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果累累的秋季悄然溜走，嚴(yán)寒刺骨的冬風(fēng)颳了起來。對北方氣候來說，金秋時節(jié)本就短的可憐。一年四個節(jié)氣，本地的夏冬便佔了足足十個月。
季節(jié)變換過快，倖存者們剛換上長衣長褲，又緊忙給自己貼補上了厚實的冬裝。萬物之靈略顯侷促，遍佈基地的綠植卻很是從容。路邊的白楊至今還沒抖落完葉子，一叢叢修剪過的低矮灌木仍倔強的頂著黑色的果實。
之所以綠植茂盛，全拜薇妮、黑瞳所賜。兩美均喜鮮花，所以基地隨處可見大團大團盛開和即將盛開的花卉。雖已入冬，但天氣還不算冷，也沒下雪。所以白花仍卯著勁的爭奇鬥豔，誓要力壓羣芳、做那花中之魁。
稍一辨認(rèn)，就能找到四季海棠、山茶花、金光菊、臘梅花、飛洲菊、萬壽菊、波斯菊、長壽花、聖誕玫瑰等十餘種盛開的花卉。花團錦簇中，又以四季海棠的花期爲(wèi)最長。它從春季開放，一直開到12月份方纔罷休。
而飛洲菊則在此時纔剛剛怒放。此花甚有脾氣，能一直開到來年的4月。這麼多花可不單求觀賞，最重要的用途還是除臭。基地雖被湍急河水包圍，屍臭卻終是難免。其實不止“鯨魚核電站”，整個地星都瀰漫著令人作嘔的惡臭。
夜幕降臨，喧囂鬧騰的白天終於結(jié)束，楊特顧問又一次的化險爲(wèi)夷。人們鬆開了繃緊的弦，繼而去享受末日的閒暇。而上夜班的倖存者則各自接班、上崗。一切都是有條不紊。一片忙碌中，誰都沒注意到路邊一叢生機盎然的灌木。
那是一堆豔麗的山茶花。粉色的花朵還掛著水汽凝結(jié)成的露珠，豔而不嬌、卓爾不羣。遠(yuǎn)處還在施工。各種建築機械的轟鳴鉤織成了獨特的白噪音，再加上滾燙的暖氣管道，使得基地暖意融融。
處於人類堡壘的深處，山茶花動了。不是隨風(fēng)搖曳，而是整株山茶花猛的一拔，繼而前竄了足足一米。於是，一團黑乎乎的大傢伙便出現(xiàn)在了柏油鋪就的路面上。
刺眼的探照光柱滑過山茶花，接著投向高聳的城牆之外。基地相對安全，一直不是防守的主要方向。夜班傭兵沒發(fā)現(xiàn)，那叢鮮豔茂盛的山茶花竟長在了地面上。那曲曲折折的根莖盤根錯節(jié)，正在身不由己的緩緩移動。
光柱不會轉(zhuǎn)彎，否則它定能照亮花根下的存在—一頭巨大的、渾身土褐、身軀扁平呈條狀，長有四足長尾的活物。
若這東西沒馱花，再縮小幾十倍的話，大概是個本地公司員工就能認(rèn)出來:壁虎嘛！有啥稀奇的？但誰見過五米長的壁虎？要知道，普通的壁虎才10釐米大。可這傢伙，從頭到尾，五米都不止！別說它本身是中藥還帶毒，單就個頭來論，藥聖李市鎮(zhèn)復(fù)生也得喊賣糕的！
大壁虎橫竄光禿禿的街道，實屬不得已而爲(wèi)之。基地內(nèi)縱橫交錯，規(guī)劃的整齊有序。植被雖多卻也沒到連成片的程度。大壁虎要去往“中心大樓”，就必須從土裡鑽出來，冒著暴露的風(fēng)險橫穿街道。
好在夜幕提供了掩護，使他成功跨過三米多的街面，再重新鑽進(jìn)泥土。從跳起到跨越街面再到將五米長的身體鑽地，整個過程一秒不到。但他卻在街邊整整趴了一下午。如果說在冰冷潮溼的黑泥地中一動不動的趴上半天不算什麼的話，那麼一整天如何？兩天、三天呢？
