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那兩個鬼差點過頭之後···
之後他們又轉回頭,自顧自的繼續爭論。
只是這一次兩人舉止儀態都十分講究,全然不見方纔的猥瑣。
白衣白臉的鬼差一把放開紅衣的領口,緩緩挺起胸膛,翹著小指,一下一下的捋著鬍鬚,若有所思道:“不知不覺,你我二人竟然談起了此等深奧的問題!”
紅臉也退後一步,老學究一般的搖晃著頭,“甚是,甚是!看來你我兄弟還是胸懷天下,注重人心的。”
白臉一拍手掌,興奮卻不失風度的呼道:“愚兄還有一個提議!”
“哦?兄臺請講!”紅臉表情亦十分恭敬。
“我看這女子,最後之時,竟迸發出了強大的求生欲,雖然沒有保護住自己,卻激出了巨大能量,才最終逆轉那個嬰孩的死運。此等事件,愚兄還是第一次遇到。”
“甚是,甚是,小弟行走兩千載,此番也是頭一回。”
“所以,愚兄建議,再行一次賭局!”
一旁的雲曦嘴角都快抽搐出白沫來了。
這是什麼情況?見她清醒過來,就特麼裝出一派道貌盎然的樣子嗎?
當她是聾子還是瞎子?
如此厚顏無恥的當面裝相!簡直是喪盡天良!
等等,她不禁扇了自己一巴掌,特麼的!繞繞的,自己都裝起酸來了。
白臉鬼差瞟了一眼正在糾結的雲曦,嘿嘿一笑,“我賭她的求生欲非同凡響,下一世,必然···”
必然什麼?
雲曦心裡十分驚喜,難道她下一世必然會創造什麼傳奇?!
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會保留自己的神知到下一世?
難道因爲她天賦異稟,所以纔有資格多活一世?
是穿越還是重生?
雲曦雙眼布靈布靈直放光。
要是真讓她重生,她保證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虐盡一切渣滓!
卻聽白臉鬼差緩緩說道:“我賭她的求生欲非同凡響,下一世,必然更耐摔打!”
噗地一下,雲曦徑直噴出一好大口老血。
她還以,會說:下一世必定不凡,必定牛逼之類的,結果卻是耐摔打!
她現在就想摔打摔打他倆!
誰知那個紅臉鬼差蘭花指一彈,怒氣沖天的她便成了一尊閃亮亮的冰雕!
她在心底崩潰的咒罵!
都說閻王易見,小鬼難纏,她今日才真正見識!
天哪!屁大點權利就這麼囂張!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紅臉鬼差狡黠一笑,轉頭又對同伴說道:“小弟卻不這麼認爲,再惡的人,心裡也總有善意,何況這丫頭還沒惡到喪心病狂的地步,那股強大的力量便是善本來的力量,只看人能把它激發到什麼地步。”
白臉鬼差打了一個響指,興奮道:“如此甚好!你我既然各有立場,賭來就更省事!賭注還是一千年!”
紅臉鬼差捋著鬍鬚哈哈大笑,“甚好!甚好!”
說著,他擺擺手,示意白臉小弟湊近一些,“那賢弟覺得選哪去實驗?”
白臉鬼差神秘兮兮的笑道:“就天啓之前吧,自那時起,人心就會大亂,世道就就慢慢變成人命不如芻狗的修羅場。”
他眼中笑意愈加陰險,“屆時躲過了百姓起義,還有官軍搶掠,躲過了奸佞迫害,還有新貴碾壓,躲過內患兇器,還有後金鐵蹄,這邊外侵屠殺,那邊自禍相殘,如此種種,考驗她綽綽有餘!”
動作雖然是私語,聲音卻大得每個字都清晰異常的鑽進雲曦耳中,刀子一般的紮在她的心上!
她冰棍一樣呆呆站立,心中卻有十萬頭神獸奔騰而過!
雖然學歷一般,但也聽過百萬明人自相殘殺,更聽過嘉定三屠,留髮不留頭的種種地獄慘相。
蒼天啊!大地啊!
快點派個天使姐姐來叫醒我吧!
叫不醒,就來解救我吧!
下一次,我一定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絕不混什麼黑色會了!
“天使姐姐跟我們不是一個系統的,不要太天真!”
