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在吃飯,咱們可以商量下接下來該怎麼做。”說完雲西就沒事人似的轉過身,步履輕鬆的向飯桌走去。
雲南怔了一下,望著雲西的背影,俊美的臉龐上表情複雜,片刻之後,他才緩了緩眸中顏色,擡起腳,跨過門檻,走進了屋。
這一邊的雲西重新端起了飯碗,拿起了筷子,徹底甩開了腮幫子,嚼得異常開懷。一如她初進滕縣時,在符生良的宴席上吃得那般暢快。
雲南帶上了門,緩步走到方桌前,無聲的坐在方桌前,靜靜的看著雲西吃飯,目光越發柔和。
已經開了一個頭的雲西,本想著先拋出一個話題,之後就假裝沒事的等著雲南開口接話。
如果他什麼也不記得,應該會順著她的話題說下去,也許還會詢問她之前獨自一人面對衆官員,與楊家交手的經過。
但如果他記得自己的失控,自己曾經連鬼帶人的吃掉很過,情緒肯定會很低落。
但是此時他既不接話,也沒有什麼異常的情緒,倒叫雲西一時間摸不清狀況了。
她在心裡嘆了一口。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古人誠不欺我。
自己作爲旁觀者去查案推理時,是多麼的英明神武。而現在,面對她最在乎的雲南,卻連對方的心思,都猜不出來。
不說自己瞬間秒變少女,心有千千結吧,至少也是開始優柔寡斷,舉棋不定。
“謝謝你,雲西?!?
就在雲西正在暗自整頓自己的智商時,雲南終於開口了。
雲西一怔,才發現碗裡的飯菜早已被自己扒拉一空,露出了白白的大碗底兒。
一碗新盛好的熱湯隨即擺放在了她的面前。
雲西視線從那隻端著碗的手緩緩上移,最終對上了雲南投來的視線。
她的心驟然一縮。
因爲在他那張素來冷峻的臉上,出現了一抹十分罕見的溫暖笑容,往常目光犀利的鳳眸也漾出些許柔光,似水流淌。
“不用糾結,也不用替我擔心,那些事情我都記得,”他收回了手,驀然垂了眉眼,聲音也是一反往日,溫柔而平緩,“你與鬼差的談判,我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雲西瞬間欠身而起,一把抓住雲南的手,“你不要多想,總有辦法,更何況那些都是惡人惡靈,你不出手,死得就是你、符生良還有殷三雨!”
她是真的怕了,怕雲南這樣一反常態,是心意已決,是要放棄掉唯一的求生機會。
雲南擡目看了看雲西緊緊抓著他的手,甚至連指甲都嵌進他的肉裡,他苦澀一笑,“我現在的身體,跟一個死人也沒有什麼區別,什麼溫暖也感觸不到,除了你,我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感覺?!?
“那又如何?現在距離一年只剩下幾個月了,熬過這幾個月,你就變成真正的人了?。∧悴灰瓜?!”雲西越說越急,說到最後,眼角甚至都急出了眼淚,話語也開始變得語無倫次。
“你這行爲擱我們現代就叫正當防衛,就是擱你們這兒的古代,也絕對是保護上級有功啊!
你可別瞎想,別整那套腐儒理論,都說儒家祖宗孔子孟子其實都是辦事果斷,絕不拖泥帶水的厲害人物,是後世那些居心不良的才誇大扭曲的了儒家的愚忠。
你要是跟我說什麼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什麼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屁話。我立馬就去養個十個八個的男寵,丟盡你們雲家的人!敗盡你們雲家所有名聲!叫你和你爹死了都受萬人嘲笑,死了都合不上眼,進地府都見不了祖宗!”
急得面紅耳赤的雲西已經到了口不擇言的地步。沒有任何邏輯,也沒有任何道理,完全使出無賴那一套撒潑耍賴外加威逼利誘的招術,來對付眼前的雲南。
雲南伸出另一隻手,覆在雲西溫暖的手背上,抿脣莞爾一笑,“果然智商是要充值的。”
雲西當即一愣,雲南剛纔說了什麼?
他說的是‘智商要充值’?
這不是以前她教過他的現代話嗎?
雲西驚愕的擡起頭,眼眶含淚的望住雲南,卻見他也正望著她,眼眸微彎,清淺的笑著。
“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哪有半點說服鬼差的機智聰穎?!彼麥厝岬哪抗獬錆M了寵溺的愛憐,噗嗤一笑,道,“你的智商呢?難道都用在對付楊家身上,已經透支欠費了麼?”
雲西也隨著他的那聲輕笑,忍俊不禁的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眼角的眼淚都被那聲笑震飛出好幾滴。
“是呀,都對付楊家給耗光了。你都不知道楊家父子有多狡猾,那個李儒有多麼機靈,好幾次都差點徹底翻盤。得雲爺我機智果敢,冷靜鎮定,沒有上他們的當。一眼就看出了他們的奸計,然後口若懸河,那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殺得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雲西故意誇張的描述著,用盡了力氣,想要把話題轉移出十萬八千里。
“是呢,”雲南點點頭,拍了拍雲西的手背,“現在的你,完全可以獨當一面,我相信,沒有我,你也可以做的很好。不用再說什麼養男寵,抹黑雲家的話,我相信,你不會?!?
雲西才放鬆了些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她微微仰起頭,眼睛動了動,逼退了又一波酸澀的淚意。
她忽然正經了顏色,轉回視線,定定的看著雲南,眼神無比堅定的說道:“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雲南臉上笑容一滯,頓了一下,才緩緩擡眸,望住雲西,眼神清冷。
“有話你就直說,別跟我玩這個裡格楞兒!十六歲的不是我,”雲西目光驟然一凜,語氣也變得尖銳刻薄起來,“你纔是十六歲的那一個,我不信你不怕死,我不信你不想活!”
雲南定定的望著雲西,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要牽出一絲微笑,牽出的卻只有苦澀。
一滴清亮的淚珠瞬間自他皙白如瓷的臉頰滾下,滴落。
緊接著就是第二滴,第三滴,接連成線。
他緊緊的握著雲西纖柔的手,最終低了頭,淚水決了堤一般的滂沱而下。
“我當然···當然想活,”他的背因爲壓抑的哭泣而顫抖不已,“我當然不想死,我當然會怕···”
雲西亦緊緊回握住他的手,縱然流著淚,嘴角仍然帶著笑,“我都知道,沒有人會不想活,包括你和我??v然控制邪靈不容易,但是我相信你,就連那兩個鬼差都相信你,願意給你機會,你爲什麼就不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呢?”
“可是我殺了人,”雲南握住雲西的手也開始顫抖,他艱難的擡起頭,英挺的劍眉悲慼的皺在一起,眼中卻已沒有淚,只有空洞的迷惘與無助,“我甚至吃了他們,那種感覺,我連抵抗一下的力量都沒有,”
雲南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再度低下了頭,“他太強大,我憎恨他,也憎恨我自己。”
雲西擡起一隻手,拉起袖口,爲雲南拭去了臉頰上的淚。
眼前的雲南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
以往的雲南,站在她這個心理年齡遠超三十歲的老阿姨面前,絲毫不顯稚嫩,甚至比她還沉著,還老道。
沉著得甚至讓她一度懷疑他的真實年齡,究竟是不是隻有十六歲。
雲西早已習慣,他一直是她的依靠,是她的指路明燈。
直到今天,直到現在這一刻,她才終於發現,雲南真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內心深處,其實也藏了一種獨屬於十六歲的孩子柔軟與脆弱。
只不過自遭遇滅門之災,又親眼目睹妹妹的溺亡後,他再也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展露自己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