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細細地篩著雨粉, 落了一地的樹葉被萎靡地粘在地上。在這樣的天氣裡,所有的生物都沒有辦法不覺得睏倦和厭煩,連狗都不願意上街了。
就在這樣一個溼霧的天氣裡, 易江南迎來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的訂婚儀式。
禮服是盧永福買的, 酒店是盧永福訂的, 客人是盧永福邀請的……易江南負責的部分就是準時著裝到場。
事情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要說易江南心裡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所以, 終於在兩隻腳後跟都貼上了創可貼之後抓起脫在旁邊對雙倒黴高跟鞋準確地扔進了五米遠的垃圾筒裡。
袁穗和嘉嘉互看一眼,齊齊望向易江南,易江南不敵, 敗下陣來,灰溜溜地赤著腳走過去自己把鞋給撿了回來。
“怎麼辦?袁穗, 我怎麼這麼想跑。”易江南可憐兮兮地擡起臉看住袁穗。
袁穗拍拍易江南的臉蛋子:“沒關係, 結婚前都有這種迫不急待的心情, 大齡女青年這樣的心理活動很正常?!?
“我是想往外面跑?!币捉现噶酥妇频甏筇玫姆较颉?
“易姐!你別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奔渭魏懿桓吲d地指責,一副被易江南剝奪了某種權益的模樣。自從見到盧帥哥以後, 她一直沒辦法從這樣壓抑的情緒中緩解過來。
易江南自知理虧地低下頭,但是心裡的不安仍在不著邊際地漫延。偷偷拉住袁穗:“不行,我心慌得很,肯定有什麼事情不對路。”
袁穗瞇著眼睛從頭到腳仔細看了易江南一通,眼睛停在易江南的手上時, 突然失聲叫起來:“戒指!你的訂婚戒指呢?!”
易江南有點茫然地舉起手指, 頭頂水晶燈的光斑駁地穿過微微張開的指縫, 每個手指頭象被嵌了一層微黃的溫暖的邊, 乾淨而熟悉……
“南南!戒指!”老孃握著一個深藍的絨盒衝進了休息室, 袁穗一看到那個盒子,不由鬆了一口氣:“好在老孃細心, 易江南快帶上,儀式快開始了?!?
一行人手忙腳亂地把易江南推過來,急急忙忙地打開盒子,全傻眼了----盒子裡空空如野!
一片寂靜裡,易江南的聲音顯得從容得有些讓人切齒:“戒指不見了,訂婚可不可以延期?”
“不行!”老孃、袁穗還有盧永福站在房間的三個方向卻異口同聲。
見到盧永福,易江南心虛地縮了縮肩膀,這個動作更讓盧永?;鹈叭伞4筇げ降刈哌^來,抓起易江南的手一把塞進自己的胳膊肘裡,向看呆的其他人略點點頭:“伯母,各位小姐,訂婚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大家入席吧?!?
易江南感覺上只是眨了眨眼,衆人已經“忽啦啦”作鳥獸散,從休息室裡消失得乾乾淨淨,就象從沒出現過一樣。
“那個啥,戒指……”易江南喃喃著。
“在這兒。”盧永福象變戲法一樣從手裡變出那隻前幾天他親手交給易江南的訂婚戒指。
“怎麼會在你這兒?!”易江南瞪圓了眼睛。
“知道你會‘不小心’,所以做多了一個?!北R永福的眼鋒一閃。
這也太變態了吧!訂婚戒指居然也做了三個,也不怕不好意頭?!被人斷了後路的易江南垂頭喪氣地跟在容光煥發的盧永福身邊,卻聽到盧永福側下高貴的脖子在耳邊低語:“爲了防止各種‘意外’,不光戒指,連你所有的禮服、鞋子、首飾……全都做了兩套。”
“那你的未婚妻有沒有預備多一個?”易江南在崩潰前仍然好奇,沒想到挽住的這個胳膊突然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正常。
就這樣,在外人眼裡只看到男女主角一路喁喁細語著走進了訂婚禮堂,一派溫馨甜蜜的經典畫面,閃光燈齊眨,紙炮齊放……一隻炮失了準頭突然向著易江南射了過來,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只感覺身邊的盧永福身形一動,易江南被一隻手護住了頭部,待其鬆開,易江南微微低了一下頭。
