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上,大將軍快馬加鞭趕到金雪原大營。
大司馬府、大將軍府兩府長史餘鵬在一羣親衛(wèi)的簇?fù)硐嘛w馬迎上。
“伯翰,晉陽可有急報。”李弘急聲問道。
“天子連下七旨,三公府日日急書,督請大將軍即刻返回晉陽。”
餘鵬撥轉(zhuǎn)馬頭,和李弘並轡齊馳,神色非常驚慌,“晉陽已經(jīng)大亂,大將軍必須日夜兼程趕回。我已經(jīng)命令沿路驛站備好快馬和馬車,急送大將軍返程。”
“九月中之前的情況,我已經(jīng)知道,這之後晉陽又發(fā)生了什麼?”李弘眉頭微皺,大聲問道。
“大司空劉和等六位大臣審案不力,有意拖延,隨後公卿大臣又奏議修改刑律,意圖結(jié)束此案,結(jié)果激怒了長公主。”餘鵬凌空一鞭,氣急敗壞地說道,“長公主一怒之下,讓麴義和楊鳳兩位將軍主持審理此案。兩位將軍是北疆系的將領(lǐng),對國戚、大臣聯(lián)手謀反一事深信不疑。在一番嚴(yán)刑拷打之下,牽連範(fàn)圍越來越廣,涉案大臣也越來越多。到十月下的時候,朝中大臣幾乎被抓光了,很多北疆大吏都被抓起來了。”
“真的有這麼多大臣要殺我?”李弘轉(zhuǎn)頭看看餘鵬,苦笑問道,“我真的象董卓一樣?我做了什麼謀逆之事?”
餘鵬臉色霎時就變了,他睜大眼睛看著李弘,扯著嗓子叫道:“大將軍,或許是有人要殺你,但絕不會有這麼多大臣要殺你。大將軍,你冷靜一點,這事肯定別有隱情。歷朝歷代象這種謀逆之事多如牛毛,每每牽連甚廣。很多人屈打成招,最後朝廷元氣大傷,以致於亡國亡朝啊。”
李弘咬咬牙,大喝一聲,“想殺我,沒那麼容易。”
大帳內(nèi)的氣氛非常緊張。
餘鵬、傅幹、陳羣、袁渙、司馬懿等兩府掾?qū)伲w雲(yún)、龐德、燕無畏、衛(wèi)峻、鐵鉞、雷子等大將,漢北郡太守田豫等大漠官吏坐在兩旁,傳看晉陽朝廷的書報。
李弘神色冷厲,他看完最後一封天子聖旨,然後擡起頭來,四下看了看自己的部屬,緩緩問道:“晉陽的事,你們怎麼看?”
龐德、田豫等人久在大漠,對晉陽朝廷非常陌生,不敢隨意說話。趙雲(yún)、餘鵬等人自今年二月便隨大將軍北上,對晉陽發(fā)生的事也不清楚,他們也不敢隨便發(fā)表意見。
“說話啊……”李弘一拳砸到案幾上,怒聲吼道,“我現(xiàn)在回晉陽怎麼處理?這些人是殺還是不殺?晉陽亂成這個樣子,還怎麼中興大漢?”
衆(zhòng)人心裡一驚,知道大將軍此刻怒氣沖天,殺氣騰騰,晉陽的事恐怕兇多吉少。
“臨走時我一再交待過,要穩(wěn)定晉陽,穩(wěn)定晉陽,但鮮于輔、徐榮和李瑋是怎麼幹的?這個時候,還要修改刑律。這不是擺明著要和長公主對著幹嗎?一幫混蛋。”李弘用盡全身力氣,又是一拳砸了下去。案幾攔腰折斷。
“晉陽朝廷對合議通過修改刑律有什麼解釋?”李弘一手推開斷開的案幾,翻身站了起來,指著餘鵬大聲叫道,“我讓你駐守金雪原大營,讓你全權(quán)處理晉陽的急報,你是怎麼處理的?你難道不知道這件案子北疆人不能插手嗎?尤其是北疆武將。麴義、楊鳳一插手,晉陽朝廷隨即崩潰,你該當(dāng)何罪?”
