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同生共死
“這怎麼可能?沒聽說尚羽仙尊何時成親的呀?”
“竟然是尚羽掌門的女兒,爲何不早說,讓我們誤會了這許久?!?
“是啊是啊?!?
“可是,羽宸派弟子不是不能與妖族聯(lián)姻嗎?”
尚羽又擡頭看向空中的芩舒,見她望著自己,眼神中一片空濛,知道她一時還沒有接受。等她接受之後,會對自己徹底失望吧。
“師父。師妹,她真的是,您的女兒?”楓藍見師父身體有些搖晃,急忙扶住了他。尚羽站穩(wěn)之後,握住他的手臂,暗暗用力:“記住我說的話?!?
“姐姐,你沒事吧。你若是站不穩(wěn),就坐下來吧?!?
芩舒終於回過神來,對琴歌低聲說了句謝謝,對尚羽道:“師父,您剛纔的話,芩舒沒有聽清楚,請師父重複一遍。”
尚羽望上來,“你是我的女兒,我的親生女兒?!?
“師弟,我知道你一向偏向芩舒,切不可爲了她毀了自己的聲譽呀。”
葉銘冷笑,“聲譽?!尚羽,當年的事,是你自己講,還是我替你講?!?
“我自己來。”尚羽往前走了幾步,懸崖邊生長著幾株不知名的野草,開著淡紫色的小花,在陽光下開的熾烈。尚羽看著那花兒,思緒飄到了過去?!败耸娴哪锝腥~靈,是花妖,她活潑善良,醫(yī)術高超。我遇到她時,她正和葉銘替一個村子的人看病。我藉口捉妖一直跟隨著她,後來,我們相愛了,還成了親。葉銘就是我們的證婚人。成親之後,我一個人回到羽宸山,想將此事稟告師父。因爲羽宸有門規(guī),弟子不得與妖族通婚。我想,師父會將我逐出師門。誰知那時九逍攻入中原,師父重傷命在旦夕。臨終之際,他竟將掌門之位傳給了我。那時師門中弟子凋零,同輩師兄弟只剩我們四人,我臨危受命推脫不得。只得傳信阿靈,讓她等我十年。誰知,阿靈當時已經(jīng)有了身孕,後來又被九逍人所傷,產(chǎn)下小舒之後便去了。”
兩行淚自尚羽眼角滑落,一百多年來,尚羽仙尊在世人眼裡都是修仙者的楷模,九逍魔人的剋星,對敵是殺伐果決,對弟子慈愛有加,諄諄善誘,就連生氣發(fā)怒都極少,誰曾見到他這樣傷心落淚。
芩舒低頭看著腳下,尚羽的話她都聽見了,卻似乎並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這個男人,在她幼年時滿足了她對父親的幻想,卻也讓這個幻想徹底破滅?,F(xiàn)在,她寧願自己的父親在自己未出生時就去世了,他不是不疼愛自己,不想保護自己,而是不能。她強自忍著,才控制住自己,沒有當場質(zhì)問他,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在輕輕顫抖。
“阿靈收到了你的信,決定給你十年時間。可是後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就央我?guī)ヒ娔?,她說她只想親口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誰知,我們在路上被九逍魔人發(fā)現(xiàn),他們發(fā)現(xiàn)阿靈是芩草修煉成精,靈力精純,想用她煉藥。我和她敵不過那些九逍魔人,只得東躲西藏。我們躲了幾個月,阿靈生下了小舒,可是因爲受傷,小舒早產(chǎn),身體太弱,穩(wěn)婆說很難保住。阿靈無法,趁我不在時,將自己的全身修爲煉成了靈藥,給小舒服下,小舒才得以保全。而後,她自己就煙消雲(yún)散了?!闭f到這裡,葉銘停了片刻,才低頭看著尚羽,“阿靈臨終前,讓我將小舒交給你。她想讓你們父女團圓。可是尚羽,這麼多年你是怎樣待她的?你可對得起阿靈?”說到最後,葉銘因爲激動,聲音幾乎破音。
尚羽將目光轉向芩舒,“小舒是我和阿靈的血脈,身上自然有妖力,我爲了能讓小舒留在羽宸山,就封印了她的妖力。我辜負了阿靈,也對不起小舒,我虧欠她們母女太多。”
“既然你知道自己理虧,今日我便要帶走小舒,你們羽宸派不要阻攔?!?
