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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風(fēng)雨來臨

033 風(fēng)雨來臨

“王爺,明日的和解談判,您有何打算?咱們的文書已經(jīng)呈遞到朝廷裡,卻遲遲沒有發(fā)還回來,只怕是情況不妙啊!”駱宇低著頭,徑自分析道。

段天諶十指交纏,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他微微仰起頭,看著彎月高懸的漆黑夜空,脣角忽而溢出一抹極其輕淡的嘆息。

半晌後,他才緩緩問道:“朝中可有什麼消息傳來?父皇的病,可好些了?”

駱宇微怔,眼神微微古怪,嘴巴翕動了幾下,才緩緩開口:“王爺,朝中已經(jīng)很久沒有傳來消息了。不過,若是堯王爺肯用心爲(wèi)皇上醫(yī)治的話,皇上定然不會有事兒的。”

這樣的話,誰都懂得。

只是,但凡是段天昊有了那麼一點(diǎn)點(diǎn)的謀反之心,蒼帝的處境就會變得十分危險,而對於遠(yuǎn)在南部邊境的他們來說,更是萬分被動。

一切,似乎全在段天昊的一念之間。

段天諶自嘲一笑,眸光裡竟似乎還隱隱有些期待,“本王也很好奇,本王這個七弟的決定究竟是什麼。”

頓了頓,他忽然就回過頭,靜靜的看著駱宇,直到把駱宇看得頭皮發(fā)麻,才薄脣輕吐,“跟本王說說,臨離開蒼京時,父皇都對你說了什麼。”

駱宇聽了,神色微顯不自然,走到圓桌旁坐下,慢條斯理的給自己沏了一杯茶,反覆思量後,才淡淡道:“王爺,其實(shí)也沒有什麼。皇上要求屬下做的,屬下也盡數(shù)將底牌都攤出來了,想必以您的英明睿智,多少都能夠猜得到吧!”

“呵……”段天諶低聲笑了下,也離開窗邊,走到圓桌旁落座,雙眸靜靜的對上駱宇閃躲不定的眼神,忽而搖頭失笑,“駱宇,這不是猜不猜得到的問題,本王不想去猜,而是要你去說。你難道沒有聽明白?”

駱宇爲(wèi)他如此強(qiáng)硬的氣勢而有些心驚,只是一想到蒼帝所囑咐的事情,他頓時把所有的心思都給掐滅,支支吾吾道:“王爺……您就不要問屬下了……這不是在爲(wèi)難屬下嗎……若是您想要知道基本的情況,大可以回京之後去問皇上啊……”

只怕到那時候,您不想去問,皇上也會毫無保留的告訴你的。

段天諶聞言,手中端著的茶盞應(yīng)聲而碎,茶水流過指縫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清脆而單調(diào)的聲音,駱宇聽了,竟是沒來由的好一陣空虛寂寞。

他訝然站起,背對著駱宇,聲音輕淡無痕,卻更教人辨不出他的真實(shí)情緒,“駱宇,你可別忘記了,當(dāng)初是誰把你從半路撿回來,又教你學(xué)本事,讓你得以進(jìn)入皇宮當(dāng)御醫(yī)的。到了現(xiàn)在,你還分清楚,誰纔是你的主子嗎?”

駱宇聞言,心神巨震,騰的站起身看他,薄脣也抿成了一條線。

半晌後,他猛地後退幾步,咚的一聲,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聲音壓抑得極低,滿是痛楚:“王爺,您會這麼想屬下,屬下無話可說。可這麼多年來,若不是您對屬下的多加照拂,恐怕屬下早已是死無葬身之地。就憑著這份生死恩情,您覺得屬下可能做出背棄舊主攀附榮華富貴這等天理難容的蠢事嗎?”

段天諶揹著的手慢慢收握成拳,如練月華沿著他完美的側(cè)臉弧度傾瀉而下,依稀能夠讓人看到他緊繃的脣角和麪部弧線,眸色似是沾染了此刻清冷的月色,幽黑裡浸染透露出誰都不敢觸摸的無上冷意。

他沒說話。

又或許,他覺得沒有什麼好說的。

駱宇還沒說完,雙手趴伏在前方,腦袋低垂了下來,那一方剛毅的額頭重重磕在地上,敲出一陣陣單調(diào)而有規(guī)律的音符——

這姿勢,虔誠得近乎朝拜;這動作,恭敬得堪稱臣服。

這是世上最隆重的磕頭。一寸一寸磕下去,又一寸一寸的直起身來,再一寸一寸的磕下去,緩慢而堅(jiān)定。

他似乎想要將他累積了數(shù)十年的主僕情誼、生死大恩,用這樣簡單到極致的動作表現(xiàn)出來,每落下一聲,便歷數(shù)過往的每一幕——

……初遇,他站在乞丐堆裡搶奪食物,不小心卻被其他人推到大街中央,堪堪落在了疾奔的馬蹄之下。

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閉上了雙眼,絕望的等待著死亡的到來,卻被王爺從高高擡起的馬蹄下救了回來。

然後,他死皮賴臉跟在了王爺身後,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小跟班。

……再遇,他欣喜的跪在王爺面前,聽著那個瘦弱而眉宇隱忍的少年問他:“你可願意跟著本王,從此爲(wèi)本王效力?”

他幾乎喜極而泣,在經(jīng)過十一個月零十五天的跟隨追逐之後,他終於得以留在了那個少年身邊。

……從此之後,他便跟著季先生沒日沒夜的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在太醫(yī)院舉辦的醫(yī)術(shù)大賽脫穎而出,成爲(wèi)能夠覲見天子並留在天子身邊伺候的人,他才聽到,那個已經(jīng)長成的俊朗男子對他說:“做得不錯。”

此間種種,每回憶起來,皆是一股股暖人心脾的熱流,在那波詭雲(yún)譎勾心鬥角的皇宮裡,支撐著他努力變得強(qiáng)大。

平日裡,他是吊兒郎當(dāng),可一旦涉及到王爺?shù)氖虑闀r,就絕對不會有任何遲疑的時候,就比如在東跨院裡的那晚,他可以爲(wèi)了那塊至關(guān)重要的令牌,而不顧尊卑罔顧他人生死攔住了顧惜若。

這麼做,無非就是因爲(wèi)深埋於心的堅(jiān)定信念——一切皆以王爺?shù)那猩砝婧妥非鬆?wèi)最終的奮鬥目標(biāo)。

這麼多年,他是這麼想的,自然也這麼做了。

對此,他並不後悔,即便此次的事情可能會觸及到王爺?shù)牡拙€。

他擡起頭,脊背因著這動作而自前向後傾斜,彎折的弧度堅(jiān)韌而有力,像一座通往天界的橋,以血肉之軀承載著前方那個人的腳步,不搖晃,也不坍塌。

“王爺,屬下不想辯解什麼,也不需要辯解什麼。”他道,神色隱約劃過一絲淒涼,“屬下對您的忠心,比之青擎,只多不少。即便屬下此次可能做了什麼令您不滿的事情,可只要是能夠達(dá)到您目的的捷徑,屬下沒有理由不去嘗試。”

段天諶終於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額角上滲出的血絲,眉頭緊緊皺起,不悅叱道:“你只知道,此舉能夠探尋出一條捷徑,可有想過,若旁人也是藉由此條捷徑探尋到咱們呢?本王知道你在賭,可這樣的賭局,就算是本王都不敢輕易嘗試,又遑論是你?”

駱宇大驚失色,很快就深入到了這話的內(nèi)層意思,想到可能導(dǎo)致的後果,他呼吸一滯,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嘴裡猶自不死心的嘟囔道:“這……這不可能……明明那日屬下入宮時,還看見他那麼……這怎麼可能呢……王爺,會不會是您多想了?”

段天諶仰頭苦笑。

多想麼?

如果真是多想,那他這數(shù)十年的日子,爲(wèi)何過得如此悽苦?