餘鵬惶恐不安,跪倒請罪,“大將軍,下官自七月開始,便以大將軍的名義陸續(xù)急書長公主和鮮于輔等大人,一再囑咐務(wù)必不要讓北疆大吏插手此案。但朝廷突然通過修改刑律一事,下官知道的太遲了,根本無力阻止。”
“朝廷合議,要求修改刑律,顯然是趙岐、劉和、鮮于輔、徐榮、李瑋、荀攸等大臣打算聯(lián)手逼迫長公主放棄追查。也就是說,朝中各方勢力已經(jīng)達成了某種妥協(xié),繼續(xù)維持朝堂上的權(quán)力制衡。”餘鵬看看緊緊盯著自己的李弘,猶豫了一下,然後繼續(xù)說道,“從這一點我們可以看出,趙岐、鮮于輔等北疆大臣肯定認(rèn)爲(wèi)晉陽謀反案一事,隨著董承、王柔、士孫瑞等一批大臣的死去,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李弘臉色一寒,一雙濃眉頓時皺到了一起。餘鵬心中一顫,趕緊閉上了嘴巴。
“你站起來,把話說完。”李弘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伸腳把殘破的案幾踢到一邊,慢慢坐了下去,“你懷疑長公主另有目的?”
餘鵬站起來在大帳中來回幾步,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然後對李弘說道:“大將軍首先必須要承認(rèn),鮮于輔、徐榮和李瑋三位大人肯定知道麴義、楊鳳主持審理此案的後果,他們應(yīng)該及時勸諫和阻止長公主的任命,但他們爲(wèi)什麼沒有勸止?既然他們沒有勸止長公主對麴義、楊鳳的任命,那麼他們先前爲(wèi)什麼又要同意朝廷修改刑律?”
“顯然,三位大人可能想利用長公主剷除朝廷上所有可能對中興大業(yè)不利的勢力。要達到這個目的,只有激怒長公主,現(xiàn)在看來,他們好象做到了。”
“然而,讓人不解的是,他們這麼做,雖然可以剷除一些勢力,但也會讓長公主的勢力迅速膨脹。公卿大臣經(jīng)此兩次更換後,朝堂上的大臣們有很大一部分將是長公主的人。”餘鵬望著李弘,一字一句地說道,“大將軍,你不要忘記了,原北疆大吏有很大一部分是士人,是各門閥大儒的門生弟子,他們在很大程度上更忠誠於長公主。另外,北疆的部分武人和士人,也已經(jīng)成爲(wèi)朝堂上各大勢力的一部分了。”
李弘已經(jīng)明白了餘鵬的意思。
“大將軍,如果你現(xiàn)在回去,把關(guān)在廷尉府內(nèi)的人一殺,或者你來不及趕回去,他們已經(jīng)被長公主下令殺了。那麼,朝廷會是一種什麼局面?”
“朝廷大臣中,原北疆大吏和長公主的人各據(jù)一半。長公主控制了天子和中朝,權(quán)柄要遠(yuǎn)遠(yuǎn)大於外朝,外朝權(quán)柄再次受到削弱。”
“大將軍再看看外朝。外朝一半是北疆的文武大吏,一半是長公主或者親近於長公主的人。”
“大將軍再看看外朝這一半北疆文武大吏。鮮于輔、徐榮、李瑋、張燕四位大人已經(jīng)走上朝堂。他們的勢力經(jīng)過晉陽謀反案後,已經(jīng)開始獨立擴張,而這種擴張正是天子和長公主所需要的,也是那部分親近長公主的大臣所需要的,同時也是北疆這四位大臣所需要的。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分散和制約大將軍。”
餘鵬面色沉重地看著李弘,苦笑道:“如果事情被我們猜中,如果朝中大臣在大將軍趕回晉陽之前被殺了,那麼,大將軍的權(quán)勢將受到嚴(yán)重製約。無論是朝堂還是軍隊,大將軍的權(quán)勢都將受到制約。”
帳中一時悄無聲息。
李弘低頭想了很長時間,忽然他指著餘鵬問道:“你的意思是,權(quán)柄繼續(xù)制衡?”