“好,你帶小舒走吧?!边@句話彷彿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臉上的血色也退了乾淨。
“慢著!”清焱忽然站了出來,“就算芩舒是師弟的女兒,也只能證明她不是九逍的奸細,她殺害朔北的嫌疑還未洗清,不能走?!?
尚羽轉身看著清焱,“師兄,小舒不是九逍奸細,她就沒有理由要殺害朔北了。”
“尚羽仙尊既然相信芩舒沒有殺人,就讓她留下,你們父女剛剛相認,也好團聚一番?!绷志磿r笑呵呵地插口道。
尚羽不悅:“林宗主,這是我羽宸家事,不必勞煩林宗主。師兄,你想要的,我都給你。請你讓小舒離開?!?
清焱怒道:“我最器重的徒兒慘死,我一定要查個清楚。芩舒不能走?!闭f完,他竟不顧尚羽反對,再次對芩舒出手。
葉銘從大鳥身上一躍而下,手中憑空出現(xiàn)一根木棍,朝清焱揮去。清焱旋身躲開,“敢在我羽宸山上動手,好大的膽子?!笔种虚L劍出鞘,無數(shù)劍影襲向了葉銘。
原本託著葉銘大鳥青光一閃,化作了一個俏麗婦人,正是葉銘的夫人穎夫人?!靶「?,你和小舒先離開。”她手中也是一根木棍,和丈夫並肩作戰(zhàn)。
清焱的弟子見狀,紛紛取出兵器加入戰(zhàn)局,將葉銘夫婦圍在了其中。
其他門派的衆(zhòng)人見狀,只得向外退了退,這畢竟是羽宸的家事,他們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住手!”尚羽運足法力喊了兩聲,雙方卻並無停手之意,他心頭一急,竟哇地吐出一口血來。楓藍急忙扶著他,“師父,你怎麼樣了?”尚羽擡頭,見空中的芩舒看著自己,似有憂色,但接觸到自己的視線後,立刻轉了過去。尚羽苦笑,因果報應,果然不爽。他低聲對楓藍道:“有埋伏,告訴小舒,速速離去。”
琴歌託著芩舒準備離開,芩舒卻攔住了她,“舅舅舅母不遠千里來救我,我怎能忍心看他們落入險境。小歌,我們也下去?!?
琴歌道一聲好,扇動翅膀衝了下去。芩舒落地,黛木攻向了江映,琴歌化出人形,也攻向了穎夫人身旁的一名羽宸弟子。
清焱趁機退出戰(zhàn)圈,“掌門負傷,楓藍,你帶人護送掌門回去。各位英雄,羽宸家事不敢勞煩衆(zhòng)人,也請隨師弟下去吧?!彼笓]弟子帶著尚羽等人下山。楓藍見師父傷得較重,已經(jīng)是在強撐,可他擔心芩舒,仍不願離開,猶豫不決時,尚羽忽然又吐了一口血,昏了過去,被一些弟子攙扶著離開了。雷刑臺本就地方有限,其他門派的人見狀便依言退了下來。
待衆(zhòng)人離開後,楓藍衝到芩舒身側,架住黛木:“師妹,雖然師父負了你們,可你畢竟是羽宸弟子,當真要鬧得不可開交嗎?”芩舒冷冷道:“當真!”黛木一劃,擊中了一名弟子的後背。與楓藍側身而過時,聽到他在耳邊低語:“快走?!?
這邊穎夫人對葉銘道:“阿銘,趁清焱不在,我們速速離開吧?!比~銘點頭,衝到芩舒琴歌面前,替他們打退身旁之人,道:“走!”