“此事我跟你說過後,一定要記在心裡。你信誰,都不可以去信那個人。”因爲(wèi)那個人,最愛的永遠(yuǎn)都是那至高無上的權(quán)位。

駱宇雖知道他這話有失偏頗,可想到那種潛在的可能,也不得不多了幾個心眼,忙不迭的點(diǎn)頭應(yīng)是。

段天諶見狀,便也彎腰扶起他,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隨意的丟在他手裡,有些不自然的別過臉,道:“先把額上的血痕擦擦,回去後記得上點(diǎn)傷藥。以後有事沒事兒,沒必要這麼做。你和青擎、青冥等人,皆是與我一同長大的,我自然看得清楚其中的真假。今日會這麼說,無非是想要你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別以爲(wèi)爲(wèi)了我的目的,你就可以做出多少多少犧牲。我若真要找人犧牲,當(dāng)年也不至於把你留在季先生身邊,而是直接把你丟到暗窟裡。”

駱宇爲(wèi)他此刻少見的關(guān)切而欣喜,連忙不停的點(diǎn)頭,喜樂如懵懂稚兒。

段天諶眸光微閃,再囑咐了他幾句後,便將他趕回去養(yǎng)傷,自己則對著彎月發(fā)了好一會兒呆,最後還是決定坐回案前,提筆給某個懶女人回信。

……

岐城。

顧惜若懶洋洋的趴在桌子上,下巴輕點(diǎn)桌面,雙眸裡盛滿了無奈,不停的唉聲嘆氣。

她回頭看了看依舊躺在牀上,不見絲毫清醒跡象的玉子傾,忍不住恨恨咬牙。

若不是顧及著她這個“有夫之婦”的身份,此刻指不定就衝上去,把這個安睡至今的人給掐醒了。

都已經(jīng)過去這麼多天了,怎麼還是這副睡意沉沉的模樣?這到底得喝多少酒,才能達(dá)到如此程度的?

這幾日,柳屹暝也沒什麼大的動靜,每日除了上街去閒逛,就是窩在他的居所裡,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顧惜若一度鬱悶不已,以爲(wèi)這柳屹暝也是女人魂穿過來,留下了男人的特徵,卻也把女人骨子裡養(yǎng)成的喜歡逛街的個性給秉承了的。

好幾日都是這樣,她心裡也多留了個心眼,又囑咐青冥去查看了番,卻發(fā)現(xiàn)柳屹暝逛街所買的東西,不是別的,而是一大桶一大桶的水。

據(jù)青冥所說,那些水都封存在密封的水桶裡,直接擱在了他的住所中。

爲(wèi)此,她感到十分不解,不明白這個柳屹暝到底在想什麼,好端端的,又不是沒水喝了,幹嘛還要囤積這麼多水?

真以爲(wèi)像現(xiàn)代那樣,時不時就斷電斷水影響日常生活嗎?

她甚是不以爲(wèi)意,只叫青冥繼續(xù)看著那個人,便沒有多加理會。

而且,一想到她讓人給段天諶送去的書信也沒個迴應(yīng),瞬間覺得這幹守著的滋味可真是太不好受了!

老天,來個人劈死她吧,哦,不,來個人讓她劈死吧。

“王妃,王爺?shù)膩硇拧!鼻嘹つ_下踩著風(fēng)的跑進(jìn)來,剛揚(yáng)起手中的書信,卻覺眼前白影一閃,書信就被人奪了過去。

看著某個行動快如閃電的人,他不由得暗自翻起了白眼。

王妃這模樣,算不算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顧惜若沒功夫理會他的腹誹,只緊張的盯著手中的書信,大略瀏覽了一遍後,又從頭到尾一字一字的重看了一遍,片刻後,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開始四處蔓延。

青冥瞅見她的臉色不好,以爲(wèi)段天諶發(fā)生了什麼事兒,便急急忙忙道:“王妃,到底怎麼了?可是王爺出了什麼事兒?”

她坐了下來,一手託著腮,一手捧著書信,淡淡道:“王爺沒事。只是去東樑國,與亓雲(yún)帝進(jìn)行和解談判了。”

青冥聽說不是段天諶受傷,而是去了東樑國,頓時鬆了一口氣。

談判而已,難不倒他那本事極大的主子。

顧惜若卻沒他想得那麼樂觀,只不過,她也並非擔(dān)心和解談判的事情,而是擔(dān)心東樑國的亓雲(yún)帝和太子佘煜胥。

這兩個人,一個是致使他母妃和外祖父悽慘死去的罪魁禍?zhǔn)祝粋€是數(shù)年壓制著他的不相上下的對手。

若他哪日理智不清不楚,做出了無法挽回的事情,那可真是羣狼環(huán)伺了。

青冥忍不住鄙夷的看她——王妃,一直以來似乎理智不清不楚的人,應(yīng)該是您吧?

論及本事,他對王爺是無條件相信的。除非亓雲(yún)帝和東樑國太子直接派人刺殺,否則想要讓王爺失控受傷,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這麼想著,卻覺手中被塞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卻是一封厚厚的書信。

顧惜若趁著他失神時,快速的給段天諶回了回信,可鑑於段天諶說她懶,她這次一共寫了十幾二十張,足夠讓他好好回味的。

不過,那上面的字,希望他能全部看得懂。

青冥也沒說什麼,將書信收入懷中,便也告了聲退,腳步一轉(zhuǎn)就要退下去。

在手搭上門栓時,他忽然頓住了腳步,神色略顯凝重的回頭看顧惜若,片刻後才緩緩走上前,“王妃,上次您讓屬下查探的事情,屬下已經(jīng)查清楚了。明小姐在離開謨城後,就一直跟在蘇靳寅的身邊,後來柳屹暝先咱們一步來到了岐城,暗中找到了明小姐,並告知她,當(dāng)日您見死不救的根本原因。”

顧惜若神色微怔,想到那個在謨城驛館裡說“我不恨你”的明朗女子,再對比此刻爲(wèi)仇所困的模樣,忽覺喉間酸澀難耐,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說起來,她還真是個罪大惡極之人呢。

“明遙和柳屹暝之間……可是達(dá)成了什麼協(xié)議?”她捏了捏掌心,問道。

青冥看了看她,神色有些爲(wèi)難。

顧惜若挑眉看去,心中忽然猜到了什麼,便也揮揮手,讓他先退了下去。

再坐回到桌邊時,她的心情也變得極其不好。

忽聽身後傳來一聲輕響,扭頭看去,卻見玉子傾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正有些迷糊不清的嘟囔著什麼,湊過去一聽,卻原來是在說“水”。

她連忙取過茶水,喂著他喝了一口,待見到他猶自舔著嘴脣時,又直接把茶壺提了過來,對著他的嘴巴就倒了下去。

被她這麼一“喂”,就算玉子傾再如何昏昏欲睡,此刻都得醒過來了,懵懵懂懂的看了眼溼掉的前襟,又看了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的顧惜若。

片刻的怔愣後,卻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裹起了自己的身體,臉色難看的盯著顧惜若,支支吾吾的,好半晌都沒說出一句話。

“醒過來了?早知道茶水這麼有效,我就該把一盆冷水從頭到腳的兜下,看你還敢不敢睡得這麼沉。”顧惜若將茶壺提到桌上,搬過一旁的小矮凳,坐在了牀邊,目光灼灼的盯著稍顯狼狽的玉子傾。

“若若,怎麼是你在這裡?常樂和常安呢?”饒是玉子傾如何鎮(zhèn)定,在第一時間看到自己房裡多出一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還是他的表妹時,還是忍不住耳根發(fā)紅。

“哦,”顧惜若眨了眨眼,纖細(xì)濃黑的眼睫毛撲閃撲閃的,看起來頗是俏皮靈動,“你說他們啊!我見他們留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就把人趕出去了。我看你這裡沒有人照顧,就留下來了,順便想在你醒來的第一時間裡問些問題。誰知道你竟然睡到了這個時候。”

玉子傾嘴角可疑的一抽,想著以她這個暴躁的性子,誰的動作若是不合她的意,怕是都會被她說成“礙手礙腳”的!

後知後覺中,他忽然問顧惜若:“我睡了幾天?”

顧惜若腮幫子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氣得咬牙,她伸出三根手指,而後又拿起牀頭擺放著的乾淨(jìng)衣裳,直直扔了過去,“玉大少爺,三天啊,您怎麼沒睡死呢?”