不知什麼時候,那兩個鬼差手中都多了一件棒球棍。其中那個紅臉長髯看著雲曦,掂著棍子,不懷好意的笑著。
她直覺眼前白光一閃,啊地驚呼一聲,身體就迅速縮成一個閃光的棒球。
“棒球跟你們也不是一個系統啊!”雲球球哭喊著晃動著,“你們究竟要幹什麼?”
“幹好事啊!”紅臉鬼差彎著腰,笑瞇瞇的看著雲球球。
白臉鬼不住的點頭,“可不是,如果你之前沒有救那個孩子,或是徹底做個惡人,這會早就下地獄了,再得一次生機,可不是件天大的好事麼?”
“況且這次的賭注意義非凡,怎麼想,我們都是太偉大了!哈哈哈”說著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那另選個地,不是更好嗎?比如說文景、開元、仁宣、康乾啥的盛世,實驗起來更靠譜啊!”雲球球仍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不然現代重生也行啊!”
其實她只想去最後一個,一旦成功,經濟形勢全在掌握,真是睡覺都能笑醒。
鬼差們卻全然不理她的建議,自顧自的猜起拳來。
“石頭剪刀布!石頭剪刀布!石頭剪刀布!”
雲球球斂了聲音,眼前又是十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我出剪刀你出布!哈哈!我贏了!這棍我來揮!”白臉鬼差高興得一蹦老高,全然沒有半點鬼差的氣勢。
接著,棒球桿一揚,一揮,雲球球瞬間就飛了出去!
雲球球無聲怒號著,在湛藍的天際閃爍了一下,便消失了所有蹤影。
一路光影交疊,變幻流轉,再睜眼,她就深深的嗆了一大口水。
“嗚···嗚···”她一把捂住嘴,趕忙堵住了肺裡僅餘的一點空氣。
大片大片的銀色水泡在眼前升騰破碎,破碎在大片幽藍色的冷水中。她擺著頭,努力的看著周圍的情況,柔軟的長髮在水中飄搖,與或藍或綠的條條水色交織盤桓。
四周全是水,她盡力的擡起頭,果然見到了一團幽幽的日光,隨著水紋不住的晃動。
正想向上游去,忽見一條銀色的鎖鏈破水而入,掠過她的髮絲,直直探向水底!就是那一刻,雲曦薅下了雲南的三魂兩魄。
那一刻之後,雲曦走上了成爲雲西道路。
雲西輕輕闔了一下眼,這如煙的往事在她腦中紛繁繚亂,令她的時間也停止下來。
幻覺中,她彷彿度過了一個世紀,可在現實中,時間不過纔過去短短一眨眼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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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西不知道爲什麼在推斷堯光白的時候,會觸發自己最深處的記憶。
但是既然已經清醒,那麼就不能再徒然淪陷在自怨自艾中不能自拔。
她現在要做的是清楚的講述堯光白的詭計。
“還記得,那一次是在廚房。雲西也就十一二的年紀,很不懂事,就覺得白麪撒在空中,特別像雪花。於是就襯著廚娘在點火的時候,翻出了廚房裡最大的麪粉袋子,還指揮著僕人登到最高處,揹著廚娘將整袋麪粉都撒向了空中。”
說到這裡,雲西轉向雲南,徵詢似的問道:“哥,你還記得那一次吧,把麪粉袋子吊到半空中盪鞦韆,假裝下雪的主意還是你出的呢。”
雲南嘴角抽搐了一下,怔了一瞬,鳳眸中擠出一抹勉強的笑意:“那次是父親給我們講謝東山考教衆子侄‘白雪紛紛何所似?’的典故時,說到謝胡兒答:‘撒鹽空中差可擬’。而謝令姜答曰:‘未若柳絮因風起’。那時你偏偏要另闢蹊徑,執意說:‘粉面倒懸鞦韆去。’還強拉著我給你出主意。”
雲西這一番幼時淘氣經歷本就是胡謅亂說,不過是想用一個合理的說辭,來解釋後世粉末爆炸的原理,所以才硬拽了雲南做陪襯。