“對,權(quán)柄必須要制衡,這是維持朝堂正常運作的基礎(chǔ)。今日晉陽危局,就是因爲(wèi)長公主的權(quán)勢無人可以控制。其危害之大,大將軍已經(jīng)看到了。朝中勢力任何一方獨大,尤其是長公主的權(quán)勢獨大,對大將軍,對北疆,對中興大業(yè)肯定是一場災(zāi)難。”
“天子和長公主,北疆大吏和朝廷其它幾方勢力之間必須要制衡。只有這樣,大將軍的權(quán)勢才能得到維持和保證。”
“尤其是北疆文武,他們只有受到制約和威脅,纔會和大將軍緊緊地站在一起。這個制約和威脅,既要來自於天子和長公主,也要來自朝中各方勢力。北疆的內(nèi)部穩(wěn)固了,天子和長公主的勢力就受到了制約和威脅,他們就無法獨攬權(quán)柄。朝中其它勢力因爲(wèi)同時受到了天子、長公主以及北疆勢力的威脅,尤其此次遭受重?fù)翎幔麄儬?wèi)了生存,只有抱成一團,力求權(quán)力制衡。只有權(quán)柄得到合理制衡,他們纔有生存的機會。他們再也不敢主動挑起事端,打破這種平衡了。”
“另外,大將軍,你不要忘記了,將來北疆的文武大吏都是功勳顯赫之臣,這部分人如果沒有制約和壓力,在天子和長公主的刻意培養(yǎng)下,許多人會漸漸遠(yuǎn)離大將軍,甚至?xí)购夂痛娲髮④姟!别N鵬躬身說道,“北疆軍裡的派系太複雜,原北疆軍大將一旦在朝堂上形成勢力,大將軍就很難直接控制北疆軍的各部將領(lǐng)了。大將軍,這個隱患對河北的危害,對中興大業(yè)的危害,要遠(yuǎn)遠(yuǎn)大於朝堂上各派勢力之間的權(quán)力紛爭。”
“伯翰,按你這種推測,晉陽的危局,難道是長公主和趙岐、劉和、鮮于輔、李瑋等人故意造成的?”燕無畏遲疑著問道,“長公主很年輕,在北疆待這麼多年,她對大將軍非常瞭解,她會這麼處心積慮地算計大將軍?鮮于輔、徐榮、李瑋等人都是追隨大將軍多年的兄弟,他們會爲(wèi)了自己的權(quán)勢,而置大將軍的安危於不顧?”
“長公主是怎麼想的,我們不知道,但從這次天子把她嫁出去,她反應(yīng)異常激烈來看,她不會輕易放棄手中的權(quán)柄。至於晉陽危局的形成,我估計不是出於長公主的本意,而是被人利用了。”餘鵬略加沉吟後說道,“鮮于輔等幾位大臣當(dāng)然不會置大將軍的安危於不顧。他們正是想讓大將軍獨攬權(quán)柄,才故意默許和縱容長公主任用麴義、楊鳳主審此案。他們之所以要違法大將軍的命令,可能是長公主和天子之間的爭鬥,讓他們感覺到河北岌岌可危了,所以才行此下策。”
“我所說的幾位大臣權(quán)勢擴張可能對大將軍不利的話,那是將來的事,這也是大將軍把他們推上朝堂的必然後果。當(dāng)然了,大將軍這次如果能讓朝廷重新恢復(fù)權(quán)柄制衡,幾位大臣的這種權(quán)勢擴張對大將軍就有好處,北疆的權(quán)勢就更大了,我們在朝堂上說話的份量也就更重了。”
“長公主被人利用?”燕無畏疑惑地問道,“伯翰,你能不能說明白點,誰利用她?”