玉子傾伸手接過她扔過來的衣裳,有些不滿,又有些心虛,嘴上卻猶自不甘願的反駁道:“若若,哪有你這麼說話的?我不過是多睡了會兒。”

許是因爲(wèi)她自小便顯現(xiàn)出來的彪悍氣概,若說顧惜若跟玉府的哪個人相處得最融洽的,除了眼前的玉子傾,再無他人。

又因爲(wèi)她出身將門愛好武藝,小的時候沒少跟在玉子傾身後,直到玉子傾上了戰(zhàn)場殺敵,兩人之間纔沒有那麼多相處的機(jī)會。

而此次這樣的對話,顯然是把兩人小時候的相處語調(diào)給找回來了,顧惜若聽著,心裡也是格外歡喜的。

她轉(zhuǎn)過身子,小手背在身後,衝著他擺了擺,不耐催促道:“大少爺,你既然醒了,就趕緊更衣。待會兒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玉子傾有些不自然的點(diǎn)頭,再三確認(rèn)過她不會像小時候那樣邪惡的回頭偷看時,纔拿起凌亂的衣物往身上套,隨之一陣衣物窸窣聲響起,片刻後,他就長身玉立於牀前,一派風(fēng)清氣爽。

他執(zhí)起桌上的茶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頭喝下,解了口渴之後,纔好奇道:“若若,你要跟我說什麼事情。我可是很少見到你如此鄭重的。”

顧惜若知道他已經(jīng)穿戴完畢,便也回頭看著他,五官端正俊朗,眉目清峻,許是戰(zhàn)場之上錘鍊出來的冷肅之氣早已深入骨髓,乍一看去,面部輪廓竟顯得格外冷峻肅穆。

總的來說,這樣的人,倒也還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那麼,婚姻大事什麼的,應(yīng)該不愁吧?

這麼想著,她忽然就揹著手走了過去,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落座,有些猶豫不決道:“表哥,你有沒有意中人啊?”

“咳咳……”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玉子傾冷不防被口中的茶水嗆到,茶水四處飛濺,好不狼狽。

顧惜若在一旁看見了,連忙低下頭,從袖子中掏出一方錦帕,慢吞吞的遞了過去,別過臉,不忍心再去看他。

瞧她那擰眉皺臉的模樣,彷彿多看一眼,都會折壽一般。

片刻後,玉子傾終於從狼狽中恢復(fù)了獨(dú)屬於貴公子的優(yōu)雅,只是在看著顧惜若時,眼神裡隱藏著極深的無奈。

這個表妹,儘管已經(jīng)嫁人了,說話還是如此直接。若是衝撞到了別人,豈不是平白招惹了事端?

“說吧,你想問什麼。”他將桌上的茶盞往中間推了推,挑眉問道。

顧惜若癟癟嘴,沒好氣的道:“其實(shí)也沒什麼,就是想跟你說件事兒。可是不確定某個人在你心裡的地位,就先給你提個醒兒,也可以讓你提前做好心理準(zhǔn)備。”

玉子傾眉峰隆起,眼色裡情緒幾番沉浮,最終皆被好奇取而代之,“若若,你有話,不妨直說。不必顧及太多。刀光劍影我都視之如無物,還有什麼是我承受不住的?”

這可不好說。

多少人沒死在戰(zhàn)場上,最後卻歿在了兒女情長裡。

啊呸,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顧惜若狠狠的鄙視了自己,垂著小腦袋,暗自思忖了會兒,才仰起頭,小心翼翼的將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看著玉子傾逐漸變得蒼白的臉色,她心頭的不安越來越大,直到所有的事情都敘述完畢,她才瞟著他的臉色,重重的嘆息了聲,“唉,表哥,你也知道,明遙的父親是死在我手上的。之前,她還說不恨我,可是此次卻從柳屹暝口中得到了這樣的真相,此生怕是都無法原諒我的。所以,你這裡……我很抱歉……是我連累了你……”

玉子傾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簾微闔著,再睜開時,胸腔裡也隨之吐出氣息,像是要把這個消息給他帶來的陰鬱盡數(shù)排出。

顧惜若在旁看著,心下有些不忍,看這模樣,明顯是對明遙上了心的。

可明遙和她之間的殺父之仇仍在,就算是上了心,也無濟(jì)於事。

怕只怕,明遙會藉此牽扯住玉子傾,將對她的仇恨盡數(shù)報(bào)復(fù)到玉子傾的身上。

這纔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更何況,明遙對蘇靳寅是有情的,不然也不會在得知明哲欲對其不利時,偷偷裝扮成丫鬟溜出府,從窗子裡爬入蘇靳寅的房間,只爲(wèi)著見對方一面。

看著玉子傾這副黯然神傷的樣子,她眉頭緊緊蹙起,試探著開口,“表哥,你是怎麼認(rèn)識明遙的?”

玉子傾轉(zhuǎn)眸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生得極其明朗動人,使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親近,似寒潭邊躍然射出的一縷陽光,柔和明媚,對著滿潭寒水照得溫暖。

顧惜若看得心中一跳,竟有種自慚形穢的狼狽。

她忙底下了頭,兩隻食指在袖子裡互相絞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說道:“表哥,我也不怕跟你說實(shí)話。此次,若不是我趕得及,明遙和柳屹暝就把你暗算了,或許,王允不會跟你計(jì)較,可你自身的聲譽(yù)卻遭了損失。就我對柳屹暝的理解,他只會把這事兒進(jìn)一步誇大,從而上呈天聽,以品德不良爲(wèi)由,把你從現(xiàn)在這個位置撤下去。到時候……”

玉子傾靜靜的看著她,“到時候如何?”

“我……”顧惜若猛地?cái)E頭看他,冷不防撞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從中窺出那個小小的自己和那閃躲心虛的眼神,心頭驀地一震,便又低下頭,沒有言語。

玉子傾又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便也起身走到桌案前,雙手撐著桌面,鬢髮低垂至頰邊,他也沒有伸手撥開,在俊朗的側(cè)臉上投下一層薄薄的暗影,辨不出喜怒哀樂。

他眼簾微闔,似是有些疲憊,嘴脣動了動,好半晌,才緩緩?fù)鲁鲆痪洌骸叭羧簦阕兞恕!?

此言一出,兩個人的身心皆爲(wèi)之一震,彷彿有什麼自胸腔裡衝破,之後便是無窮無盡的複雜情緒,或疲憊,或無可奈何。

顧惜若脣角忽而溢出一抹苦澀的笑,纖纖十指撫摸著腰間的玉佩,一下一下,用力的落在凹凸不平的紋絡(luò)上,像是要把此刻內(nèi)心裡的煩亂一一撫平捋順。

她側(cè)對著玉子傾,語氣佯裝輕快道:“表哥,你說什麼呢?我都長大了,改變也是必然的。如今我變得懂事了,你就不爲(wèi)我感到欣慰嗎?”

“當(dāng)然不……”玉子傾霍然回首,卻在瞥見她驟然變白的小臉時,心下一個不忍,便扭頭看向別處,有些憤恨不平道,“若若,你該知道我所說的改變是什麼意思,又何必跟我打馬虎眼?你自己看看,現(xiàn)在的你,你覺得喜歡嗎?覺得滿意嗎?這是你想象中期待的長大後的模樣嗎?”

顧惜若把頭垂得更低了,指腹在玉佩上用力的摩擦著,轉(zhuǎn)眼十指就紅成一片。稍一觸碰,細(xì)細(xì)麻麻的痠痛便傳至全身,如被螞蟻啃噬,酥癢裡帶著難以名狀的心顫。

她攤開手指,雙眸明亮,睜得極大,明明面前就只有一隻手,可她的眼神卻顯得格外飄忽,像是在躲避什麼。

玉子傾得不到她的回答,又繼續(xù)道:“若若,如果我知道,當(dāng)日讓你嫁給諶王,會有今日這樣的變化,我死也不會讓你進(jìn)諶王府的大門的。”

顧惜若心頭一驚,忽然從中覺察到了他所指責(zé)的對象,騰地起身,便衝到他面前,“表哥,這話,你在我面前說說,就還可以,在外人面前,可不能這麼說。這不過是我的選擇,根本就與諶王無關(guān)。你曾經(jīng)在諶王手下帶兵打仗過,難道還不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嗎?”

“我雖曾經(jīng)是他的部下,可也僅限於公事上的交流和戰(zhàn)場上相互扶持的患難情而已。對於皇宮裡的那個諶王,我自己都覺得陌生,你才嫁給他沒多久,就敢說了解他嗎?”玉子傾倏地回頭,緊緊的盯住那雙眸子,逼身上前,無奈的搖頭。

那目光凌厲而帶著強(qiáng)烈的探究,像是要穿透她的心臟,看清楚裡面潛藏著的陰謀詭計(jì),語氣裡竟透露著一股失望,“若若,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的。雖然囂張跋扈一些,卻沒有這樣的心機(jī)和算計(jì)。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視人命如草芥,也成爲(wèi)了讓我討厭的人了?”

