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南方大亂,陛下危矣
“罪證,是抓人之前,有人向孤獻的。”
朱高燨輕敲桌案邊上的冊子,道,“不過對於現(xiàn)在來說,都已經(jīng)沒什麼意義了。殺人,抄家,孤一共搜出了六千多頁的有關(guān)賬目,涉及南直隸各方勢力,上至王公貴族、南京六部官員,下至大小地方官、地主豪紳,若是孤將這六千多頁的賬目亮個相,殺的人只怕比空印案還要多得多?!?
康仕可倒抽了一口涼氣:“殿下怕是要逼得南方大亂?。俊?
“何止是南方大亂?”
朱高燨站起身來,行至康仕可身旁,輕拍其肩膀,淡淡的說道,“是天下大亂啊,康知府?!?
“孤欲對天下門閥重新制定利益分配,他們又豈能答應(yīng),勢必會與孤爭個頭破血流?!?
康仕可忍不住問道:“殿下明知會引起大亂,何至於……”
“何至於還要一意孤行,你想說這個,對嗎?”
朱高燨輕閉雙目,淡淡的說道,“這都與你無關(guān),不該問的別問,孤需要你做什麼,伱就做什麼?!?
康仕可低頭問道:“那殿下需要臣做什麼?”
“待孤需要你的時候,自會指示。”
朱高燨擺了擺手,道,“退下吧,孤這幾日便會離開揚州,之後的路該怎麼走,你自己心裡有數(shù)?!?
“臣,告退?!?
……
……
待人退下,房間裡便又只剩朱高燨一人。
他緩緩睜開了雙眼,黑的深邃的眸子底下,有極難察覺的情緒波動。他的手搭在了椅子扶手旁的冊子上,從冊子裡取出一紙書信。
書信封頁,以硃砂標紅,示意情況緊急。
朱高燨拆開書信,眼神有些複雜。
“臣,楊榮告上,太子殿下,萬福金安。”
“事關(guān)重大,請恕臣失禮直言。二月廿九,北京忽起大雪,次日陛下病危,請?zhí)拥钕录纯袒鼐?,主持國家大事,以安國基?!?
“臣死罪,因恐陛下病危之事傳出引起風(fēng)波,未經(jīng)請示便調(diào)動?xùn)|宮禁衛(wèi),扣押禁軍護衛(wèi)將軍樊忠,封鎖消息。然臣一心爲(wèi)國,絕無私慾,請?zhí)拥钕禄鼐┽嵩僦巫镬冻肌!?
朱高燨看了一遍又一遍,長嘆了一口氣。
沒時間了啊。
儘管他已經(jīng)把一切都部署的極爲(wèi)完美,可在老爺子這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的生命面前,終究還是太倉促了。
他本不願一戰(zhàn)定乾坤,逼著南方大亂,奈何天不遂人意,本來鈍刀子慢慢磨能解決的事,逼得他現(xiàn)在只能快刀斬亂麻。
……
……
北京,大雪封城。
本來已經(jīng)是過了下雪的季節(jié),也不知怎的,忽然就起了一場鵝毛大雪,將這座帝國的中樞鋪滿了銀色的皚皚大雪。
這場大雪來的恰到好處,最起碼,能封鎖住平時難以斷絕的消息,讓城中大小事,不會快速的流傳出去。
“楊榮,你可知此乃死罪!”
“你在造反你知道嗎!”
深宮高牆裡,傳來男人的怒吼,已經(jīng)鐵鏈的錚鳴聲。
禁軍的護衛(wèi)將軍樊忠被鐵鏈鎖住了雙手,他奮起想要掙脫,將雙手的手腕磨得血肉模糊,但卻難以向前一步。
在他的對面,楊榮一襲官袍,衣冠整潔,面色風(fēng)輕雲(yún)淡,雙手搭在背後,緩緩說道:“樊將軍,陛下病危,此事絕對不可傳出,今太子在南方,陛下一倒,無人主持大局,我臨時接管宮中防衛(wèi),也是無奈之舉?!?
“我呸!放你孃的屁,你他孃的這是在造反!”
樊忠噴了對方一臉的唾沫星子,“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國家大事論得到你來裁定嗎?私自調(diào)動軍士,扣押護衛(wèi)將軍,接管禁軍防衛(wèi),怎麼,你是要效仿曹操來一場挾天子以令諸侯嗎!”
“在下不敢。”
楊榮平靜的說道,“待太子回京之後,我自會向他請死。”
“你他媽現(xiàn)在就該死了!”
樊忠壓不下心中的怒氣,罵罵咧咧道,“你一個管內(nèi)閣的文人,職權(quán)不過輔佐批紅,好好在文華殿裡幹好你的本分就是,爾安敢私自調(diào)動軍隊?”