“長公主權(quán)勢增大,誰最得利?”餘鵬微捻短鬚,反問道。
“大司空劉和。”燕無畏說道,“長公主主掌朝政,皇室宗親就能獨攬大權(quán)。”
“對,但不止是劉和一個人。”餘鵬說道,“還有朝中那幫大臣。”
“大將軍自己的權(quán)勢已經(jīng)很大,但北疆武人正在陸續(xù)進入朝堂。而且現(xiàn)在朝廷沒有戰(zhàn)事的時候北疆大將都在朝廷,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部分將軍也會逐漸融入朝堂,最後正如大將軍所說,武人和士人同掌權(quán)柄。不過,這些武人都是北疆的武人。如果再加上北疆的士人,朝堂上就是大將軍一個人的聲音了。這是朝中大臣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他們要利用晉陽謀反案的機會,在很短時間內(nèi)迅速增強長公主的實力,從而讓長公主形成一股足夠抗衡大將軍的勢力。”
“現(xiàn)在大家都看到了,他們的目的達到了,長公主實力大增。”餘鵬冷笑道,“但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朝中的大臣們大概萬萬沒想到,實力大增的長公主轉(zhuǎn)手就去對付他們,把他們一掃二淨(jìng),連帶把大將軍也推到了危險之地。”
“所以,大將軍要立即起程,日夜不停地趕路,爭取在這個月底之前趕回晉陽,把這幫自以爲(wèi)是的大臣救出來,讓他們來制約北疆文武,制約權(quán)勢傾天的長公主。”
李弘和餘鵬、趙雲(yún)多方商議後,決定急返晉陽,但大漠上的戰(zhàn)事剛剛結(jié)束,胡族諸部還要花時間安撫,本月底還有一個諸部落王的議事。李弘決定留下夫人風(fēng)雪,讓風(fēng)雪代替自己完成這些事。
風(fēng)雪擔(dān)心李弘的安全,拒絕留在大漠,“你說過,我和小雨不能干涉政事,我不能留在大漠,我要陪你回去。”
李弘把風(fēng)雪抱在懷裡,輕輕撫摸著她的金髮,非常歉疚,“小雪,我不在大漠,你也不在大漠,柯比熊是不會來的。如今騫曼死了,步度更也死了,鮮卑人就柯比熊實力強大,如果不能把他勸撫,大漠還要再起兵戈。你無論如何要幫我這個忙,就這一次。”
“可我想孩子,我想她。”風(fēng)雪流著眼淚,哀求道,“讓我隨你一起回去吧。”
“冬天過去了,我就派人來接你。”李弘小聲安慰道,“孩子有小雨照顧著,不會有事的,你不要擔(dān)心。”
“我不願離開你,真的不願離開你。”風(fēng)雪摟著李弘的脖子,埋頭哭道,“大漠上有龐德將軍,有無畏大哥,爲(wèi)什麼還要我留下?”
李弘緊緊摟著她,無言以對。
十一月中,李弘越過陰山,到達五原。
朝廷聖旨,天子病危,請大將軍即刻返回晉陽。
李弘心急如焚,命令尚在翻越陰山的趙雲(yún)、餘鵬率軍直接返回晉陽,途中不要在雲(yún)中大營停留,以免晉陽有變。自己帶著三十名黑豹義從沿著馳道狂奔。白天騎馬,晚上乘車,日夜不停地趕路。
十一月下,大將軍李弘回到晉陽。
太常荀攸、光祿勳鮮于輔、衛(wèi)尉徐榮出城迎接。
車馬高速行進在馳道上,如雷般的蹄聲撕碎了黑夜的寧靜。
疲憊不堪的李弘歪坐在車廂裡,面如寒霜。鮮于輔和徐榮坐在他對面,沉默不語。
荀攸坐在李弘的身邊,小聲敘說著近期晉陽發(fā)生的事。
天子摔倒的地方是皇后所居的長秋宮。那石階約有十步,天子摔下後,正好頭部著力,當(dāng)場昏迷不醒。太醫(yī)令黃達等十幾名太醫(yī)雖然竭盡全力,但未能把天子救醒。後來大司徒趙岐派出八百里快騎,到邯鄲延請襄楷和華陀兩位大師。華陀大師認(rèn)爲(wèi)天子腦部出血,必須要開顱止血,拿出血塊,否則天子必死。自古至今還沒聽說過把腦袋打開醫(yī)治的事。長公主不答應(yīng),差點把華陀大師殺了。
“陛下還能活多久?”李弘閉著眼睛,無力地問道。
“華陀大師說,最多還能維持兩到三天。”荀攸臉色蒼白的說道,“大將軍如果再遲幾天回來,就看不到陛下最後一面了。”
“皇后呢?”
