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簡單。香凰當(dāng)年曾說鵝梨帳中香裡含有麝香……當(dāng)然，香凰沒有明言，可是這事也不知怎麼就走漏了消息，結(jié)果這等奇香近些年竟然乏人問津。香凰可知，我雪陵爲(wèi)此折損了多少銀子？”
提及此事，在場之人無不憤慨，要知道雪陵就指望調(diào)香賺錢，而鵝梨帳中香不僅價值不菲，平日裡跟他國交往時有些舉棋不定的事，只需一小瓶就可以敲定，可見此香有著多麼重要的作用，就連每年朝覲天子都少不了它。
可是自從那次斗香大會，天子因他們進獻了含有宮中禁物的鵝梨帳中香而重重責(zé)罰了雪陵。
這簡直是雪陵的恥辱！
近些年，乾、丁、穆三家也竭力創(chuàng)香，卻始終調(diào)不出能夠取代鵝梨帳中香的奇品，而且就因爲(wèi)了此香含有麝香，連帶其他的香品都備受懷疑，如是，雪陵這些年的收益可謂是大不如前了。
如是，原本還在替洛雯兒擔(dān)心的人不禁換了一種眼光看她。
就是這個女人，害得雪陵被人嘲笑，如今竟還有臉站在這，若不是看在寧國公的面子上……
洛雯兒有些明白穆蓮生的用意了，其實她是不是香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現(xiàn)在激起民憤了。
“你說的是這個嗎？”
衆(zhòng)人見洛雯兒就要開口，忽聽得身後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
循著望去，但見是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生得粉嫩粉嫩，穿一身水紅的衣裙，頭上梳著兩個髽鬏，轉(zhuǎn)圈都以明珠點綴。
那明珠一看就是寶物，隨著她歪頭的動作，牽出五彩的光煙。
有人認(rèn)出，這個小女孩就是隨同今日一對新人前來的花童，據(jù)說跟她旁邊那個嚴(yán)肅得不像六歲孩子的小男孩是一對雙胞胎，都是香凰所出。
衆(zhòng)人頓生出八卦之心。
他們早聽說寧國公要娶個帶拖油瓶的女子，可是依寧國公的身份，如何看得上這等殘花敗柳？除非……
他們開始在兩個孩子身上尋找軒轅尚的影子，卻見男孩一言不發(fā)，垂著眸子，絲毫不像是要參加喜事的樣子，這等肅重之態(tài)倒是有點隨了軒轅尚，女孩則忽閃著一雙大眼，那眼睛水水的，比頭頂明珠還要閃亮，只不過……
有人交頭接耳，談及的卻是小女孩在宮外那句傻傻的問話。
個別人撐不住，已經(jīng)笑出了聲，結(jié)果得了小男孩的一瞪。
奇怪，不過是個小小的孩子，竟好像帶著無盡的威嚴(yán)，頓時讓他們心頭一凜。
他們急忙端正神色，心裡卻揣著好笑，準(zhǔn)備看小女孩又要如何語出驚人。
豆豆歪著頭，見穆蓮生看過來，眼睛忽的一亮，然後打小荷包裡掏啊掏，終於掏出個白瓷小瓶，然後邁動小短腿上前，將小瓶遞給穆蓮生。
穆蓮生滿腹疑思的接過，打開，輕嗅……
眉心忽的一抖，睇向豆豆：“這是誰調(diào)的？”
目光直直逼向洛雯兒，眼色凌厲。
豆豆卻踮著腳，努力要吸引他的視線：“娘教我調(diào)香的時候，曾經(jīng)講過她參加的那場斗香大會。娘說，鵝梨帳中香是好東西，只可惜多了一味麝香，終不能久長。娘說，這麼些年，她一直在尋找一種能夠取代麝香又會使得鵝梨帳中香不失了變幻之妙的法子。娘說，在很早很早以前，她見過一種花，當(dāng)是可以取代麝香，只是路途遙遠(yuǎn)，娘一直沒有機會去尋那種花……”
語氣低落，忽又興奮：“可巧了，去年，家裡來了位小凳子哥哥，給娘帶來了這種花，還種了一大片，只是後來……他突然走了。然後我閒來無事，就照著娘教的法子，調(diào)了這品香。蓮生哥哥，你覺得如何？”
閒來無事？
隨意而爲(wèi)？
穆蓮生真覺得自己該笑了。他苦尋了多年的解法，竟是被個小女孩輕輕鬆鬆給破了，偏生人家還是一副向你求教的謙虛姿態(tài)，這讓他，這讓他……
“蓮生哥哥，娘教我調(diào)香的時候總是提起你。說你雖是生過一場大病，但從來沒有自暴自棄。你努力學(xué)習(xí)，年紀(jì)輕輕就蟬聯(lián)兩屆香王。你才華蓋世，她不過是因爲(wèi)僥倖才得了個香凰，而你，方是實至名歸……”
稚嫩的聲音在大殿迴響，毫無諂媚，句句真誠，還透著不摻假的快樂。
“娘還說，她最佩服的人就是你，若是有機會，真想跟你好好學(xué)習(xí)呢……”
穆蓮生笑得已是很艱難了，時至如今，他該說點什麼？
洛雲(yún)？洛雯兒？我當(dāng)真是被你打敗了！
衆(zhòng)人則又開始交頭接耳，自言不愧是香凰的後代，不愧是軒轅尚的真?zhèn)?，純是扮豬吃老虎的主兒，三言兩語就化解了多年的恩怨，如今鵝梨帳中香再無顧忌，他們的日子似乎又要好過了呢。
再看軒轅尚，雖似若無其事，可是那眼底，那脣角，無不透著得意。
衆(zhòng)人不禁要嘆，看人家那孩子，小小年紀(jì)……
然而那小姑娘又上前一步，仰著小臉，簡直是流光溢彩的瞧著穆蓮生。
“蓮生哥哥，豆豆最敬佩的人就是你了。敢問蓮生哥哥成親了沒有？”
穆蓮生正在百味陳雜，聽聞此言，精神恍惚的搖了搖頭。卻不想那個小女孩頓時拍起巴掌來：“太好了，蓮生哥哥，那我可以嫁給你嗎？”
什麼？
什麼？
什麼？
衆(zhòng)人頓驚在了當(dāng)?shù)亍?