楊榮頓了一下,他低下了頭,與樊忠對視:“樊將軍,倘若當(dāng)時在下不奪權(quán),沒有接管宮中防務(wù),你待如何?”
樊忠毫不猶豫的說道:“自然是嚴防死守,封鎖宮門,禁止任何人出入,且上奏太子殿下,申請調(diào)令換防北京九門,等待太子殿下歸來主持大局。”
“對,你這麼說倒也沒錯,這是你的職責(zé)所在,你是軍人,武院的教令就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爲(wèi)天職,可有時候,事不是這麼辦的?!?
楊榮緩緩說道,“一味的按照章程來辦事,就一定不會犯錯嗎?”
樊忠微微皺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榮平靜的說道:“若是按照你的章程來操辦,封鎖宮門,換防九門,且不說一來一回會消耗多長的時間,只說你把事情鬧的那麼大,屆時整個北京城沸沸揚揚滿城風(fēng)雨,傻子都知道陛下龍體有恙,後果如何,不必我多說了吧?!?
樊忠不屑的反駁道:“你懂個籃子,章程定下來,就是讓人遵守的。你以爲(wèi)自己比別人多讀了兩本聖賢書,就真以爲(wèi)自己是聖人了?聖人他會打仗嗎?”
“聖人不會打仗,我也從來沒信過聖人?!?
楊榮搖了搖頭,道,“信人不如信己,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爲(wèi)皆爲(wèi)正義,自當(dāng)問心無愧?!?
樊忠冷笑道:“你把自己看的也太過了,你以爲(wèi)你是大明朝的救世主嗎?你何德何能,敢有此竊國之舉,吾觀汝乃是大明朝最大的佞臣!”
“大明朝除了陛下,就只有太子可以呼風(fēng)喚雨,而你,你不過是太子身邊養(yǎng)著的一條狗罷了,連呂朝陽都知道做什麼事得先向太子請備,你卻在此先斬後奏,我倒要看看你該如何向太子請死!”
楊榮沉默在了原地,似乎是有些被樊忠說住了。
他雖一心爲(wèi)國,但如今趁皇帝病危篡奪兵權(quán)之舉,與昔日東漢權(quán)臣霍光無異。漢昭帝時,霍光專政,在昭帝駕崩後立輔佐根基淺薄的昌邑王劉賀登臨大寶,二十七日後又將其廢黜,改立武帝曾孫劉詢即位,是爲(wèi)宣帝。 宣帝繼位後,霍光獨攬大權(quán),霍氏風(fēng)光無限。
而現(xiàn)在的楊榮,卻正在往霍光的方向走去。
“楊榮當(dāng)不了霍光,太子爺也不是漢宣帝。”
此時,房間傳來了蒼老而又渾厚的聲音。
楊榮與樊忠聞聲看去,卻是夏原吉身著紅衣官袍拄杖走來,滿頭華髮盡顯滄桑,但難掩身上雄厚的氣場底蘊。
朱高燨掌權(quán)後,東宮黨成爲(wèi)本朝第一大政黨,夏原吉作爲(wèi)其最得力的臂膀,自然也成了東宮黨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領(lǐng)袖。
夏老尚書身上擔(dān)著戶部與文院副院長的職務(wù),一手攬著帝國的錢袋子,一手攥著未來幾十年帝國高層官員的起伏,他這個文院副院長,分走了吏部考覈官員的權(quán)力,論底蘊說話比吏部尚書都好用。
太子不在京城,東宮黨大小事皆交由夏原吉來裁定,東宮黨羽何其茂盛,遍佈五湖四海,夏原吉手中的權(quán)力,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他的職務(wù)。
故而,京中對夏原吉的稱呼除了昔日的“老尚書”,還有更多人稱其爲(wèi)“夏相”。
“楊榮不是當(dāng)權(quán)臣霍光的那塊料子,他若是想當(dāng)權(quán)臣,除非得等到老夫死了才行。”
夏原吉淡漠的說道,“只要老夫還活著,就算陛下龍體有恙,就算太子爺不在京師,這北京城也亂不了。楊榮想控制北京,他還沒這個資格。”
“更何況,太子爺也不是昭帝宣帝,更不是繼位二十七日便被廢了的劉賀。太子爺是一代雄主,無論是政治手段還是軍事指揮,亦或者是在治國安邦上的雄韜偉略,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想當(dāng)他的霍光,實乃癡人說夢。”
楊榮不做反駁,只是對夏老尚書躬身作揖,以示敬意。對方?jīng)]有回禮,只是擺了擺手,表示不必多禮。
夏原吉走到了樊忠的面前,幽幽道:“樊忠,你講章程,我辦實事,我們誰都沒錯,但你沒有去發(fā)表意見的資格,陛下暈厥,太子離京,北京城裡只有兩個人有資格來裁定大事。”
“一個是英國公張輔,一個便是老夫。”
樊忠臉色煞白:“原來,是你在幕後指示的楊榮?!?