顧惜若呼吸一滯,袖中的手緊緊掐著掌心,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兩人就那麼對峙著。

半晌後,顧惜若別過臉,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你若想去看明遙,直接告訴青冥一聲。不過,也僅僅是看而已,她現(xiàn)在還不可以離開我的視線範(fàn)圍之內(nèi)。”

頓了頓,她又繼續(xù)道:“我不知道你和明遙之間是怎樣的關(guān)係,可在大事面前,我不希望你會做出什麼理智之外的事情。你走吧。”

話落,她就轉(zhuǎn)過身,背對著玉子傾,不再多言。

玉子傾滿眼失望的看著她,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直到那沉穩(wěn)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她才伸出腳,用力踢倒了面前的桌椅。

乒乒乓乓的聲音響起,身後青冥探頭走入,看著她腳下的一地狼藉,忽而道:“王妃……”

“出去!”她驟然一聲大喝,直接把青冥驚到了,忙不迭的退到了門口,卻不敢走遠(yuǎn),滿臉擔(dān)憂的看著她那纖瘦的身影,看著她擡起袖子狠狠的抹眼角,看著她揹著手仰起頭,抖動著雙肩,在滿室斑駁光影中鏤刻出一個悲慼的姿勢……

……

玉子傾推門走入時,正好看到明遙倚窗而立的側(cè)影,眸裡快速的閃過一絲柔和,大步走了上去,語帶笑意,“明小姐,你可還好?”

明遙一怔,回頭看著玉子傾時,眼裡快速的劃過一絲詫異,不解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又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柳眉微蹙,“你剛醒過來嗎?爲(wèi)何酒氣如此重?”

玉子傾擡起袖子嗅了嗅,有些不自然的笑了起來,“昨日喝得多些,方纔剛醒過來。這幾日,委屈你了,你若是想去哪裡,就只管出門,不必多想。”

明遙袖中的手蜷了蜷,眼裡忽而帶上了一絲希冀,剛想開口說要離開,卻在啓齒的瞬間,想到了將她關(guān)在此處的顧惜若,眸光不自覺的黯淡了下去。

玉子傾見狀,忙不迭的安慰:“你不必?fù)?dān)心。若若雖是諶王妃,卻也是我的表妹,我說句話,她還能不聽嗎?更何況,將你困在此處,本就是她做得不對,你要離去,也是無可厚非。不過,你真要離開這裡嗎?”

他問得很小心,一開始說到有關(guān)於顧惜若的,也只是寥寥幾句帶過,並沒有太大的顧忌,反而是對她的去向尤爲(wèi)關(guān)心。

有了這樣的認(rèn)知,她心裡也是五味雜陳,尤其是在看到玉子傾小心翼翼的神色時,心中忽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玉公子的好意,明遙心領(lǐng)了。”她別過臉,繼續(xù)看向窗外的景色,漸入秋季,草葉漸黃,映在她眼裡,竟是格外的刺眼,“不過,諶王妃想必也與你說過,我和她之間的恩恩怨怨。你該知道,對於與她有關(guān)的人和事,我是一定不會心慈手軟的。”

玉子傾心頭微微發(fā)澀,喉間似是梗著什麼,想要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無從辯駁。默了片刻,他眸光裡忽而劃過一抹堅(jiān)定,字字鏗然道:“明小姐,你可信我?”

明遙爲(wèi)他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而感到好奇,回頭時,不經(jīng)意撞見他眸色裡的明亮色彩,心頭微微一滯,有些艱澀的開口:“玉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你若是信我,我便能夠讓你達(dá)成心願,”玉子傾繃起了一張臉,神色間難得的如此鄭重,待看到明遙搖頭欲笑的神情時,繼續(xù)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對若若劈死你父親的事實(shí)而心懷仇恨,可若若的立場就擺在那兒,有此舉動,也是可以理解的。你若是相信我,就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guī)湍氵_(dá)成心願。”

聞言,明遙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般,指著他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玉子傾眉心微皺,聽著她這樣滿是嘲諷的笑聲,彷彿是要把心裡所隱藏著的委屈,身上所肩負(fù)過的艱難險阻盡數(shù)釋放出來,心頭像是藏了一隻手,驀地揪緊,難受得厲害。

好半晌後,明遙才止住了那樣悲慼而嘲諷的笑聲,不敢置信的盯著他,極盡諷刺,“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我跟諶王妃有有殺父之仇,你難道不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麼?”

玉子傾臉色一白,一股冷冷的顫慄自內(nèi)心迅速的蔓延至全身,驚得他心頭微跳,不自覺的後退幾步。

他不是不知道明遙對此事的執(zhí)著,可方纔那麼問的時候,心裡還是潛藏著一絲僥倖的。

在他看來,明遙依舊是那日騎馬縱橫長街時,突然衝出來,從他馬蹄下救下小孩兒的明媚少女,眉眼彎彎,隱帶憂愁,理解他並非惡意縱馬,而是另有急事。

正如他所說,顧惜若的立場就擺在那兒,說清楚這一點(diǎn),她或許就能夠理解若若的苦楚,從而試著去放下仇恨。

此刻聽到她的話,他卻覺得自己終究是太過異想天開。可一邊是他自小疼愛的表妹,一邊是他心儀的女子,除了勸解,他似乎什麼都做不了。

他握了握拳,眉頭也緊緊擰著,有些無力道:“明小姐,若若並非是有意的。你也許不是很瞭解她,她其實(shí)是個心地十分善良的人。若不是逼不得已,她又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抉擇?你又爲(wèi)何不能放下這個執(zhí)念,以後好好的……”

“夠了。”明遙卻不想再聽,冷冷打斷了他的話,“在你看來,她做什麼都是逼不得已的,爲(wèi)何就沒想過其他人是否是無辜的?是否在你們眼裡,用數(shù)十個人的性命去換取一塊死物,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居然還想要勸她放下執(zhí)念,可真是萬分諷刺。

她的執(zhí)念就來自於顧惜若,若他真希望她放下,爲(wèi)何不把顧惜若的人頭交給她?

玉子傾被她這麼一喝,心中有些煩亂起來,不想再把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可一看到她冷漠至極的神色,再多的話也無從說出,淡淡吩咐了幾聲後,便拂袖而去。

明遙從窗子看去,那俊朗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腳步飛快略顯慌亂,直讓她冷笑不已,身子微微移開,啪的一聲,便也關(guān)上了窗。

……

不遠(yuǎn)處,顧惜若隱在一棵綠樹後,神色冷漠。

雖沒仔細(xì)聽到他們說了什麼,可從窗子看進(jìn)去,依舊能夠看到他們臉上的神情變化,尤其是最後明遙那脣角的冷笑,讓她心中一凜,再看向那扇緊閉的窗子時,眼裡劃過一絲狠絕的光芒。

“見過諶王妃。”身後倏地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顧惜若回頭看去,卻見許久不見的蘇靳寅正靜靜佇立在面前,眉目平靜的看著她,便有些不自然的別過頭,淡淡問道:“蘇大人不去處理公事,到這裡來做什麼?”

回頭她得跟青冥提提,既然住進(jìn)來了,這院子裡的守衛(wèi)也得加強(qiáng)了。

蘇靳寅抿脣一笑,直奔正題:“啓稟王妃,蘇某曾得王爺吩咐,在他沒回蒼京之前,岐、謨、潁三城的城駐軍皆由蘇某暗中管制,此次王妃重回岐城,蘇某除了要處理公事,還多了隨時保護(hù)王妃安全的任務(wù)。是以,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蘇某將會時不時的出現(xiàn),還請王妃不要覺得驚訝。”

顧惜若擰眉,注意到了他的自稱,忽然想起段天諶曾經(jīng)跟她說過的事情。

在西跨院被燒之後,明哲就讓蘇晗去殺蘇靳寅,可是最後被段天諶和她攪黃了,之後又在岐城內(nèi)部官員裡發(fā)出了通告,聲稱他以一城總督之權(quán),罷免了蘇靳寅的官職。

只是,這樣的消息也僅僅是流傳在岐城內(nèi)部官員裡,並沒有上呈蒼京。

一城城駐軍的將軍,罷免廢黜也是需要蒼帝的親筆批準(zhǔn)的,不過蘇靳寅卻改了自稱,不得不讓人詫異。

她偏了偏頭,看著蘇靳寅冷靜的眉眼,想到西跨院被燒那晚,他和另外兩人被段天諶特意指出來,遭了明哲的懷疑,也是冷靜如斯,愈覺此人心性堅(jiān)韌不凡。

“以你的能力,的確有這個能力,做到王爺所吩咐的事情。只是,我很好奇,你得到了什麼好處?”連朝廷官職都可以不在乎的人,究竟在乎什麼。

蘇靳寅雙眸微瞇,看了看她,半晌後忽然笑了起來。

什麼好處?

