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追究到底是元晞的過錯，還是弘延大師的過錯，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兩人對視一眼，無奈又愧疚地嘆氣。

讓那東西不知所蹤也就算了，他們居然都沒有看清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這就意味著，就算他們要去把那東西尋回來，也得耗費大量精力，在這茫茫人海中，尋找那根本不知名的東西，其難度好比大海撈針。

費力也就罷了，怕的是，到時候他們耗費了無數(shù)時間，卻仍然難以彌補自己無意中犯下的錯誤。

“師叔祖……”一僧袍弟子迷茫地看著往日高大而不可揣測的弘延大師，彷彿那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佛，突然低下自己的頭顱，變得蒼老而年邁，連雪白的鬍鬚，都流失了原有的光澤，瞬間恍若枯草。

忽如凡人。

這一點發(fā)現(xiàn)，讓他心裡有些恐慌。

弘延大師頭也不回，擺擺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廢墟上，扒拉起磚塊來。

“師叔祖！您要找什麼！弟子們幫你！”

“是啊是啊，大師你要找什麼，歇著吧，我們來就行！”

弘延大師動作一頓，雙手合十，宣了一口佛號。

“是老衲自己犯下的錯，應(yīng)當(dāng)由老衲自己來才行。”

元晞心情沉重，也走了上去：“我也來吧。”

弘延大師沒有拒絕她，因爲(wèi)其中也有元晞的因果。

兩人無意中鑄下的大錯，必然要讓兩人窮極所有，都要彌補才行。

只是不知道，這個尋找的漫長過程，是否會讓那煞物，爲(wèi)禍一方。如若這般，弘延大師和元晞，恐怕真的要愧疚此生了。

因著那引動地震的煞物已經(jīng)逃走，所以餘震也漸漸消失，站在空地上，確認(rèn)了不會再有地震之後，慈巖寺的弟子們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打掃清理，照顧逃生途中跌倒受傷的信徒香客。

前一刻還慌亂無章的慈巖寺，這會兒已經(jīng)恢復(fù)了應(yīng)有的秩序，變得井井有條了。

“咦？地震局的網(wǎng)站怎麼沒有發(fā)佈地震消息？真是奇了怪了，地震局也是越來越?jīng)]用了，真是浪費我們納稅人的錢……”一香客念念叨叨著，將手機收了起來。

只是他剛纔唸叨的那句話，卻無人放在心上。

而在這場“地震”中，慈巖寺唯一垮塌的弘延大師的禪房外，站著一衆(zhòng)僧人，欲言又止地看著廢墟堆上站著的一老一少。

他們想要上去幫忙，卻因爲(wèi)弘延大師的一個命令，而踟躕不前。

只是，看到弘延大師一把年紀(jì)了，蒼老的佝僂著身子，艱難地扒拉著廢墟堆，實在是讓他們心裡難受無比。

“這應(yīng)該是最後一塊了。”弘延大師撿起最後的半個佛頭，又看了看自己袈裟兜著的一堆碎片。

沒錯，就是封印了那件不知名煞物的銅質(zhì)佛像碎片。

那煞物炸開的時候，銅質(zhì)佛像幾乎通體碎裂，就沒有大的碎片，上上下下大概碎成了上百塊，居然被元晞與弘延大師，一塊一塊地從廢墟堆中扒出來了。

儘管這佛像碎片上仍有殘留的氣場，對於修習(xí)佛法的弘延大師，和身爲(wèi)風(fēng)水師的元晞來說，都好比黑暗中的螢火蟲般明亮而顯眼。

但是，要在一堆廢墟磚塊下面，找到小小的佛像碎片，也著實不是一件容易，足足花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

眼看就要半夜了，元晞和弘延大師一身灰塵髒亂從廢墟堆上走下來的時候，一衆(zhòng)弟子圍了上去，想要將弘延大師他老人家扶回去休息。

弘延大師輕輕拂開他們的手，看上去短短時間便老了十歲的弘延大師，這會兒卻是目光堅定不移，毫無動搖。

“老衲今日犯下大錯，若無善後，此世難以心安。”他轉(zhuǎn)頭，“元姑娘。”

元晞點頭：“嗯，我也是這個意思。”

兩人之所以要耗費那麼大的精力，將那些碎片從廢墟中一塊一塊地找出來，不是爲(wèi)了那點小小的安心。

推演。

這是他們唯一可以尋到那煞物的方法，而這個封印了煞物多年的銅質(zhì)佛像，沾染了那煞物的氣場，是最有可能通過推演，得出煞物所在位置的東西。

元晞與弘延大師一起，撇開了旁人，在慈巖寺後面的安靜山林中，尋了一處空曠安靜的地方，周圍一片寂靜，不聞蟲鳴。

那煞物驚天而起，對危險感知最爲(wèi)敏感的動物們，早就蟄伏了起來，哪裡還聽得到一點吵鬧的聲音？可不正是萬籟俱寂，落針可聞。

兩人面對著，盤腿而坐，倒沒有在意地上的塵埃泥土。

弘延大師將裹在袈裟中的佛像碎片鋪開。

“看來只有一個個的拼好了。”

“拼吧。”

