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三點的房間,只有她一個人,祖睜著眼睛,不敢再入睡,已經記不得是第幾次從噩夢當中醒來了,總是一身的冷汗,無比粘膩,抱膝坐在牀頭,抖得不能控制,呵,七月還未過完,她就彷彿提早進入了冬季。
那一天的記憶怎麼也褪不去,祖永遠忘不了第二日醒來看見自己身在阿米凌亂的牀鋪中間的那種的絕望。
周身的疼痛讓她幾乎不能動彈,勉強地坐起身來,看見四散的衣服和桌上歪倒的啤酒罐,屈辱的心情不斷地來回撞擊她的頭腦。
阿米在身邊低聲說著:“祖,原諒我好嗎?”
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抱緊膝頭,竭力想控制住身體,希望自己不要再沒有出息地繼續顫抖,可是,卻因爲感到寒冷,怎樣也無法剋制,她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於是死死地咬住嘴脣。
她只想讓周圍安靜下來,可阿米卻還繼續地說著:“祖,你說說話吧,你別這樣,我沒想要傷害你,真的。”
那聲音簡直要讓她發狂,她在心裡不斷地尖叫著,想讓他閉嘴,可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老天是在罰她麼,罰她的猶豫不決,罰她的貪心忘本,罰她竟然從來都沒有看清楚過自己的心。
“祖,我求求你,你說話,好嗎?”阿米的聲音焦急起來,他伸手過來想要攬住她,卻在碰到她皮膚的那一瞬間,被她大力地甩開。
“別碰我!”她終於聽見自己的聲音,卻冷得像冰塊一樣,她深吸了一口氣,用了最大的力氣撐起自己的身體,機械地穿上自己的衣服,走下這張讓她心生厭惡的牀。
“祖……”阿米的聲音裡帶著疼痛的感覺,不安地叫著她的名字,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祖,過去的這六年多的時間裡,他從沒見過,麻木的,冷漠的,絕望的,破碎的,祖就彷彿一個被扯碎的布娃娃,怎麼他真的像自己以爲的其實是愛祖的麼,那爲什麼他的愛竟然讓祖變成這樣?
看著祖一步一步地朝門口走去,彷彿就此離開他荒蕪的生命,阿米驚慌地跳了起來,“祖,我們重新開始吧,過去全部忘掉,重新開始吧,我會真心待你,我發誓。”
還沒來得及追到祖的身邊,就見她在門邊站定下來,慢慢地轉回身,目光卻拒絕停在他身上,“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永遠都不要,這一輩子,下一輩子,永生永世。”
那是她對阿米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沒有任何的情緒,不帶一點的傷痛。過去種種彷彿一場噩夢,究竟是爲了什麼纔會安排他們在生命裡遇見彼此,她想不明白,曾經她憂傷望著他的眼神,她躊躇在他身邊不肯離開的腳步,她反覆地感覺疼痛的心情,如今看來,竟是如此的可笑,而她竟然允許他操控她的情緒那麼多年,她是傻的麼,是的,她就是傻的。
這真是最惡劣的劇,上帝是魔鬼。
之後的日子,她的噩夢不曾間斷過,夢裡,阿米猙獰的面孔不斷放大到眼前,可那並不足以令她心生恐懼,讓她驚醒過來的畫面是她不斷地呼喊慶生,他卻始終沒有回頭。
醒來以後,她總是捏著手機,撥了慶生的號碼,卻長久地沒能按下通話鍵,她如何還能面對他,從心到身體,她終於還是全部地辜負了他。
是慶生,在她人生第一次宿醉的時候,在她耳邊說“沒事的,還有我呢”;是慶生,在她終於決定自私地接受他溫暖的懷抱的時候,溫柔地說“好了,我收到了”;是慶生,在她一次又一次遊移的時候,明明內心惶恐卻用力地握緊了她的手。
是慶生,在那家溫暖的小飯店裡,緊張忐忑卻又無比認真地對她父母說“把祖交給我,我會好好照顧她的”;是慶生,在那盞昏黃的路燈下,無奈地望著她,對她說“祖,給我一點信心吧,考慮一下我們的未來,我說真的”;是慶生,在鳳凰的老街上,寵溺地承諾她“等我們老了以後,我就陪你來這裡住”;也是慶生,在他們常來常往的街角上,面對沒心沒肝的她,笑笑地說“祖,你總歸是要做我老婆的”。
可是,慶生留給她最後的表情,卻是嘴角邊冷冷的嘲諷的笑容,那是在笑她更是在笑他自己,那笑容冰冷,讓人通徹心扉,終於,他再也不會信她,再也不願等她了。
拿著手機慢慢地從牀上爬起來,推開陽臺的門,站在最靠近圍欄的位置,俯身向下看去,這座城市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多了許多靈魂殘缺的人,從白天到夜晚,彷彿一個人偶。
愛情是一場浩劫,最初,只是她一個人的傷痛,最後,他們三個全都萬劫不復,她來不及怨恨,沒有資格怨恨。
再一次撥著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緩慢地做著深呼吸,用顫抖的手指按下通話鍵,鈴音響起來,一聲,兩聲,三聲,然後,閉上眼睛,掛斷電話,她是懦夫,連唯一一次訴說愛情,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
然後,她踏上圍欄的底部,掂起腳尖,將大半的身體探出陽臺,不,她不敢死,只敢在最臨近死神的地方低聲懺悔,然後,所有的過往,統統地,統統地,丟棄掉。
當手機從手心滑落,穿越十八層樓的高度摔落到地上的時候,祖似乎在靜謐的夜裡聽見了沉悶的破碎的聲音,她慢慢地收回身體,雙腳落到地上,然後,一點一點地滑坐到冰涼的地面上,“慶生哪……”
眼淚終於落了下來,他們,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