看來,這個諶王妃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

若是她知道,段天諶所給的好處便是他自己的命時,她是否還能如此鎮(zhèn)定自若?

他和蘇晗求生至此,又被段天諶和駱宇牽制著,除了想要爲(wèi)父母族人報(bào)仇,已經(jīng)不做其他的想法。

但見他挑眉看她,神色複雜:“此刻,王妃不是該關(guān)心柳家公子的動靜嗎?怎麼反倒對蘇某好奇起來了?”

顧惜若眸光一緊,不由得逼上前,冷冷道:“我還沒收到任何消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蘇某如何知道的,王妃也不必理會。以諶王手下之人的能力,想必此刻也收到同樣的消息了。”蘇靳寅哂然一笑,心裡卻是爲(wèi)她突然的轉(zhuǎn)變而微微詫異。

正這麼說著,青冥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看到蘇靳寅時微微詫異,而後便也快速的走到顧惜若面前,恭敬道:“王妃,剛剛傳來的消息,柳屹瞑開始行動了。”

“哦,”顧惜若看著悠然自得的蘇靳寅,淡淡道,“說說看,他都做了什麼?”

青冥擡頭看了蘇靳寅一眼,又見她沒有任何的顧忌,便也直接道:“回王妃,柳屹瞑收拾了行囊,似乎要離開岐城。所去往的方向,應(yīng)該是東樑國邊境的鹿城。”

鹿城?

他去鹿城做什麼?

顧惜若狐疑的看向青冥,用眼神無聲詢問著其中的原因。

無奈的是,青冥也皺起了眉頭,頗是不解:“啓稟王妃,此次柳屹瞑帶著的人,應(yīng)該都是他的心腹,對於他此行的目的,更是守口如瓶。屬下一時也查探不出。不過,手下之人傳來消息,說是柳屹暝正帶著人往岐城外的那片沼澤趕去,屬下此刻也正派了人跟著,若是不被發(fā)現(xiàn),或許能夠查探到些許消息。”

可他們也都很清楚,這樣一來,就已經(jīng)太遲了。

顧惜若轉(zhuǎn)而看向蘇靳寅。

不想,蘇靳寅也是擺擺手,很直接的回道:“王妃,你也不用看蘇某。青侍衛(wèi)查不出,蘇某更是查不出了。”

這就奇怪了。

當(dāng)初她看到地形圖時,鹿城與岐城隔著一片沼澤相望,在離沼澤不遠(yuǎn)的地方,內(nèi)有蠻荒之人居住於叢林深山之中,毒蟲野獸,毒霧瘴氣,自成一個封閉落後的地區(qū),根本就沒有讓他前往的價值!

難道有哪個地方是她忽略了的?

她揹著手,來回不停的踱步,默了片刻,她忽然問:“可有查到他帶了什麼東西?這幾日是否和其他人接觸過?”

青冥連忙搖頭,“據(jù)說是帶了那些密封的水桶,具體用處是什麼,屬下仍未查出。這幾日,他不是出外閒逛,就一直安安靜靜的待在他的居所裡,直到今日才傳出這個消息的。”

顧惜若擰了擰眉,忽然意識到此事的嚴(yán)重性。

如果連柳屹瞑去哪裡都不知道,那事情發(fā)展起來,可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

思及此,她連忙看向青冥,“吩咐下去,不計(jì)任何代價,都要把他給我攔住。我寧願他死在岐城,也不能脫離此處的掌控。”

有時候,未知的危險會帶來毀天滅地的後果。

她沒有段天諶那麼大的本事,能夠做到什麼“順藤摸瓜”。

在她這裡,永遠(yuǎn)都只有一條——與其讓人脫離她所能掌控的範(fàn)圍,還不如直接將人就地解決了。

一著不慎,就會成爲(wèi)縱虎歸山。

青冥訝異的看著她,隨即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連忙躬身退下。

就連蘇靳寅都詫異的看著她,沒想到她居然能夠如此快速的反應(yīng)過來,並做出這樣果斷的決定,這份堅(jiān)韌的心性和果決的判斷力,他自認(rèn)也不能如此輕而易舉的做到。

他哪裡知道,顧惜若不過是秉著她向來一根筋的想法而已——打不過,就跑;不知道你去哪裡,那就不讓你去了,省得還給自己添堵招惹禍端。

……

烈日當(dāng)空,岐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而在岐城上空,柳屹暝在數(shù)十名頂尖高手的護(hù)送下,正往岐城南邊的方向趕去。

身後跟著青冥一行人,彼此之間隔著不過三步的距離,可每次稍微拉近些距離,便又會被柳屹暝身邊的高手阻擋,不僅損失嚴(yán)重,甚至還落下過很長的距離。

青冥看著被黑衣人扛在背上的密封水桶時,心頭疑竇頓生,可一旦瞥過被護(hù)在衆(zhòng)人當(dāng)中的柳屹暝,心裡卻是無比焦灼不安。

就看他身邊的那些高手,根本就不是柳府所能擁有的暗衛(wèi),出手狠辣,武功高強(qiáng),算起來也只有龍鱗衛(wèi)才能與之抗衡。

這一次,他失策了。

忽然,他雙眸一瞇,看著前方的情景時,暗道不好,衝著身邊的暗衛(wèi)厲聲吩咐:“都給我上前攔住他們!不計(jì)任何代價,一定不能讓他們進(jìn)入那片森林。”

他們趕到時,已經(jīng)被柳屹暝出了城,只能是在對方?jīng)]停下來前,全力以赴去阻止。此刻一看到前方那鬱鬱蔥蔥的森林,他便知道事情不妙。

森林之後,便是一大片的沼澤。

且不說進(jìn)了沼澤會如何如何,便是眼前這片森林,也不是他們能夠輕易進(jìn)得去的。

他話音落地,跟在身旁的暗衛(wèi)立即一擁而上,剎那間,人影穿梭廝殺,爭相不下,鮮血如雨般從半空中灑落,入目一片猩紅。

廝殺越來越烈,不時有屍首急速從空中劃下,青冥卻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帶著剩餘的人朝著柳屹暝衝過去。

而原本守在柳屹暝周圍的高手也上來應(yīng)戰(zhàn),實(shí)力的懸殊,讓青冥等人被逼得直直往後退去,待反應(yīng)過來時,柳屹暝等人已經(jīng)消失在了森林裡。

空氣中漂浮著血腥的氣息,地上全是橫陳的屍體,鮮血淋漓,斷臂殘肢,直欲讓人作嘔。

青冥看著佇立在自己面前的綠色森林,眸光裡露出猙獰的狠色。大手一揮,便轉(zhuǎn)身離開。

“留十個人在此處守著,有何異常情況,及時來報(bào)。其餘人,跟我撤退。”

……

柳屹暝等人進(jìn)入森林之中後,便將那些沉重的水桶放在了原地,各自從袖中掏出一方綠色的帕子,遮住了口鼻,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往裡面走去。

沿途樹藤纏繞,瘴氣氤氳,柳屹暝等人走在其中,腦袋都有些暈暈沉沉的,胸肺間感覺更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悶得難受,呼吸也開始不順暢起來。

“公子,咱們不能再走進(jìn)去了。越往裡,瘴氣就越濃重,如今用來遮掩口鼻的帕子上,能夠抵擋的藥效已經(jīng)不多了。您還是另想辦法吧。”一行人中,一名黑衣人忽然站了出來,勸誡道。

柳屹暝也跟著停住了腳步,扶了扶額,又揉了揉眉心,感覺到一直盤桓在腦袋裡的那股暈眩感,整個身子瞬間變得輕飄飄的。

他衝跟在身後的心腹擺了擺手,語氣不悅道:“去,把那些人叫過來。”

那心腹猶疑的看了看前方的路,心頭驀地涌起一股恐懼感,瞬間覺得腳步像是灌了鉛一樣,格外的沉重難當(dāng)。

他看了看柳屹暝,又看了看站在他們身邊的黑衣人,不由得吞嚥了下口水,湊到柳屹暝身邊,低聲道:“公子,以小人的身手和能力,絕對不可能順利到達(dá)那些人所在的地方啊!不如,就讓那些人過去吧……”

柳屹暝眼刀兒一橫,拿下了揉著眉心的手,冷冷的盯著他,就好像是看個死人一樣,格外的瘮人難受。

他挑了挑眉,忽而問道:“怎麼?你怕死了?”