“天子昏迷不醒,長公主方寸大亂,賜死皇后的事也就拖下來了。”荀攸低聲嘆道,“不過天子一死,這陪葬的至少有數(shù)千人。”
“伏家呢?都?xì)⒘耍俊?
“伏德受刑過重,死在廷尉府大牢裡。伏完還活著。陽安長公主在龍泉,大將軍的夫人正在日夜陪著她。”
“張溫、崔烈?guī)孜焕洗笕四兀俊?
“在廷尉府大牢。張溫大人被廷杖之後,一直沒有得到很好醫(yī)治,身體每況愈下,近來又聽說天子傷重,心中悲憤,病情驟然加重,恐怕很難度過新年了。”
李弘咬著牙,痛苦地連連搖頭,“其它人呢?是不是都?xì)⒘耍俊?
“沒有。長公主此刻懊悔不已,悲恨交加,無心過問此事。”荀攸如釋重負(fù)地說道,“大將軍,幸好你及時趕了回來,否則,晉陽就血流成河了。”
“謀反一事,證據(jù)是否確鑿?”
荀攸霎時呆住了,他想說什麼,但張了張嘴,沒出聲音。
鮮于輔猶豫了片刻,然後小聲說道:“大將軍,晉陽謀反案牽連太大,恐怕多有冤情。”
“牽連太大?”李弘冷笑,“誰審的案子?”
鮮于輔不說話了。李弘看向徐榮,徐榮苦笑,“是麴義和楊鳳兩位大人主審。”
“誰的主意?”
“據(jù)說是某些大臣舉薦的。”鮮于輔拱手說道,“大將軍,此事不要再查了,再查下去,朝廷就沒人了。”
“臨走時,我是怎麼交待的?”
“我們勸了。”鮮于輔無奈地攤開雙手,“但長公主不聽。”
“長公主不聽你們的勸諫,麴義和楊鳳呢?他們也不聽勸諫?”李弘坐直身軀,指著兩人怒聲罵道,“晉陽的事,你們要負(fù)主要責(zé)任,還有李仲淵,他人呢?爲(wèi)什麼不來接我?”
“李大人正在和大司徒、大司空等大臣商議天子的後事。”荀攸急忙答道。
“商議天子的後事,我看他應(yīng)該商議自己的後事。”李弘怒視著鮮于輔和徐榮,大聲說道,“還有你們,天子駕崩了,你們也可以去陪葬了。”
大司空劉和、太僕蓋勳、宗正許劭、大司農(nóng)李瑋、將作大匠孔融、尚書令張範(fàn)、御史中丞司馬防、光祿大夫周忠等大臣在城門處迎接李弘。
李弘和諸位大臣稍加寒暄後,立即詢問許劭、司馬防和周忠的出使情況。許劭欲哭無淚,天子即將駕崩,這一趟出使等於白跑了。
李弘揮揮手,示意大家都到晉陽宮去,他實在沒心情問這些事了。
“大將軍,長公主剛剛出城回龍泉了。”李瑋隨著李弘上了馬車,垂頭表氣地說道。
李弘愣了一下,“這種情況下,她還到龍泉去?”
“長公主已經(jīng)快崩潰了,如果再看到你責(zé)備的眼光,我估計她馬上就要崩潰。”李瑋嘆道,“這一年的日子,太難熬了,苦了她了。”
“你呢?”
“我?”李瑋詫異地看看李弘,“我還好。”
“你還好?我看你想死。”李弘猛地?fù)渖先ィp手卡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把你留在晉陽,指望你給我穩(wěn)定局面,結(jié)果你給我捅出這麼大禍?zhǔn)拢阏f我是不是該殺了你?”