銅質(zhì)佛像碎裂，就算碎片上有殘留的氣場，但終究不完整，爲(wèi)了提高推演結(jié)果的可靠性，他們必須竭力修復(fù)面前這對碎片。

元晞和弘延大師都是極有耐心的人，整個過程不急不躁，將銅質(zhì)佛像一點一點還原了出來。

沒有燈火，便就著頭頂上清涼的月光。

他們也不需要看得清楚，只要順著氣場的脈絡(luò)，甚至不需要粘合的東西，便將這尊銅質(zhì)佛像，重新樹立了起來。

若不是那上面微不可見的細(xì)紋，幾乎察覺不了這尊佛像是曾經(jīng)碎裂過的。

修復(fù)佛像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不算慢。

這會兒月至中天，已經(jīng)是半夜十二點，正是子時。

這個時候，恰好是推演的最佳時機。

元晞和弘延大師默默對視一眼。

兩人手掐法決，牽動地脈生氣，瞬間將那佛像包裹！

“星動。”弘延大師一手指天。

“地氣。”元晞一手壓住大地。

那銅質(zhì)佛像上原本有些不融合的氣場，紛紛震動，瞬間成形，然後，倏地飛了起來，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地漂浮著，滴溜溜地旋轉(zhuǎn)著。

淡淡的金光從佛像內(nèi)部蔓延而出，細(xì)細(xì)一看，這通體被金光包裹的佛像，瞬間生動靈活了起來，哪裡有之前次等手藝的呆滯刻板，那活靈活現(xiàn)，佛目半閉，拈花一笑的模樣，好似真的佛祖降世！

弘延大師看得心神嚮往，又迅速收斂心神，宣了一聲佛號。

他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元晞腳踏九宮八卦步，手上掐著的法決不斷變化，牽動生氣，手中默默唸著法咒。

弘延大師轉(zhuǎn)動佛珠，默默唸經(jīng)。

奇異的氣場在那銅質(zhì)佛像周圍開始成形，而在弘延大師和元晞的眼中，那就是一個初成雛形的模糊地圖，由生氣勾勒，清清淡淡，彷彿風(fēng)一吹就會散去。

弘延大師和元晞，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唸經(jīng)和唸咒的速度更快了。

突然，兩人不約而同噴出一口血來。

元晞瞬間面如白紙，臉露疲憊，整個人搖搖欲墜；弘延大師則是顯得越發(fā)的蒼老，原本鶴髮童顏的佛門大師，這會兒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年近百歲，行將就木的老人。

但是，兩人都顯然沒有在意自身的變化，而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銅質(zhì)佛像。

鮮血落在那佛像周圍的氣場上，瞬間消融，不見落地。

但是那模糊的青煙地圖，卻非常快地凝聚而成，變得越來越清晰。

星光耀動，驟然落下，融入氣場。

星圖推演，在這黑夜之中，綻放了璀璨耀眼的光芒，點亮了整片山林，亮如白晝！

一個風(fēng)水大師，一個佛門高僧，聯(lián)手施展的星圖推演，可想而知牽動的天地力量有多麼的龐大而不可思議。

光芒之中，元晞和弘延大師看到了一個清晰可見的黑點，在白光中游移晃盪，悠然自在。

正是那煞物的所在！

那黑點緩緩落下，就要定位在地圖上，元晞和弘延大師即將確定這煞物所在的時候！

“轟隆隆——”天上雷動，風(fēng)雲(yún)欲起，皎潔的月盤眨眼間被遮蓋而住，不知來處的烏雲(yún)遍佈整個天空，豆大的雨滴幾乎是瞬間便密密麻麻的落下。

原本穩(wěn)固的氣場，被這雨水一衝，如雪消融。

光芒褪去，佛像歸於平凡，驟然落地。

而這一切，都在元晞和弘延大師，差一秒就可以看到那黑點落足所在的時候。

就差一秒！

修佛一輩子的弘延大師，這會兒卻是氣急攻心，一口氣沒上來，一下子跌坐在地，然後重重地咳嗽了起來，迅速變得虛弱而蒼白。

剛剛噴出一口精血本就傷了他的根本，這會兒氣急攻心，就是雪上加霜了。

元晞連忙衝過去扶住弘延大師。

“大師！”她急急喚道。

弘延大師雙目無神，撐著最後一口氣喃喃道：“我們……還是失敗了……”

元晞也低落到不想說話。

突如其來的大雨，把一老一少變成了狼狽的落湯雞，可他們誰也不想動，只是靜靜看著那跌在泥濘中的銅質(zhì)佛像，已經(jīng)黯淡到?jīng)]有了光芒，剛剛修復(fù)的裂紋，也越發(fā)的明顯，輕輕一碰，變成成爲(wèi)殘渣，再也不可能粘合起來。

元晞知道，弘延大師也知道，這銅質(zhì)佛像，是撐不了再一次推演的了，剛纔的推演，已經(jīng)耗費了它身上九成的氣場。

只能另尋他法了。

元晞並未放棄，那煞物，總歸是要找出來的。

她擡頭望了望天，並不想怪天道無情。她收回目光的剎那，忽的一滯——

“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