那人很想說是,可在觸及那雙陰柔到了極致的眼瞳時,頓覺自己被一條蛇纏上,那蛇信子正嗞嗞的朝著他吐著,膽子一小,卻是再也不敢說什麼話,可是也沒有如柳屹暝所說的,穿過瘴氣直接往前走去。

柳屹暝淡淡掃過一圈,卻見那些人只是冷著臉站著,絲毫沒有將他放在眼裡的意思,心中暗暗咬牙,連忙將自己的心腹往前推去。

那日,他從謨城離開後,並沒有得到那個人的任何承諾和幫助,隻身帶著自己的心腹和暗衛(wèi),就來到了岐城。

雖來到這裡,也不過只有數(shù)日的時間,可顧惜若那個狡詐的女人,竟然私下裡玩陰的,讓他每隔幾個時辰就失去一名心腹,而且做得還悄無聲息的。

若不是此次情況特殊,他也不至於做出這個危險的選擇,正愁著沒人可用時,眼前這些頂尖高手就從天而降。

也就是從那開始,他才知道,原來那個人在暗處安排了人,只是吩咐了他們,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不必出手相助。

他心中雖恨極,卻無計(jì)可施,只得接受。

不多時,前方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柳屹暝猛地回頭看去,卻見他的那名心腹早已是渾身血肉模糊,正被一個滿是纏著蛇的人扛著,蛇信子在他的脖頸上、臉上和胸前四處滑動,格外的毛骨悚然。

柳屹暝連連後退,似乎忘記了這個人因何變成這樣,忘記了立即讓人把他放下來。

就連那些木頭似的黑衣人也跟著挪動了腳步,彷彿對這樣的情景很是牴觸。

“這位便是柳公子吧?”一道粗嘎的聲音響在衆(zhòng)人耳畔。

柳屹暝緊緊抿著脣,陰柔的眼神在那些穿著奇怪的人裡來來去去,尤其是在看到站在最前方的那個人時,眸光微微瞇起。

虎皮做的衣衫,簡單裹在身上,手臂上纏著一條通體紅色的蛇,此刻正盤踞在他的肩頭上,蛇信子朝他吐著,隱約能夠聞到其中的腥臭味。大腿往下皆是裸露著的,長而卷的腿毛纏繞在那兩條腿上,無端的讓人感覺到嘔吐。

柳屹暝忽然有些後悔了,直恨不得轉(zhuǎn)身就退出去。

可是,那些人並沒有給他退後的機(jī)會,許是察覺到了他眼裡的怯意,位於最前方的那個人振臂一揮,叢林裡頓時響起一陣窸窸窣窣聲,彷彿各種小動物破洞而出,齊齊往他們所在的地方聚集過來。

而柳屹暝等人也沒有猜錯,隨著耳邊窸窣聲越來越清晰,一種種奇形怪狀的毒物已經(jīng)圍到了他們身邊,毒蛇、蠍子、蜈蚣等等,自動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將他們緊緊的困在了裡面。

柳屹暝袖中的手頓時緊握成拳,努力壓制著不斷涌上心頭的噁心和恐懼感,冷聲問道:“埃圖撻首領(lǐng),這就是你們的迎客方式?”

“自然不是。”那爲(wèi)首一人,也即埃圖撻,用那雙滿帶邪氣的眼睛瞥了眼柳屹暝,而後眼神在他身後的黑衣人上頓了頓,忽然擠出一絲難看無比的笑,態(tài)度比之方纔卻好了許多,“柳公子千辛萬苦到了這裡,不妨先到裡面歇息一下?此處簡陋,實(shí)在是對不住啊!”

話落,他便揮了揮手,柳屹暝眼尖的注意到幾抹粉末自他衣袖中揮出,飄散在空氣中後,圍在他們身邊的各種毒物潮水般的盡數(shù)退了下去。

柳屹暝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那些面無表情的黑衣人,忽然覺得那個人的本事果真是可怕。

方纔埃圖撻微微停留在黑衣人身上的目光,他也眼尖的捕捉到了。

那麼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埃圖撻見過這些人,或者是見過與之相似的人,並對這些人背後的主子有著一定的忌憚,這纔會突然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

一想到在那個人的眼裡,自己這個千思萬慮下做出的決定,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心頭驀地涌上一層無力感。

再回答起埃圖撻的話時,他也變得沉靜冷漠了不少,“埃圖撻首領(lǐng),您太客氣了。今日,事情緊急,歇息就不必了,還請首領(lǐng)能夠助我一臂之力。當(dāng)然,我也給您帶來了大量的淡水,聊表謝意。待事成之後,岐城裡獨(dú)屬於你們的東西,比這淡水只多不少。”

埃圖撻渾濁的雙眼裡頓時大放光彩,連忙給身旁跟著的人使了個眼色,隨之那些人便走向柳屹暝等人來時的路,不一會兒就扛回了一個個沉重而密封的水桶。

“哈哈……”埃圖撻見狀,立即開心的叫了起來,纏繞在他身上的紅蛇不停的扭動著身子,看得柳屹暝心頭一跳,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

那些人將水桶盡數(shù)搬到埃圖撻面前,一個個臉上皆是不可抑制的喜氣,尤其是埃圖撻,直接就忘形的跳到了那些水桶上,打了好幾個滾後,才停止了下來。

他摸了摸已經(jīng)纏繞到脖子上的紅蛇,哈哈大笑起來,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衝著柳屹暝走去。

柳屹暝心裡對那條紅蛇懷有恐懼,只是不想把自己的懼意表現(xiàn)出來,便也裝作毫不在意的微微退後,不管如何,始終都與埃圖撻保持著一步以上的距離。

埃圖撻似乎也懂得他的心思,倒也識趣的沒有再上前,站在原地?fù)崦t蛇滑溜溜的身體,粗嘎的嗓子扯出話來,“柳公子,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去辦。你放心,就爲(wèi)著這些個水桶,我也會爲(wèi)你辦好這件事情的。”

柳屹暝連忙收攝心神,淡淡道:“好。既如此,就有勞你了。時辰不早了,還是趕緊準(zhǔn)備吧。”

顧惜若可是時刻都盯著他的動靜的,此刻怕是早已得到了消息,胡亂猜想起他此舉的目的了。

不過不要緊,她不過是個女人而已,躲在段天諶懷裡撒撒嬌,倒還是可以,要想對付他,還真是不自量力。

今天,他就要給她一個最沉痛的教訓(xùn)。

……

是夜,月朗星稀,天幕遼遠(yuǎn)。

顧惜若正坐在桌案前,捧著南部邊境的地形圖,看得頻頻皺眉。

玉子傾看了看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若若,你把我叫到這裡來,又不說話,到底是想要做什麼?營地那裡,還有很多公事需要處理,若是沒什麼事兒,我就先回去了。”

說著,他便轉(zhuǎn)過身,拂袖就要離開。

“等等。”顧惜若的視線終於從地形圖上轉(zhuǎn)開,攔在了他的面前,神色凝重道,“表哥,今日找你來,是有要事相商。我的人一直監(jiān)視著柳屹暝,得知他想要逃出城,所去往的方向,卻是岐城外那片沼澤所在的方向。”

玉子傾霎時臉色大變,愣了愣後,猛地扣住她的肩膀,急聲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爲(wèi)何我不知道?還有,他往沼澤所在的方向趕去,意欲何爲(wèi)?”