但是她沒想到,雲南做個陪襯都會做得這麼出色,引經據典信手拈來,描繪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連她自己幾乎都要相信那些往事的確是真實發生過的。
趁著雲南營造氛圍的熱乎勁,雲西趕緊接口繼續道:“結果就在空中佈滿了粉末的時候,廚娘那邊恰巧點燃了引火的木柴,當時我就躲在門外,想要從遠處看一下漫天下雪的情景,結果卻差一點丟了小命···”“究竟發生啥事了?”奚岱倫急急追問。
“巨大的爆炸聲,紅亮的火光,和滿身是火的小廝與廚娘。”言到此處,雲西臉上的表情驀地沉肅,聲音也變低了很多,“當粉塵在密佈在半空中時,如果點燃明火,就會發生大爆炸,粉末在空中飛得越多,爆炸規模就會越大。”
ωwш▲Tтkд n▲c○ 跟隨著雲西壓抑低沉的語氣,屋中人一時間都莫名沉肅起來。
有的人在想象著雲西口中那一幕慘烈的場景,有的人則回憶起了之前接連發生的兩次大爆炸。
那是一片迅速蔓延開來的火海,翻滾著的炙熱火舌瞬間就將院中人徹底吞噬。
哀嚎,慘叫,呻吟,苦喊聲交織纏繞,簡直要將人的耳膜刺破。
“所以···今夜的大爆炸,是麪粉?”楊拓狹長的雙眼中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難以置信的喃喃說道。
“就只是白麪,就能有那麼大的殺傷力?”韓千戶側著頭,望著周圍人的臉,似乎仍然難以相信。
雲西面色凝重的點點頭,“這一點,的確難以讓人相信,但只要讓李工房做一件能彈射麪粉袋的弓,或是什麼簡易的機關,瞄準著前方插著許多火把的一處小空地,就可以驗明真僞。”
“雲書吏的話,我相信,”李儒上前一步,接口說道:“如果是火炮的話,院子裡必然會有被炮彈擊碎的屋舍或是在地面打出一個大坑,但是這些卻都沒有。更重要的是,在雲書吏的指引下,我們在白煙暗器擊中的地面上,就找到了殘留麪粉的痕跡!”
李儒說著,就將之前蒐集到粉末證物袋從身上取了下來。有從證物桌上取來了一個空木盤,將粉末小心的倒在上面,雙手託呈著,一一端到衆人面前。
衆人低頭一看,果見傾灑在托盤上的那些黑黑黃黃的粉末中,依稀的還透著幾分白。
“我的個親孃嘞,誰能想到,就是一些白麪就能比火炮還厲害!”奚岱倫忍不住的驚呼出聲,邊老大也嘖嘖的稱著奇。
在雲西的相讓下,韓千戶、符生良、楊拓、胡珂都親手捻了一下那些粉末。韓千戶甚至還捏了一些,放進口中咂摸了一下。
“嗯,的確是麪粉。”韓千戶眼珠動了動,咂著嘴,片刻之後恍然點頭。
只有坐在榻上的唐七星臉上似乎被凍住了一般,沒有任何表情。而站在他身後的殷三雨則一直目不轉睛的監視著他。
“其實無論是煙霧炮仗,還是隱藏的大量煙花,還是後來的麪粉機關,都應該是唐緹騎,爲了在殺掉楊老大人後,自己能順利脫逃而佈下的迷霧機關。”雲西直直的望著唐七星,輕笑著說道,“雖然我們刑房與楊大人制定的偷龍轉鳳的招術沒有被他完全看透,但是他還是計劃了最壞的情況。都說狡兔三窟,但是我們這位唐緹騎,或者說是大盜堯光白設的逃生掩護又何止三條?”
衆人也隨著雲西的視線,一起向唐七星望了過去。
雖然現在的唐七星略略低垂著頭,教人看不清臉上表情,但是衆人卻莫名覺得,就在他身上,攏著一層淡淡的寒光。
雲西一邊說著,一邊緩步向唐七星走去,“不過更令我佩服的是,這些本來被用做逃生掩護只用的機關,只在一瞬間就被臨時改變了用途。而那一瞬間,就是唐緹騎看到被故意放進靈堂的黑貓,沒有受到預想中的氣味刺激時。之後,黑貓遲疑了一下,反而向隔壁跑去了。當時,我們兄妹與殷捕頭在牆頭上,看到了一隻黑貓,在牆上徘徊了一下,想必那就是黑貓在向唐緹騎發出信號。就在這一極短的時間裡,唐緹騎就臨時改變了計劃,將防守之用的道具們直接當做攻擊武器。其反應的迅捷,短時間詭計運行的前後設計水平,實在令人歎服。”
說到此處,雲西已經走到了唐七星的近前,殷三雨唯恐唐七星會暴起傷害雲西,瞬時繃緊了身上每一根神經,只求在唐七星出手之前,就將他制服!
