頭兒忍不住竊語道:“還以爲這小夥子有什麼高招能反敗爲勝呢,結果一出手就是一招臭棋。”“現在的年輕人啊,只會說大話,這水平實在是......”沒錯,看了半天,我早就知道此局必敗無疑,我雖然小學參加過象棋培訓班,但歸根結底還是屬於臭棋簍子那一檔的,根本就沒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我想的,無非就是坐下來跟龍初虎好好談談。
龍虎初也是被我這一招自尋死路的走法給驚著了,好奇地擡眼瞄了我一眼,然後再一次被我的樣子給驚著了,側頭一看身邊站著的不再是熟悉的王老頭兒、李老頭兒,而是膀大腰圓的強子,搖搖頭,又點點頭,舉著一顆棋子兒幽幽道:“**無情!”
我相信我倆的樣子龍初虎不可能不知道,在廣西十萬大山我們也好歹互不相見的朝夕相處了一段日子。事實也正如我所料,龍初虎一見到我們就立馬想到了自己最近的一次外出,想到了那個軟磨硬泡讓自己現身的情婦,所以才道出了一句“**無情”。
“她也只是自保而已,跟模特演員一樣,也是個靠吃青春飯的行當不是?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都一把大年紀了還管不住自己,真當她愛上你這身老皮囊了?”現場人太多,雖然都已成年,但我也不好在公共場合當衆開黃腔,“有人讓我問問你,當你向外人低頭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延綿幾百年的傳承?”
“呵呵,是鄭老頭兒叫你來問的吧?”龍虎初此刻已經平復下來,下子遒勁有力,敲得石質棋盤邦邦作響。“是,也不是。還有一個小人物,杜老三手下的老二,叫楊福才。”我隨意下了一步棋,又引得周圍一陣叫罵。
即便瞎走如我,龍初虎落子依舊很謹慎,皺著眉頭,握著棋子想了半天才行動:“我記得他,很有點聰明勁,做事不顯山不漏水,要是年輕個十歲,當初就沒杜偉憲什麼事了。”然後語氣一轉,發出一陣看破生死的感嘆:“世道變了!”算是對我的回答。
是啊,世道變了!如今社會,女的照相照胸,男的照相照車,誰知道胸是不是擠的,車是不是你的。如今,沒結婚的像結婚的一樣同居,結婚的像沒有結婚的一樣分居;動物像人一樣穿著衣服,人像動物一樣露著肉;小孩子像大人一樣成熟;大人像小孩一樣裝B賣萌!世道是變了!
“我跟鄭廣廉不一樣,他跟他一起打天下,我是半途加入,他是心腹,我只是手下。”第二個他,指的是朱晉三。“我記得那是新中國成立後最爲艱難和黑暗的時代,我的爸媽餓死了,只剩下我和我姐,爲了生存,我投入了他的手下,我姐則做了......”龍初虎不再言語,我知道,無非就是淪爲娼寮,在那種年代,活下去甚至成爲了一種奢望。“他們有遠大的理想,有共同需要用生命維護的東西,我只是想盡辦法鑽營往上爬,然後吃飽飯,穿上好衣服,過上好日子,事實也證明我做到了,成了他最信任的幾個老傢伙之一,一直到你們出現。”
龍初虎的落子漸漸快了起來,或許他覺得對付我根本不需要過多的思考:“後來他在廣州養了幾年,然後就死了。他死了,我的生活還得往下過,然後他們就找到了我,跟我做了一筆交易,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他們也得到了他們想要的。”這裡的他們,換成了吳乃定。
“他們得到了什麼?”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吳乃定一夥不惜連殺兩人,我想過會不會跟傑克他們一樣也是爲了鼎,但他們在鬼王黨的老巢僅僅只是擄走了小四,那兩口鼎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明顯不是我要的答案。
“嘿嘿,誰知道呢。將軍!”龍初虎暢快的笑了,或許知道自己老胳膊老腿的,跑是跑不掉了,但至少也給我們添點堵。我看也不看棋局,盯著龍初虎的眼睛道:“我認輸!時候不早了,大爺您該回去休息了。”既然軟的不行,只好帶回去慢慢磨了。我心裡想著。
“老龍,需要幫忙嗎?”在場的都是活了大半輩子的老甲魚老油條了,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飯還多,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長,通過剛剛在棋局上的對話,豈會看不出來我們跟龍初虎之間有問題?“不用了!”龍虎初展顏而笑,臉上的溝壑顯得更加縱橫交錯,“放心吧,沒什麼事,這兩個小芽兒是我的小輩,有些事情想問問我。”被無端說成小輩,我們心裡也不惱,無論從年齡還是所從事的行業來看,我們的確是小一輩。
龍虎初緩緩站了起來,低頭看著眼前的棋局,微笑不語,似乎對自己的棋力很滿意。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不禁臉上一囧,紅著臉退出了人羣:光顧著套話來著,居然被殺得只剩了光桿司令。所有的棋類運動都一樣,當你明知道必敗無疑還不肯投子認負,非要拼個彈盡糧絕,這在棋局上不是什麼好的習慣,非但場面上不好看,還在純粹的浪費大家的時間,這是沒有棋德的體現。
我在小區門口等著強子和龍虎初,看著他們退出人羣亦步亦趨的往回走,強子還一手扶著龍虎初防止他忽然溜號,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這反倒成了孫子孝順爺爺的做法。夏天的風已經將我臉上的臊氣漸漸吹散,等到兩人終於跟我匯合時,我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冷靜,默默地站在了龍初虎的另一側。
知道已經問不出什麼話來,我也就懶得費那口水,一路上都沒有再開口相詢,熟門熟路、駕輕就熟的拐彎、穿巷、上樓,路過301,最終在302室門口站定,明明是頭一回來這兒,卻又像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這一切,當然都得歸功於我同事的細心和情報的準確。龍虎初對此也沒有太過的驚訝,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世外高人模樣,或許我們現身的那一霎那,他就明白了一切。
本來我們想直接帶龍虎初回去的,但一看周邊老頭兒們有躁動的趨勢,再來龍初虎那老頭汗衫、塑料涼拖的打扮也有點不入眼,就臨時決定先帶龍初虎回家換一身行頭。
“讓我穿什麼?”龍初虎像是認命了一般,任我們擺佈。“嗯,就約會情人那身吧,挺有氣質的。”強子有點惡趣味。龍初虎點點頭,轉身進了臥室。好戲也就在這兒開始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