“老夫從來沒指示過楊榮,我們能走到一起,是因爲(wèi)我們都忠於太子。而我們忠於太子,是爲(wèi)了大明的社稷?!?
夏原吉搖了搖頭,道,“太子要改天換日,重新制定規(guī)矩,現(xiàn)在正是天下動亂之際,陛下龍體欠安。如今的帝國,已經(jīng)是走到了狂風(fēng)驟雨的前夕,倘若能渡過,便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巔峰。渡不過,所有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道理,你不明白?!?
他拂袖轉(zhuǎn)身就要離去,對楊榮道,“楊閣老,我們走吧,讓樊將軍一個人冷靜冷靜?!?
“我們沒有沒時間了?!?
二人一前一後離去,樊忠在原地氣的渾身都在顫抖,手上的鐵鏈晃盪個不停。
許久,方纔傳來樊將軍的怒吼。
“文人禍國,亂臣賊子!”
“該殺!”
……
……
幹清宮裡,流溢著濃郁的藥草味,昔日英姿魁梧的皇帝陛下躺在龍榻之上,雙目緊閉,汗流不止,浸透了繡龍的枕巾。
太醫(yī)院的御醫(yī)們忙的火熱朝天,有的在熬著藥湯,有的在忙著給皇帝施針,有的在討論藥方,總而言之便是爭議不止,似乎下一刻就要打起來了。
“陛下這冷不丁的一昏迷,一昏迷便是三天三夜,到現(xiàn)在看來,反正是一點甦醒的癥狀都沒有,若是再這樣下去,恐怕……”
“恐怕什麼?”
“恐怕,要出大事啊?!?
“混賬!怎麼口不擇言!”
湯承一怒之下,將老御醫(yī)踹翻在地,指著對方怒道,“朝廷給你們這羣廢物點心發(fā)俸祿,結(jié)果你們是一點人事都不幹。咱家告訴你們,若是陛下病情仍不見好轉(zhuǎn),咱家就讓太醫(yī)院上上下下,全都斬首謝罪!”
“湯公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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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御醫(yī)連忙跪地求饒道,“不是我等無能,是陛下的病情,已經(jīng)走到了回天乏術(shù)的地步。如果說之前陛下的身體是在瓷杯上戳了一個小洞,找來焗瓷匠還能給糊上,可現(xiàn)在這瓷杯已經(jīng)摔得粉碎,就算是再好的焗瓷匠,也沒辦法給糊住啊!”
“咱家不管那麼多!”
湯承大手一揮,大喝道,“咱家只要你們這羣廢物給陛下治好,無論你用什麼辦法,無論你有什麼難處,這些咱家都不管?!?
“別跟咱家講什麼道理,陛下就是咱大明的天,天要是塌了,砸下來誰也活不了,咱家活不了,你們也都得死!”
老御醫(yī)心想這不要他老命嗎,皇帝的病情,在場的御醫(yī)全都門清,根本就治不了了。
本來就已經(jīng)是半截身子埋進土裡的人,離駕崩也就是一口氣的事,現(xiàn)在皇帝一閉眼,恐怕是再也睜不開了。
老御醫(yī)眼珠子一轉(zhuǎn),似乎想起來什麼,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保住了湯承的大腿:“湯公,天底下能救陛下的大夫,有!且就這一個人了!”
湯承微微皺眉:“何人,你快些說,咱家就是去綁也得給這人綁過來。”
老御醫(yī)連忙道:“太子殿下!”
“上次陛下病倒,就是太子殿下給陛下續(xù)的命。太子爺?shù)尼t(yī)術(shù),在我們太醫(yī)院是沒有爭議的。太醫(yī)院裡的御醫(yī),不少都是當(dāng)年靖難之役的時候隨軍的軍醫(yī)出身,包括我在內(nèi),都曾受過太子爺指點!”
“倘若天下還有人能治好陛下,非太子爺莫屬!”
這次輪到湯承傻眼了:“太子爺在南方,咱家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給太子爺請動啊?!?
太子那就算是長了翅膀,想從南方回到北京,也得十天二十天。
等十天二十天以後,恐怕朱棣都已經(jīng)在地下跟太祖爺磕完頭了。
“汝等,且都退下吧?!?
大殿之內(nèi),傳來了疲憊的聲音。
所有人全都聞聲看去,卻見大殿正門前,站著一略顯邋遢的少年,眼眶下面是沉重的黑眼圈,滿面的泥濘,或是因連夜趕路,乃至於一身的青衫都被染成了土色,連發(fā)巾都未曾束上,披頭散髮。
朱高燨看向了湯承,勉強擠出一點笑意:“湯公,孤回來的不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