洛雯兒本在爲(wèi)女兒驕傲，聽聞此言，當(dāng)即紅了臉。
豆豆這是像誰呢？小小年紀(jì)，竟是如此恨嫁！
衆(zhòng)人已經(jīng)大笑起來，倒是弄得穆蓮生尷尬異常。
章矛偷偷瞧了瞧主上的後腦勺，他能感到主上的臉已經(jīng)開始滴水了。
這小丫頭，變心真夠快的！
阿彌陀佛，他解脫了！
“……蓮生哥哥，不過再等十年。十年，我就長大了！”
那邊廂，豆豆異常誠懇，而穆蓮生已經(jīng)落荒而逃了。
“娘，我被拒婚了……”
豆豆靠著洛雯兒，拿繁複的衣袖捂住臉，難過萬分的樣子。
洛雯兒哭笑不得，只得摸著女兒的小腦瓜以示安慰。
御座上有人乾笑幾聲：“香凰果真名不虛傳，連年幼的女兒都可輕易化解雪陵的難題，不愧是蘇氏之後。好，孤賜你一品夫人以示嘉獎，至於你的女兒……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豆豆?！?
“豆豆？好名字，孤就封你……豆蔻郡主，如何？”
“娘，郡主是什麼？”
而這邊廂，軒轅尚已經(jīng)偕同洛雯兒謝恩了。
衆(zhòng)人皆知，這是王上打一棍子不成，急忙拿甜棗拉攏呢，也不說破，只連聲稱賀。
又熱鬧了一陣，門外忽然禮樂奏鳴。
宦官入內(nèi)：“稟王上，茳國使者前來賀寧國公新婚大喜……”
衆(zhòng)人連同南宮苑都大吃一驚，因爲(wèi)在此之前，茳國從未透出要派使者前來雪陵的風(fēng)聲，而軒轅尚爲(wèi)了迎娶香凰，回拒了茳國的親事，那麼使者此番前來到底是……
一時之間，目光皆集中在軒轅尚身上。
然而報聲未落，禮樂又起，宦官疾步跨入門檻：“稟王上，暉國遣使特來賀寧國公新婚大喜……”
暉國？這又是……
可是也未等他們多加疑慮，報聲已經(jīng)接二連三的傳了過來……
無夜，林國，江內(nèi)，何遠(yuǎn)……
曾經(jīng)聽說過的，聞所未聞的，皆遣人祝賀。
衆(zhòng)人的心漸漸放下來。
如是，皆證明了寧國公在天下的聲勢。
隨著報聲連起，使者入內(nèi)，道賀不斷，高踞寶座的王上似乎有些被淹沒了，有人發(fā)現(xiàn)，南宮苑的臉色已經(jīng)分外難看了。
洛雯兒只是垂眸聽著，新赫、閩典、樑國……唯獨沒有，無涯。
脣角動了動。
想來他還是知道了。
輕輕的吐了口氣，也不知是放心還是失落。
軒轅尚一直關(guān)注著她，卻見茳國使者慢悠悠的走了過去，好像就要開口，他便不動聲色的上前隔開二人：“今天是尚大喜的日子，凡塵瑣事，還是容後再議吧……”
茳國使者大笑：“寧國公多慮，鄙人此番前來是受我主所託，純屬慶賀，慶賀，哈哈……”
洛雯兒是知道軒轅尚與茳國的過節(jié)的，見那使者如此囂張，不由歉意的睇了軒轅尚一眼。
軒轅尚回以一笑，牽住她的手，輕輕一握。
“吉時將至。寧國公，你看……”被冷落一旁的南宮苑開了口。
衆(zhòng)人立即整肅，賀聲連連。
門外，炮聲轟響。
爲(wèi)了慶祝寧國公大婚，民間的作坊特意研製出了這種禮炮，響聲巨大，震天動地。
衆(zhòng)人被震得身子都彷彿酥了，猶自捂著耳朵叫好。
南宮苑大著嗓門慨嘆：“想孤當(dāng)年大婚也無這等氣勢……”
然後被接下來的炮聲浪潮般的淹沒。
軒轅尚握著洛雯兒的手，一同走到御前。
一片紅雲(yún)翩然而落，擋住了所有的視線。於是她只聽得南宮苑扯著嗓子尖叫：“一拜天地——”
她緩緩俯下身子。
流蘇搖動間，彷彿看到一個男子，一身大紅的立在竹林掩映的小木屋前，轉(zhuǎn)了眸，衝她微笑……
“二拜高堂——”
彷彿有水光，模糊了眼前的喜慶，模糊了周遭的喧鬧，只聽一個聲音靠近了她，語氣就像貼在腮邊的薄紗一般輕柔：“娘子，今天是我們的大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