站在主席位上,感覺到各式各樣射到身上的眼光,易江南感覺那件粉紅的緞面禮服象是生了若干的刺來。沒想到盧永福請了這許多人來,這樣的場面很是讓易江南有些水土不服。越過那一堆堆的鼻子、眉毛、眼睛、耳朵……易江南終於看到老孃和老易有些激動地坐在前方,旁邊是袁穗、吳磊,還有鄭理那張彷彿雕在千年歲月裡臉,在這浮華奢彌的大廳裡,微弱地傳遞著一點點真實的溫暖。好象被人抽出了靈魂,冷靜地浮在半空裡,易江南象在看著一場別人的盛宴:
主持人嘴巴一張一合地不知道在說什麼,有舉著酒杯的紳士與淑女配合地笑了起來,食物放在雪白的長條臺上,一些冒著誘人熱氣的金色盆罐溫文地半張著嘴,殷勤地邀請著人們的食慾,另一桌坐著盧家那些高貴的親戚們,盧永福的爹媽臉上不出意外地帶著優質的鐵青色,老胖子爺爺笑瞇瞇的一副好脾氣的慈祥模樣,但是易江南知道與其相信那樣的笑容不如把含笑半不癲當補藥每天吃三次,每次兩粒。盧永豪的眼神毫不掩飾地閃著精光,直直地看著臺上的男主角,那個樣子,唔,有點兒象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至於那兩個妹妹,只剩下慧雪沉靜地坐在那邊,眉頭微皺,嘴角卻微微向上翹著,顯出一些歡喜的神氣,那樣自相矛盾的表情看著居然讓人生出些心痛。至於大小姐TINA,看到全場穿得最少的那個後背沒有?對了,裹在一堆男人裡面嬌笑著的,偶爾瞥向舞臺的眼睛會有些尖銳,針一樣刺穿空氣紮在盧永福身上……
突然感覺手被使勁一握,易江南皺著眉頭看向身邊人,卻見人家眉不掀眼不跳,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吐氣如蘭地說了三個字:“戴戒指?!备杏X骨頭在一瞬間被速凍成數節,易江南疑惑地張了張先天不足的小眼睛,猜測這還是剛纔那個幫她擋紙炮的人嗎?
到請長輩上臺致詞的時候,爲示禮貌,老胖子意思讓老易和老孃先上。只見老孃很抖擻地上了臺,擡起手拍了拍話筒,在前面坐下的易江南敏銳地發現老孃微微向上斜起的小手指有點兒不勝重荷般地抖了抖,一口茶抿在嘴裡沒忍住“哧”了一小口,水漬掛在嘴角,忙自己抓了餐巾捂住了。感覺到旁邊一記眼刀飛了過來,易江南穩定地擦著臉只做若無其事狀。
“各位親愛的來賓,各位親朋好友……”老孃終於開腔,卻是一副拍賣會主持人的調調,易江南很高興地看到坐在旁邊的未來婆婆的背一下子變得更加僵硬。
“請原諒,我現在的心情是這麼矛盾。我感到欣喜,因爲我懷裡的小小女兒居然已經突然長大,並且即將被一個珍視她的男子走進婚姻生活,開始一段真正完全獨立的生活。但是同時,我還是會忍不住有些感傷,也是因爲,我懷裡的小小女兒居然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長大了……”老孃的眼睛突如其來地紅了,想不起接下來要說什麼,有些無措地望向了老易,卻見老易微微一笑,很自然地伸手攬住了老孃並不纖細的腰。一時冷場,有人善良地鼓掌,易江南略低了低頭,卻聽到旁邊一個不大但是保證自己可以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在說:“不是親生的還可以表現得這麼感人,還真是精彩啊!”
易江南猛地擡起頭,正好看到坐在旁邊的盧永豪不加掩飾地惡意眼神挑釁地望向自己。不示弱地一曬向著盧永福用同樣地音量說:“你弟弟還真是博聞強記、安老懷少啊?!?
盧永福沒說話,豎著半天耳朵的盧永豪立刻接過話頭:“哈哈,如果沒有記錯,這還是‘未來大嫂’第一次誇我呢?!?
易江南笑意可人地越過身邊的盧永福向著盧永豪探出頭說:“對不起,我嘴笨,讓你誤會了,我不是誇你,我是罵你無聊八卦兼不懂事沒家教?!?
從來習慣了在這個圈子裡跟所有人陰裡來暗裡去地過招、內傷、傷人……卻從沒有被人兜頭兜面地罵過的經驗,盧永豪一張俊臉扭曲著黑沉下來,正要反脣相譏,卻被坐在對面的母親一下子截住了話頭:“什麼?什麼不是親生的?誰不是誰親生的?”
“還有誰?當然是您這位香噴噴的未來大兒媳婦了?!北R永豪臉上快意得象憋了三天的宿便脫穎而出。一雙眼得意地看著易江南臉上的笑容潮汐般退個乾乾淨淨,只剩下蒼白的倔強,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檯布,嘴巴抿得有些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