顧惜若搖了搖頭,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現(xiàn)在她恨死了這個“不知道”,以至於如今做起事情來,都變得格外被動無助。

“王妃,或許蘇某知道,柳屹暝的目的是什麼了。”一直捧著地形圖查看的蘇靳寅忽然擡眸看向他們二人,拿著那幅地形圖的手正在劇烈的發(fā)著抖。

顧惜若擰眉看著他,神色冷冰如霜,嘴脣緊抿,脣色如臉色一般蒼白,尤其是抓著地形圖的手正在不停的顫抖著,手背青筋突出,直讓人不寒而慄。

她心神巨震,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蘇靳寅,無比艱難的開口,“蘇靳寅,你說說,柳屹暝的目的是什麼。”

玉子傾驀然不安起來,尤其是在看到他如此明顯的異常時,忽然覺得心跳加快,撲通撲通的跳在胸膛裡,似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一樣,說不出的緊張和瘮人。

蘇靳寅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fù)著胸腔裡的震動,可即便如此,一想到那個可能的結(jié)果,他的顫抖又嚴(yán)重了些許,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住。

“王妃……”

“王妃,屬下有急事稟報(bào)。”門外青冥的聲音響了起來,將蘇靳寅顫抖支吾的聲音盡數(shù)壓了下去,他忽然就那麼閉上了眼睛,整個身子搖搖欲墜,幾乎微風(fēng)吹過,他都能瞬間倒下去。

顧惜若猛地回頭,看到青冥的身子出現(xiàn)在門口,頓時長舒了一口氣,脣角綻出一抹笑意,迎了上去,卻在見到青冥死寂的臉色時,笑意一僵,整個人就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明亮的雙眸緊緊的盯著他,神色緊張。

青冥單膝跪地,“王妃,屬下辦事不利,沒能攔住柳屹暝,反倒是被他逃進(jìn)了那片森林裡。如今,屬下已經(jīng)留下了十個人,命他們守在外面,一旦有何動靜,定會及時來報(bào)的。”

顧惜若小臉兒慘白慘白的,尚且?guī)е唤z希冀道:“可有查出來,他逃進(jìn)森林裡,是爲(wèi)著什麼?”

青冥搖了搖頭,隨之羞愧的垂下。

“王妃,我想我知道柳屹暝的目的。”蘇靳寅終於恢復(fù)了一點(diǎn)點(diǎn)的力氣,比之方纔,臉色也變得好了些許,只是那捏著地形圖的手依舊在不可抑制的顫抖著,“我們只知道,岐城和鹿城之間隔著一片沼澤地帶,其實(shí)柳屹暝逃進(jìn)森林裡,並不是爲(wèi)著這沼澤,而是爲(wèi)著住在森林裡的蠻荒之人。”

蠻荒之人?

其他三人的臉上頓時血色褪盡,聽他這麼一說,隱約也想到了什麼,可一直剋制著自己,不敢去細(xì)究其中的因果。

可蘇靳寅卻暗暗咬脣,也不給他們緩和的機(jī)會,直接這麼說了出來,“那片森林裡,的確住著很多蠻荒之人,靠森林裡的動物和鹽沼澤裡的鹽巴過日子,常年缺少水。幾年前,那些人曾經(jīng)踏出森林,侵犯過岐城。當(dāng)時整個岐城幾乎都是四處爬竄的毒蟲蛇蟻,死傷的百姓不計(jì)其數(shù)。明哲帶著岐城城駐軍抵抗,才把那些蠻荒之人打得落花流水,自此之後再不敢踏入森林一步。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在岐城裡生活的人,對那片森林都擁有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感。”

顧惜若聞言,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起來。

想到爬滿岐城各個角落的毒蟲蛇蟻,她整個身子立即緊緊繃直,長長的指甲嵌入掌心之中,滲出一道道殷虹的血痕,隱約有痛楚傳至四肢百骸,卻發(fā)現(xiàn),就連疼痛都驅(qū)逐不了自內(nèi)而外的顫抖和恐懼。

玉子傾猛地睜大了雙眼,似乎在想象著那樣的場景,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無法想象下去,頭皮一陣陣的發(fā)麻,急急往後退去時,冷不防踩到自己的衣襬,整個人直直跌坐在了地上。

青冥隸屬於諶王府的暗衛(wèi),多少都清楚一些情報(bào),對此除了最初的震驚和噁心之外,便也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

但見他驟然上前扯住蘇靳寅的胳膊,冷冷問道:“蘇大人,你可沒說清楚,明哲帶著岐城城駐軍抵抗蠻荒之人,那麼那些毒蟲蛇蟻又該如何處置?可有什麼破解之法?”

蘇靳寅被他這麼大力一扯,暈沉懸浮的神志瞬間被驚醒,順著青冥的指引想下去,近乎呢喃道:“那些毒蟲蛇蟻是由人控制的。那個人叫做埃圖撻,身上盤著一條通體紅色的蛇,他似乎有一種藥粉,可以驅(qū)動那些毒物。”

聽他這麼一說,顧惜若也慢慢反應(yīng)了過來,緩緩的蹲下身,將頭埋在膝蓋之間,有些悶聲悶氣道:“蘇靳寅,那你的意思是,此次柳屹暝這麼做,是想要借那些蠻荒之人的手,除掉我們幾個了?”

如果真是這樣,柳屹暝也絕對是個瘋子!

瘋子,不要命的瘋子!

不想,玉子傾卻也緊緊的捂住頭,神色極爲(wèi)痛苦道:“不,柳屹暝擺出了那麼大的手筆,肯定不會只針對幾個人。他這次的目的,可是被我握在手裡的兵權(quán)。若是他拿不到這個兵權(quán),會不會也想借此機(jī)會搶奪過來,又或者,盡數(shù)毀掉?”

隨著彼此的分析緩緩?fù)鲁觯膫€人像是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一樣,不是跌坐在地上,就是失魂落魄搖搖欲墜的站著,沒有一個人能從中正常而快速的反應(yīng)過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一個人滿身血腥的跑進(jìn)來,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腐爛,就連走路都在滴著血,一串串的腳印和血漬一直綿延至門裡。

顧惜若上前一看,被腐爛不成形的臉驚到,雙手猛地捂住嘴巴,不自覺的往後退去,不經(jīng)意間撞到直立的蘇靳寅,整個人頓時跳了起來,近乎神經(jīng)兮兮。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不是讓你們守在森林入口處嗎?怎麼回來了?其他人呢?”青冥算是四個人中最冷靜的,此刻見到那人如此悲慘的模樣,頓時冷聲呵斥道。

那人竟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努力說出清晰的話,可他的面部已經(jīng)全部潰爛不堪,沒說一個字,都是扯到腐爛之處,留下血腥的血水,或紅,或黑,直讓人不忍直視。

“王……王妃……青侍……侍衛(wèi)……屬……屬下一直都……都守在……在森林入口處……就……就在不……不久前……忽……忽然從裡面走出好……好多身形裸露的人……身上大都……都盤著繞著……著各種各樣的毒物……看到屬下等人守……守在南城門入口處……直接讓……讓那些毒物來……咬我們……其他人拼……拼死相護(hù)……才能讓屬下……下盡力逃出……王……妃……青……侍衛(wèi)……你們趕緊想……想辦法……其……其中有個人……能夠驅(qū)使那些毒……毒物……屬下看來……他似乎要……要……”

要如何,他還來不及說完,整個人就已經(jīng)倒在地上的血泊當(dāng)中,紅黑混合的血液將他的頭髮、殘留的衣物和血肉模糊的肌膚盡數(shù)浸染,說不出的猙獰而怖人。

短短幾句話,他卻說了很久,直到說完,唯一能夠保持著正常的,也只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青冥走上前,蹲下身,伸手覆上他的雙眼。

粗礪的手劃過,死裡奔襲的他,終於得以瞑目。

許是如此冷殘的畫面刺激到了在場每個人的神經(jīng),原先的恐懼和恍惚盡數(shù)退去,身體似乎也有了力氣。

待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恼酒鹕韥頃r,聞著滿屋子裡濃重的幾乎能夠讓人窒息的血腥氣,每個人的臉色都慘白如紙,可雙手也都緊緊握了起來,努力剋制自內(nèi)心深處產(chǎn)生的恐懼和無力。

“王妃,咱們該怎麼辦?”青冥擡頭看向顧惜若,眼眸裡劃過一抹強(qiáng)烈的恨意和痛色,問一句話,似乎也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顧惜若努力的掐著自己的掌心,想要通過這樣的刺痛來刺激有些麻木的神經(jīng)。

須臾,她從袖中掏出一個信號彈,一縷若有似無的紅色煙霧散入天空中,片刻後,龍鱗衛(wèi)從天而降。

她大步走上前,對著龍鱗衛(wèi)吩咐道:“你們一共有多少人?可都會醫(yī)術(shù)?能否抵擋得住蜈蚣蠍子毒蛇等等的襲擊?”

