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七年,冬月
山東,滕邑郊區,
“什麼?”年輕的女孩攏著蓑衣,站在曠野的雪地裡,一臉的不可置信,“你再給我說一遍!”
前面的男子止了步,緩緩轉過身,表情清冷。
他平靜的吐出兩個字:“不熟。”
有打著旋兒的飛雪從兩人之間穿過,帶起一陣呼嘯的風聲。
“我腿兒著上千里路過來,你現在才告訴我,那推薦人你不熟?”女孩眉頭緊緊擰出一個川字,她儘量壓著火氣,可是一張嘴,就有不少雪片被吸進口中,冰冷細碎的觸感讓她強壓的怒火又向上竄了一竄。
男子也皺起了眉頭,顯然,對她滿口的異世大白話很是不滿。
他轉回身,繼續前行,領下那根質地柔軟的白色緞帶在風中輕盈舞動,莫名顯出一種高貴的氣質。只甩下一句清冷的質問,“汝可有他選?”
女孩瞬間無語。
他選?
她的確沒有其他選擇。
她是雲西。
前生是二十一世紀裡的一名黑道青年,說話直爽麻利,對於男子文縐縐的話風纔是真不耐煩。
因爲一場荒誕的賭局,她穿越到一個明朝孤女的身上。女子父親得罪朝廷,被滿門抄斬。幸虧提前有所安排,才逃出了他們兩個。
前面那個一身白綢長衫,外披素錦大氅的男子,便是她的雙生哥哥,姓雲名修竹,單字一個南,人稱雲南。
行進間,他的衣襬隨風舞動飄逸,與身穿灰色麻布棉襖,外披劣質蓑衣的雲西形成鮮明對比。
雲西對他的評價——冷心冷面,還特麼窮清高!
明明都沒飯吃了,還心心念念著什麼要光耀門楣;什麼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爲天下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磨得她的耳朵都起老繭了。
在她看來,連自己都養不活還妄想拯救宇宙的人,就是外表裝比,內裡無能,只會意淫的窩囊廢!
舉個現成的例子。
這一路,他們沒有轎子沒有車,沒有騾子沒有馬,這些也就罷了;關鍵路面不僅沒有水泥沒鋪磚,積雪下面的車轍印還特麼坑坑窪窪的,都絆了她不知多少回。
上千里路,腿兒著下來,雲西覺得自己水泡繭子橫生的一雙嫩腳丫,都可以直接拿去截肢了。
而前面這哥們,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要一舉澄清大明刑獄的志向上了,可是現實是,他連一雙底兒厚些的鞋子都給她買不來。
想起這些,雲西就覺得心頭有十萬頭神獸奔騰而過。
視線下移,他身後鬆軟的雪地裡,沒有留下半片足跡。
“靠!”她在心底又哀嚎了一聲。
人家身輕如燕,自己卻一步一挪,沉重如蝸牛爬。真是同人不同命!
她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耷拉著腦袋,無奈的邁起了步子,繼續跟在他身後。
總不能傻站著等著凍死。
不知走了多久,他淡淡的聲音幽幽傳來。
“不遠了。”
雲西猛地擡頭,果然,飛雪簾幕中,恍惚出現了一家飛著招子的酒肆。
她兩眼放光,著急忙慌地拉緊蓑衣,一步三晃的就向前奔去。
一旁的雲南無奈的搖搖頭,踩著她的腳印,也緩步跟了上去。
那是家規模不大的酒肆,院裡搭了一個簡陋的馬棚,棚中兩匹瘦馬,還有幾頭騾子。
主屋是一間平房,茅草房頂上的積雪松軟潔淨,就像是一牀新蓄的棉花。房檐下積存了長長短短,粗細不一的冰柱,晶瑩閃亮。
雲西恨不得一下飛到屋裡,她幾步跑上前,用力一推,木門轟然洞開,一陣溼熱的暖意撲面而來,吹得她帽兜上的飛雪也落了兩片。
“呦,客官來啦!”有小二熱情迎來。
雲西掠下帽兜,又撣了撣額前發上的雪花,纔看清屋中的情景。
那真是好不熱鬧的一片場景。
屋中擺放的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靠近火爐的桌子旁更是圍了一圈人。他們叫嚷著笑鬧著,不知在玩著些什麼。
“兩位客官,今冬初雪來的猛,都連著下了兩日了,堵著行人沒法走,只有咱這還算暖和些,也有過夜的,沒法子,總不能叫大夥受凍在路邊不是。您老莫嫌擠亂。”小二站在門口,雙手插在袖口裡,一面賠著笑,一面打量著二人。
“哎,哎,哎!趕緊關門,雪片子都刮進來了!”有人被門口的冷風吹了一個激靈,不滿的呵斥。
“好好好!您別惱,這就關!”小二連聲應著,跨出一步,伸手要拽雲南身旁的門栓。
雲南猛然撤步閃避,動作十分輕悄,沒發出一點聲響。
店小二也沒多想,哈著腰拽合上門扇,笑著說道:“客官,天冷人多,您點不點吃食都無事,只先交三十錢,即可自便,吃食另算。”
雲西大方的掏出四十錢,一把甩給小二,豪氣道:“再來一壺酒!”
小二接過錢,“得嘞,二位客官稍等!”便左挪右閃的去了。
身後傳來一聲不悅的輕咳。
雲西知道,那是雲南不滿的提醒。
他們身上只剩下四十一枚銅板,一下就花掉了四十枚,剩下的路程裡吃什麼?啃樹皮麼?