看到這兒，腦子快的天才或許早就反應(yīng)了過來。沒錯，這頭壁虎界的巨無霸正是來自“三十極夜”的殺手。老祖輕敵鎩羽而歸，匆忙閉關(guān)的同時強令山門殺手刺殺楊小海。大壁虎排行二五，實力在衆(zhòng)多殺手中排名中等偏下。要不是老祖大敗虧輸，刺殺任務(wù)怕都落不到頭上。
大壁虎名爲(wèi)“阿呆”。與“黑瞳”一樣，名字只是同門間的代號，叫什麼並不重要。他雖緊隨曼陀羅出得山門，但卻與師姐的行事風(fēng)格迥異。師姐曼妙、飄逸，擅長化形。他則顯得笨拙、呆板，平平無奇。
再加上沉默寡言，天賦神通又不出衆(zhòng)，所以才喜獨行。也算是歪打正著，曼陀羅師姐此刻已經(jīng)亡命天涯，這貨卻因僞裝潛伏的龜速行進(jìn)，此刻連“中心大樓”都沒爬到。橋頭到現(xiàn)在，阿呆已然駝過七八種花。
或許是靈氣充沛，只要靠近他，不管哪種植物全都生機盎然，跟發(fā)情似的瘋狂亂長。此等情況弄的阿呆很是鬱悶。他總不能頂著盛開的鮮花搞潛伏吧？鮮花美麗不假，卻也招蜂引蝶、引人注目的緊。
阿呆不得不幾個小時換一回背上的僞裝。除此之外，他還要穿過清潔溜溜的街道，將五米長的身軀悄無聲息的埋進(jìn)土中。其中艱難，委實難算。一星期還沒爬到“中心大樓”也就正常了。這也就是修士，換成普通人，即便心智堅實，身體也吃不住。
不過天下沒有白吃的苦，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堅持不懈下，他終於看到了“中心大樓”的大門。接下來就是潛伏在必經(jīng)之路上，對目標(biāo)發(fā)動雷霆一擊。進(jìn)樓裡？呵呵，小師妹法術(shù)不行，拳頭可不軟。
夜晚過去，白晝降臨。阿呆閉目屏息，在溼潤冰冷的泥土中靜待時機。依稀間，他似乎聽到了鶴唳、又似乎聽到了師姐的慘叫。但這些都與他無關(guān)。他所要做的，就是將目標(biāo)幹掉，然後回返山門向老祖討要封賞。
說實話，他對擊敗老祖的凡人也有那麼一絲絲的忌憚。但更多的還是濃濃的不屑。若老祖像自己一樣，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怎可能丟那麼大的臉？凡人終究只是凡人，若正面對決，又豈是修真者的對手？
忽然，埋於泥土中的阿呆眼瞼一翻，豎立的瞳孔在白膜後收縮不定—他感應(yīng)到了“追蹤印記”。沒錯，是老祖親手種下的“追蹤印記”。目標(biāo)出現(xiàn)，而且正向自己走來。阿呆暗中活動腳趾，吞嚥著早已乾涸的唾液。不一會，舌下生津，他最鋒利的武器—舌頭，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
阿呆興奮的尾巴尖微顫，這是他漫長生命的第一個任務(wù)。說來可笑，身爲(wèi)殺手，卻無目標(biāo)。以往好不容易有個任務(wù)，都會被師哥師姐們搶了去，這次可算是輪到他了。
“……楊特顧，疫苗研發(fā)進(jìn)了死巷，我打算換個思路……”一個蒼老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跟著目標(biāo)一齊飄來。