爲(wèi)首的龍鱗衛(wèi)連忙回道:“回王妃,守在您身邊的,一共有二十個人。大部分都不會醫(yī)術(shù),但是以我們的身手,要帶您避開那些所謂的毒物並不是問題。”

顧惜若暗自搖頭,二十個人,實(shí)在是太少了!

不過,若是能夠止住那些毒物的侵入,解決掉控制毒蟲蛇蟻的首領(lǐng)之人,卻也綽綽有餘。

“你們現(xiàn)在給我聽著,事情緊急,全部按照我說的去做。”她繃著一張臉,冷冷道,“四個人帶著玉公子去城門,守住城門,不許任何人進(jìn)來。另外四個人帶著蘇大人去東門西門北門,務(wù)必要仔細(xì)的盯叮囑著守衛(wèi),不得有任何鬆懈。青冥,你跟我還有剩下的龍鱗衛(wèi)去找那個控毒物的首領(lǐng)埃圖撻,務(wù)必要把他解決掉,最好……最好……”

她說得很快,以至於到了最後,竟連最後的“最好什麼”都說不出來。

蘇靳寅一聽她要去找埃圖撻,連忙驚呼阻止:“王妃不可。埃圖撻陰險狡詐,尤其他還是控毒物的人,您不能以身犯險啊!”

玉子傾也忍不住開口勸道:“若若,我不允許。你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若是出了什麼事兒,我要怎麼向……”

“夠了!”

顧惜若一聲大喝,將所有想要勸阻的人驚得住了口。

或震驚或擔(dān)憂的視線齊齊看向她,不明這樣一個弱女子爲(wèi)何會有如此強(qiáng)大的氣勢。

顧惜若卻沒功夫跟他們廢話,抽出腰間的軟劍就直直甩在了地上,劍身反射出一道凜厲而光潔的寒光,映入每個人的眼中,竟無端的讓人心裡有股寒意。

她指著面前的龍鱗衛(wèi)冷聲道:“都按照我說的去做。誰敢不聽,把脖子伸到我的劍下來,我替你們解決!”

她就那麼靜靜的站著,脊樑挺直如鬆,神色冷峻肅穆,周身竟像是縈繞著淡淡光環(huán),讓人無端的想要去臣服仰望,不容拒絕的聲音傳入耳中,竟無一人敢去反駁質(zhì)疑,唯有乖乖服從。

玉子傾和蘇靳寅不由得低垂下頭,似乎不敢去直視這樣的顧惜若,強(qiáng)勢而隱含著不容置疑的霸道,齊齊讓他們內(nèi)心一顫,想也不想就聽從了她的話,邁出去,任由龍鱗衛(wèi)把他們扛到肩上,往各處城門而去。

顧惜若看著他們一個個走出去,心思幾次沉浮間,眸光沒了以往的明亮,卻多了幾分深沉如海,幽邃蒼茫,彷彿世間所有的善惡黑白,在其中都被盡數(shù)囊括,都能找到屬於它自己的歸屬。

“青冥,咱們也走吧。我倒要去看看,柳屹暝尋來的幫手,到底有多厲害。”說著,她便要大步走出去。

不想,半空中卻見一名龍鱗衛(wèi)快速的飄身落下,神色焦灼的盯著顧惜若單膝跪地,“王妃,東門守不住了。蘇大人讓您做好準(zhǔn)備,千萬要保重自己啊!”

顧惜若身形劇烈的晃了晃,青冥見狀,連忙走到她身後,徑自抵住她的後背,待她穩(wěn)住身形後,才退離開來。

“怎麼會這樣子?不是說從南城門走入嗎?怎麼會從東門闖入了?”顧惜若上前,狠狠的揪著他的衣襟,近乎青面獠牙的怒吼。

那龍鱗衛(wèi)驚了驚,可很快就反應(yīng)了過來,連忙道;“回王妃,屬下去的時候,聽說有人去開了城門,然後那些人直接衝進(jìn)來了,還有大量的毒蟲蛇蟻,也傷了百姓無數(shù)啊!”

顧惜若一口氣差點(diǎn)沒提上來,猛地推開他,握著拳厲聲大喝:“是誰?究竟是誰如此可惡?”

“是我!”一道清脆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顧惜若霍然回首,瞳孔猛地一縮,咬著牙,雙目充血的盯著那個人!

“明——遙——”

……

“若若!”

段天諶驚呼出聲,從睡夢中猛地驚醒過來,一個打挺就坐了起來。

他環(huán)顧了下四周,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牀上,額頭上還沁出了一顆顆豆大的汗珠。他長舒了一口氣,擡起袖子擦拭了下汗珠,拿過一旁的外裳披在身上,打開門就走了出去。

駱宇正在廊道里逗著一隻八哥,聽到門開的聲音,連忙轉(zhuǎn)身迎了上去,“王爺,您纔沒歇息一會兒,怎麼就起來了?”

自御溟殿宮宴後,和解談判就開始有條不紊的進(jìn)行。昨日,竟?fàn)?wèi)了兩國邊境的土地重新劃分問題討論到了深夜,直到今天辰時纔回到驛館歇息。

如今,王爺還沒休息夠一個半時辰呢!

段天諶點(diǎn)了點(diǎn)頭,扶了扶額,一手撐在了廊柱上,徑自問道:“王妃可有消息傳來?”

“沒有。”駱宇拿著手中的小竹條,百無聊賴的逗著籠中的八哥,淡淡道:“不過,王爺應(yīng)該不用擔(dān)心的。王妃身邊有那麼多人保護(hù),再者玉公子和蘇大人也都在岐城,不會出什麼事兒的。”

段天諶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回想起方纔夢中夢到的事情,他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無緣無故的會做那種夢。

這是不是一種預(yù)兆?

“你去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爲(wèi)何都隔了那麼久,王妃那邊還沒有傳信過來?”段天諶心緒不寧,連忙衝著他擺擺手,冷聲吩咐道。

駱宇沒法,只得訕訕然的往外面走去。

不想,就在門口,他遇到了一堆奢華的儀仗隊(duì),穿著一身粉色宮裝的佘映雪正扶著宮女的手款款走下車攆,看到他時,忙展顏笑道:“原來是駱御醫(yī)。映雪有禮了。”

“不敢當(dāng)。”駱宇有些受寵若驚,怎麼都沒想到她會跟自己打招呼,忙舔著笑臉道:“公主金枝玉葉,微臣可承擔(dān)不起這樣的禮啊。”

佘映雪抿脣一笑,脣角漾出兩個可愛的梨渦,蓮步輕移至門口,越過他肩頭往裡探去,忍不住問道:“駱御醫(yī),不知諶王殿下是否在裡面?”

“在在!王爺這會兒剛睡醒呢!”駱宇連忙回她一笑,側(cè)身讓出裡面的位置,一雙桃花眼裡滿是愉悅的笑意,也不急著去做段天諶吩咐的事情了,直接領(lǐng)著佘映雪往裡走去。

佘映雪朝著他頷首垂眉,微垂的眼瞼裡卻是滿滿的得意之色,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優(yōu)雅從容的走了進(jìn)去。

段天諶剛回了室內(nèi),忽覺口渴,便自己去倒了一杯茶,不想,剛端起茶水的那一瞬間,心口處忽然傳來一陣遽痛,疼得他不禁鬆開了手,臉色愈發(fā)蒼白,額頭上也跟著沁出了好一層汗珠。

“啪”的一聲,白玉芙蓉杯掉落到地上,剎那間,碎成碎片……

“王爺!王爺,您怎麼了?”駱宇本來是進(jìn)來找段天諶的,可在看到他蒼白的臉色時,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衝過去,扶著他坐下,並招人進(jìn)來,將地上的碎片清理乾淨(jìng)。

段天諶就那麼怔怔的看著那些碎片,想到方纔那一瞬間的心痛,雙手不由得緊握成拳。

半晌後,他才擡起頭,看向駱宇,“不是讓你去查查,爲(wèi)何王妃還沒來信嗎?你怎麼又回來了?”

駱宇有些心虛,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道:“王爺,屬下本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卻看到映雪公主前來拜會,便領(lǐng)著她進(jìn)來了,您看……”

“讓她給本王滾!駱宇,是她重要還是王妃重要,你怎麼能夠如此分不清輕重?”段天諶勃然大怒,拎著他的衣襟,冷聲大喝,“你現(xiàn)在趕緊去查,王妃那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兒,爲(wèi)何這會兒都還沒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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