不過雲西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的人,更不是沒出息的饞酒鬼。
她的心思,全盯在火爐桌旁那羣人身上。
一羣大男人,冬日圍爐而聚,不是掰腕子就是賭博了。
黑道出身的她,最擅長的活計之一就是出老千!
像是已知曉了她的心思,雲南冷冷的提醒,“已是滕縣,不可造次。”
聲音雖輕,卻含著嚴厲的警告。
“無事,無事,出不了格。”雲西聳聳肩,將蓑衣帽兜又拉下幾分,不著痕跡的湊到了方桌前。
人羣中又起了一陣哄,雲西透過人們間隙向裡看著。可是纔看了兩眼,她就看出了一些不同。
“李貨郎,就露一手嘛,上次俺上山砍柴,可親眼瞧見你徒手就呵退了兩條野狗。”一個帶著黑色棉帽的中年男人看著坐在主位的人,急切的說道。
衆人也跟著七嘴八舌的起著哄,“就是,就是,老八都說貨郎你是半仙附體了,就給老王頭破破,這小老兒,最近點可背了。”
“就是就是,俺們還沒親眼看過半仙是啥樣呢。”
雲西有點傻眼。
常識告訴她,那所謂的“半仙”哥們必然是個江湖騙子,但魔術戲法什麼的,上一輩子實在是沒有認真研究過,其中奧秘她也揭穿不了。
不過,即便能夠揭穿,人生地不熟,直接砸人飯碗,想來後患更甚。
她冷了視線,擡眼向方桌主位瞧去,只見一個身穿長衫的青年靠牆坐著。
不同於一般走街串巷,皮膚曬得黝黑的賣貨郎,那人眉清目秀,皮膚白皙,很有幾分書卷氣。
此時,他正眉頭微皺,嘴脣微抿,滿臉都是“爲難”二字。
貨郎的對面,還坐著一個頭發半白的老漢。雲西的位置看不清老漢的臉,只見他背部微駝,雙手按在桌上,應該是很急切的等待著貨郎的迴應。
“不能讓先生白受累,這是一點心意。”說著,老漢掏出了一些銅板放在貨郎面前。
貨郎看也沒看,伸手將銀子推回老漢手中,臉上卻十分誠懇:“在下區區一賣貨郎,哪敢收您這拜錢?且黃仙他老人家不好請,在下也沒把握。”
“哎呀!李貨郎,你就別客套了,老王頭他家小兒發燒夜啼都好幾天了,你再推脫,可真要急死他了呀!”黑帽子的老八雙手插著袖子搭著話。
“是呀,先生試一試。”老漢又掏出一些碎銀子,連並著銅板一起塞回貨郎手中。
“使不得,使不得!”貨郎臉上更加凝重,再一次將銀錢推回。
雲西穿越已有三個月,知道普通農戶看病,多了算也就幾十個銅板。賣貨郎收入也不算高,那點碎銀子的誘惑力應該是不小的。但他拒絕得十分誠懇,看來不是真辦不了,就是賣關子的演技一流。
不過雲西相信,他只能是後者。
“瞧了大夫,孩子燒總是不退啊!先生且試一試,老漢真怕俺家小二受不住了呀。”說著,老漢已經有了幾分哭腔。
衆人也紛紛點頭,央著貨郎。
貨郎這才勉爲其難的點點頭,“好吧,且試試。”他又擡頭向外喊了聲:“小二,端個小點的火盆來。”
“來嘍!”小兒應著,不一會就將一個盤子大小的火盆端在了桌上。
貨郎從袖中掏出一柄銀色的勺子,鄭重的交給老漢。
“雙手握住勺把,心裡念著孩子的名字,想著孩子哭時的模樣,不得有雜念。”
老漢重重的點頭,衆人也跟著靜了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了被火光映亮臉龐的年輕貨郎。
他又從袖中掏出一疊黃紙,隨手扔進火盆裡。
刺啦一聲,黃紙瞬間燃起一陣白煙,白煙愈來愈濃,不一會的功夫,竟將整個方桌都籠罩了起來。
衆人被那股奇怪的焦糊氣味薰得一陣咳嗽,待到煙霧緩緩散去,他們纔看清雙手合十的坐在原處的李貨郎已經變了臉色。
只見他雙眼緊閉,緊咬著牙關,額上青筋暴起,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紅一陣,不斷變換著顏色,煞是詭異!
“附上了!”黑帽子老八驚呼一聲。
衆人也跟著緊張起來。
只聽得噗地一聲,李貨郎驟然睜開雙眼,口中噴出一股濃煙,直奔王老漢面門。
此時雲西已繞到側面,細細觀察著。
王老漢離火盆最近,離煙也最近,此時還沒睜開眼,突襲而來的煙讓他一下吸進不少,啞啞的乾咳了幾聲。
隨後貨郎怒目圓睜,大吼一聲:“何處妖魔!本君在此,速速退去!”
聲音尖利高亢,與之前溫言細語判若兩人,衆人被嚇了一跳,都不覺後撤了半步。
那閉著眼的老漢更是啊的一聲,被嚇得扔掉了勺子!
那貨郎眼中寒光陡然一閃,一把就撈住了勺子,雙手一揚,便在衆人面前死死地攥住。
白煙驟然而散,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老漢也睜開了眼,大氣不敢出的看著那隻勺子。
火盆裡的火苗一跳一跳的舞動著,在銀亮的勺子上映出了明晃晃的光。
下一秒,奇蹟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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