阿呆於泥土中瞄準(zhǔn)了那顆強有力的心臟。“再近一點，再近一點！再走兩步，我的舌頭就會刺破浮土，刺穿胸膛！我，啊呆！揚眉吐氣，一戰(zhàn)成名！”大壁虎已經(jīng)把舌頭捲成了團，壓縮到了極致。
嘴巴都要被捲曲的舌頭所漲破，目標(biāo)卻停下不走了。“先別說話，你們有沒有一種被人盯著的感覺？”
“嗯？”泥土中的阿呆頓時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不可能，絕不可能！連蒼蠅蚊子都發(fā)現(xiàn)不了我，你不過一區(qū)區(qū)凡夫俗子，不可能！”阿呆於內(nèi)心狂喊。
他想暴起傷人，可冥冥中總有聲音在響：不可輕舉妄動。目標(biāo)能重傷老祖，他就絕不簡單。可修真者的高傲又見不得他的猶豫。
正自搖擺間，聽得目標(biāo)自語：“難道我精神緊張？不應(yīng)該啊，我這麼沒心沒肺的，咋也能焦慮膩？”說話間，目標(biāo)繞過了舌頭攻擊範(fàn)圍，晃悠著向大樓走去。
很快，目標(biāo)消失，周圍重新歸於平靜。阿呆再也壓不住左右爲(wèi)難的心情，張嘴感嘆道：“哎！簡單任務(wù)不簡單！”
隨著話聲，茂盛的灌木向下一沉，一個面容淳樸、木訥的漢子爬將起來。經(jīng)過數(shù)十小時觀察，阿呆確定此處沒有晃來晃去的探頭，同時還是個難得的視野死角。
接下來的幾天，楊小海依舊過他沒心沒肺的宅男日子。如無必要，他都不出房間，更別說下樓了。每日不是玩遊戲就是黏黑瞳。
一晃七天，只在一樓逗弄了下雷鳴，其餘時間均是死宅。這讓潛伏的阿呆叫苦不迭。無獨有偶，雖然距離不夠，但逗弄雷鳴的楊小海還是向阿呆潛伏的方向掃了一眼。
雖只一眼，卻差點將大壁虎激的跳出來。這個楊小海到底啥玩意兒？都屏住呼吸了，他怎麼還有感應(yīng)？
兩次接觸，阿呆都沒出手。結(jié)果就是身上的綠植又換了好幾茬。阿呆孤零零的趴在土裡，就兩次接觸反覆思量。最終，他得出了結(jié)論：對方雖是凡人，卻有修真者的靈覺。
又過了幾天，黑瞳鬧著要酒喝，阿呆的機會終於來了。自打破了戒，黑瞳的酒癮和酒量就得到了釋放。爲(wèi)博美人一笑，楊小海滿基地的劃拉美酒。有時也會暗自抱怨幾句。
時間久了，酒蟲也鬧。但和黑瞳那楚楚可憐的勾人外表、稍顯潑辣的性子一比，再好喝的酒水又算啥？怎奈老宅男早已將“中心大樓”搜刮一空。想要酒水，只能出去尋摸了。基地裡好杯中物的人絕不止他。作爲(wèi)男性陽剛的代表，傭兵大都好酒。
出電梯，站在大樓門前，楊小海環(huán)顧四周。倒不爲(wèi)拔地而起的建築欣慰，實在是兩次出門，兩次心悸，老宅男難免疑神疑鬼。不過，這次沒問題。那種討厭的、被人窺視的感覺沒了。
楊小海將羽絨服的拉鍊拉緊，擡腿向?qū)O子剛的軍營走去。“想當(dāng)年，我也是寒暑不侵的人吶。”感懷著那段不知冷熱、不知疼痛的歲月，楊小海只覺冷風(fēng)如刀，愈發(fā)凜冽。
忽然，眼角餘光爆出一抹暗紅，接著便心口一痛，渾身血液頓時凝滯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