唐七星卻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
雲西走到榻前,伸出手,在唐七星的靴子口抹了一下,笑道:“看來在搬運操作麪粉的時候,唐緹騎還沒有換上堯光白的衣服,這靴子口還殘存著不少白麪呢。”
聽到這裡,楊拓闔上雙眼,長呼了一口氣,像是終於了結了一樁心事,此時終於可以放鬆些許。
韓千戶的臉上卻是陰雲一片,他目光復雜的望著唐七星,扶著繡春刀的手卻不覺收緊了。
唐七星終於緩緩擡起頭來,蒼白的臉上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說了這麼多,卻還沒有說我爲什麼要假扮堯光白呢?身爲擁有著無限榮光的錦衣衛,我爲什麼要假扮一個盜賊?一個不惜把全部珠寶都散給窮苦百姓,一個幾次三番可以直接殺了楊洲,卻偏要給自己設置難度,公開自己計劃的愚蠢盜賊?一樁案子,人證物證固然重要,但是動機也是同樣重要的不是嗎?沒有動機,便有可能錯判冤案。對於一個出自推官世家的天才後輩來說,連犯人的動機都找不到,不是一件最大的恥辱嗎?”
唐七星擡著佈滿血絲的猩紅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雲西。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強烈的嘲諷與挑釁。
不知是被他的目光所攝,還是被他的問題截住,雲西一時間竟真的說不話來。
如果說,之前的唐七星已經被她點中了七寸要害,那麼現在就輪到她被他點中要害了。
因爲這個問題也是她一直想不通的。
因爲一個人,是不會針對甚至敵對自己,以及自己所在的那一個社會階層的。
但是唐七星就是大明官僚系統中的一員,而堯光白從來針對的都是貪官庸吏,即便是富可敵國的富商,他都不會出手。這其間的矛盾,真的是她怎麼也想不通的推理死穴。
“你的動機,很簡單。”一個冰冷的男聲忽然淡淡的響起。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再度發聲的雲南吸引。
就連唐七星的注意力都被吸了過去。
唐七星望著容色沉靜的雲南,忽然發出了一陣低低的笑聲,笑到後來,他甚至揚起了頭,手扶著胸口,微微顫抖。
“你笑什麼?”雲西像是受到了什麼侮辱一般,怒目瞪著唐七星。
“我笑你哥哥太過故弄玄虛!”唐七星緩了笑,輕蔑的掃了雲西一眼,“且不說堯光白之前的每次行動都是如何複雜,就說這一次針對楊家,其止其行不僅太多前後矛盾,所針對的目標更是紛繁複雜,財貨人頭和白練珠,其動機又怎麼可能簡單得了?”
雲西剛要辯駁,就被雲南擡起的手製止了。
雲南走前幾步,從容的臉上無波無瀾,說道:“有時候,越複雜的事件背後的原因越簡單。”
“那究竟又是如何個簡單法呢?”唐七星歪著頭,含笑著望著雲南。
“簡單到了只用兩個字就可以形容。”雲南淡淡一笑。
“哪兩個字呢?”唐七星眉峰一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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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注腳O(∩_∩)O哈哈~
南哥引的經,典出《晉書·王凝之妻謝氏傳》及《世說新語·言語》篇載,
謝安寒雪日嘗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兄子朗及兄女道韞賡歌(詩即如上),公大笑樂。
這則故事講得的是東晉謝安謝東山考教子女時的故事。
胡兒是謝郎,而謝令姜的令姜就是我國曆史奇女子謝道韞的字。
其中白雪紛紛何所似,撒鹽空中差可擬,未若柳絮因風起都是歷史名詩句。
而‘粉面倒懸鞦韆去’則是雲南根據雲西白麪的語境與雲西的性格,自己添加的,版權歸九尾所有O(∩_∩)O哈哈~
這幾天真的忙的焦頭爛額的啊,咬牙吐血堅持日九千中o(╥﹏╥)o
今天一更奉上,二更晚十點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