李瑋白眼直翻,任由李弘把他拽來推去,心中也是悔恨莫及,“大將軍,誰能料到天子會出這種意外?誰能料到?這都是天意,天意啊。”
“天意?誰相信這是天意?袁紹?劉表?還是曹操?他們相信這是天意?”李弘推開李瑋,狠狠地給了他腦袋一下,“河北這下想不打仗都不行了。”
李瑋揉了揉脖子,仰天長嘆,“朝廷已經(jīng)下令各地郡縣,立即想辦法屯積糧草,急速調(diào)運河?xùn)|郡、魏郡、甘陵國和平原郡,準(zhǔn)備打仗。”
“麴義和楊鳳呢?”
“他們已奉旨往冀州去了。”李瑋說道,“冀州的七萬大軍和河?xùn)|的五萬大軍將在年後集結(jié),佈署於黃河北岸。晉陽的四萬北軍和兩萬南軍將在天子大喪後,隨時南下作戰(zhàn)。”
“這兩個混蛋,我恨不得剝了他們的皮。”
“真的?”李瑋故做認(rèn)真地說道,“我馬上傳大將軍令。”
“還有你的皮,一塊剝。”李弘沒好氣地罵道。
天子靜靜地躺在榻上,嘴角帶著一絲痛苦,沒有任何知覺。
李弘在大司徒趙岐的陪同下,行了三跪九叩大禮,然後站在榻邊默默地看著天子,心中非常酸楚,非常痛苦。
自己花了數(shù)年心血,想盡了辦法,總算把他救回來了,但天子帶給自己的不是中興大漢的開始,而是河北的一場災(zāi)難。更大的災(zāi)難將接踵而至,河北能撐得下去嗎?
李弘擡頭看向窗外的夜空。
先帝,臣實在無能,既不能救活天子,也不能中興大漢,臣可能要辜負(fù)你的重託了。
李弘感謝了守在天子身邊的襄楷大師和華陀大師,隨即和趙岐匆匆走進了尚書檯。
朝中的幾位公卿大臣都在這裡等候李弘。
“沒用的話不要再說了。”李弘嘶啞著聲音說道,“先議最重要的事。”
“大將軍,目前三件事最重要,一是皇統(tǒng),二是晉陽謀反一案的善後,三是……”尚書令張範(fàn)看了李弘一眼,“三是長公主。”
“長公主?”李弘心裡一窒,立即想到了什麼,神色頓時不安起來,“她怎麼樣?”
“天子如果駕崩,長公主可能……”趙岐手撫白鬚,一臉黯然,“可能也不行了。”
李弘一陣戰(zhàn)慄,低頭不語。
“大將軍,哀莫大於心死,長公主心死了,還有希望嗎?”劉和拍拍李弘的肩膀,“大將軍,只有你去勸勸她了。如果……”劉和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皇統(tǒng)的事,你們可有對策?”李弘不理衆(zhòng)臣期待的目光,馬上把話題轉(zhuǎn)移了。
“皇后肚子裡的孩子是男還是女,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太僕蓋勳說道,“只有看天意了。如果天佑大漢,這就是未來的大漢皇帝。”
“如果是個公主呢?”李弘問道,“皇統(tǒng)繼承一事怎麼辦?你們沒有選擇一位皇室後裔?”
“長公主不說,我們怎敢提?”將作大匠孔融說道,“天子的事,已經(jīng)嚴(yán)密封鎖,皇統(tǒng)繼承的事,我們可以再等等。先看看天意吧。”
李弘點點頭,接著問道:“晉陽謀反一案,你們打算如何善後?”
尚書房內(nèi)霎時安靜下來。
當(dāng)著李弘的面,沒有人願意說出自己的意見。“朝廷難道連個善後的意見都沒有?”李弘不可思議地問道。
“有。”趙岐說道,“但我們想先聽聽大將軍的意見。”這個時候,只有趙岐敢說話了。
“我能有什麼意見?”李弘苦笑道,“都放了吧。”
大臣們一下子站了起來,很多人激動地看著李弘。
“這是大將軍的建議?”趙岐難以置信地問道。
“都放了。”李弘用力一揮手,“從長公主誅殺董承、王柔、士孫瑞等大臣開始,這件案子就終結(jié)了。”
“長公主那裡怎麼辦?”趙岐微微瞇起眼睛,一語雙關(guān)。
“我馬上趕到龍泉覲見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