穎夫人和琴歌化作大鳥,託著葉銘和芩舒離開,剛剛飛出幾丈,便撞上了結界。四人試著衝了兩次,卻沒能衝破。葉銘道:“回雷刑臺,走山路。”其他門派之人離開的路,應當不會有結界。四人調(diào)頭後卻發(fā)現(xiàn),雷刑臺上的羽宸弟子也在後撤。四人要往下衝,一道金色的大網(wǎng)憑空出現(xiàn),將雷刑臺牢牢罩住,一些弟子沒能及時離開,也被罩在大網(wǎng)中。
“咔——轟——”一道閃電劈了下來,穎夫人和琴歌怕雷,摔落在雷刑臺上。葉銘急忙凝結結界,將四人牢牢罩住。
“咔——咔——”又是幾道閃電劈下來,打在結界上,結界上出現(xiàn)了細碎的裂紋。
結界外,幾個羽宸弟子被雷電擊中,倒在了地上。
雷刑臺的正前方,清焱帶著幾個弟子催動陣法,無數(shù)雷電又落了下來。楓藍跪在清焱身前,正哀求他停止施法。
“清焱師伯爲了置芩舒於死地,竟不顧其他弟子的性命了嗎?”芩舒高聲喊道,在轟隆作響的雷聲中,她的聲音飄出去沒多久便散了。
芩舒見清焱仍不肯停止,從懷裡掏出木珠交給琴歌,“這是豐榮的遺物,你收好。”琴歌愣了一下,攥緊了木珠。
“舅舅,你帶舅母和小歌回去吧?!?
“放屁!一百多年前,我就不該將你留在羽宸山。今日,我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便是死,也不會讓你一人留下?!?
“姐姐,我們不會走的?!?
芩舒眼睛一熱,寧死也要守在自己身邊,有這樣的親人,就算沒有父親,又如何?!熬司苏f什麼傻話,如今你有舅母,有女兒,怎能輕言生死。我們一定會離開這裡的。”
清脆的響聲再次傳來,結界在密集的雷電之下,終於不堪重負,碎了。芩舒舉起黛木,施法修補結界。
“負隅頑抗,我看你們能撐到幾時?”
楓藍跪在清焱身前,“師伯,師妹不會殺朔北師弟的。請收了陣法吧。”
“她若肯束手就擒,我便饒了她。”
楓藍起身,對結界對的芩舒道:“師妹,收手吧。師父一定會查出真相還你清白的?!?
芩舒看了楓藍一眼:“羽宸人的話,我一句都不信?!?
“師妹……”
芩舒看了結界內(nèi)的三人,低聲對葉銘道:“帶舅母和小歌離開!”說完,她身形化作一道紫光,衝出了結界。她一出現(xiàn),那些雷電便被她吸引,盡數(shù)向她身上落去。
“小舒!”
“師妹!”
芩舒不顧雷電,黛木直擊清焱,若是能攔得了清焱一時,琴歌他們就有機會離開。清焱果然收了法術,長劍橫掃,一片劍光刺向了芩舒。兩股法力相撞,芩舒身形被撞飛。
落入懸崖之時,她想,這樣也好,舅舅他們就不會守在雷刑臺不肯離開了。
一截白色的綢緞從天而落,捲住了芩舒的腰,攔住了她下落的趨勢。懸崖下山風猛烈,隨風搖擺間,芩舒看見了穎夫人又氣又急的面孔。
“傻孩子,說好了同生共死,你這是做什麼?”
“舅母,有你們疼愛小舒。小舒此生足矣?!避耸嬉允只?,向綢緞割去。
“言瑾拜山——”
芩舒的手在綢緞邊停住。這是,什麼聲音?
“言瑾拜山——”
“拜山——拜山——”
渾厚的聲音在山間迴盪,震痛了芩舒的耳膜。忍了許久的眼淚,肆無忌憚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