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著黑灰色長袍的我，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景象。

大概這就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闊情景吧！我感慨，遠方漫漫無際，天高雲淡，雲捲雲舒，驕陽璀璨，明晃晃的天映照著黃燦燦的沙，把陽光都染成了金黃，在京都中，我見慣了美景，但如此震撼人心的景象，靈魂都在感嘆的感覺，我真的是第一次體驗。

此時是午時，太陽高掛於藍天中心，肆意揮霍著自己的高溫，四周的景象似乎都被燙的有些扭曲，我難受地瞇著眼，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挪動，四周的溫度灼熱，嗓子更是幹痛的厲害，手臂處的鈍痛越來越清晰，又越來越模糊，用手一摸，粘稠的血液醒目。

往事浮於眼前，似真似假，唯有那深到靈魂的痛，證明著殘酷的現實。

我大概是要死了吧？原來這就是死的感覺啊……

我絕望，身體無力，膝蓋一軟便倒在了沙漠之中。

把頭埋於沙土，我淚眼模糊，我真的不想死啊——爹孃的仇，我還沒有報呢！翱府的恨，我還沒有還呢！

如今我才十四，未來時光大把，我還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殺了應該死的人，來祭奠整個翱府無辜的亡魂！

可是如今……四肢無力，腦中糨糊，眼皮沉重，嘴脣乾裂，身上的痛一點點的消散，或者說我已經無力感受，麻木不堪了……

要死了嗎？

耳邊似乎有清脆的駝鈴響起，是誰？

不會是他們追上來了吧？

往事逐漸浮現於眼前，我眼角滴下了一滴淚水，一行清淚劃過面頰，滲於沙土，便無了聲息。

如果死了的話，就不會痛了吧？我真的好累……

最後一個念頭浮於腦海，緊接著，我失去了意識。

……

月上中天，迷糊中，我懶散地翻了個身，可門外的聲音囂雜，讓我不滿地皺了皺眉頭——

半夜三更的，這麼吵，擾人清夢讓你很開心嗎？！

我把頭悶進被中，剛剛睡著，房門就被狠狠踹開，來人風風火火。

“郡主，快和我走，快！”我的貼身丫鬟蓮香一臉急切，伸手居然就要拉我的被子！

嘿，這丫頭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我不滿，不理睬她的大吼大叫，打了個滾，背對蓮香，頭一歪，就又要睡去。

“郡主，別鬧脾氣了，蓮香求求您了，快走吧！”

背後的聲音微微哽咽，帶著些許的啜泣聲，我不自禁地轉頭，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那丫頭往日常常洋溢著笑容的小臉上，已經佈滿了淚痕。

“我走就是了，哭什麼？這麼大的人了，還哭得像個小孩子似的，丟不丟人！”我一驚，哪裡還有半點睡意？一個鯉魚翻身就起牀披上了外袍，揉著她的頭，把她當成我妹妹一般寵溺。

“郡主……郡主放心，就算是拼了這條命，我也會護郡主安全出了京城！”蓮香吸吸鼻子，握了握拳，抑揚頓挫道，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我哈哈大笑：“本郡主我竟然收了你這條命，那我現在就命令你好好活著！”

蓮香好似也有些感動，眼眶居然又紅了，嚇得我擠眉弄眼，又是好一陣的逗她。不料蓮香這個丫頭還不買賬，一臉的憂心忡忡。

“郡主，時辰不多了，快些走吧?！苯o我披上了一件灰黑色的長袍後，蓮香又給我的臉上不知道糊了什麼東西，黑乎乎的，遮住了我原本的白皙皮膚與明豔容貌。

我本來就不笨，事以至此，自然捕捉到了幾分奇怪：“蓮香，我爲什麼要走？和你去哪？爲什麼要塗這些東西？”

“……郡主…”一連串的問題是蓮香微愣，水靈的眸中眼神閃爍。這丫頭，還想瞞我嗎？

“說。”這是我第二次用命令的口吻和她說話，記著第一次，還是命令她放下自卑，與我做知心姐妹。

蓮香咬牙，擡眸看著我，那眼神包含著太多東西，似悲痛，似絕望，似感嘆，似嘲諷，我一時之間居然琢磨不透這個如同陽光一般透明乾淨的女孩的內心，微愣間，蓮香緩緩開口：“郡主……皇上，駕崩了。”

什麼？爺爺死了?。?

父親是爺爺愛妃婉貴妃的獨子，爺爺的兒子，婉貴妃在生我父親時難產而死，可爺爺卻對父親的愛不減反增。

而我，作爲父親的兩女兒之一，更是兩姐妹中最討人喜歡的一個，所以爺爺在我面前從來沒有擺帝王的架子，在我心目中一直都和藹可親、平易近人，是一個慈祥的老人。

“什麼時候？”我隱隱感到不對勁，爺爺雖然已到晚年，但身體健康，怎麼可能就這麼一聲不響、毫無預料的死了呢？

“就在今日晌午?！鄙徬惴涞箼?，收拾著一些重要物品，把它們用樸素的布匹包裹起來。

看著蓮香忙碌的身影，我默默地背起了一個布包——

“那我們爲何不去皇宮送爺爺，反而要逃跑？”

蓮香忙碌的身體一震，眸光暗閃，輕輕咬脣，神色中有著些許掙扎。

“說吧，不要瞞我。”今夜的事情太過不尋常，我知道蓮香是爲了我好，不想讓我因爲知道太多東西而陷入迷?；炭?，可是，我又怎麼可能會對爺爺的事情放任不管，不聞不問呢？

蓮香看著我，似是捕捉到了我眼中的堅定，緩緩開口，聲音微微哽咽嘶?。骸翱ぶ鳌褷敽头蛉吮?、被誣衊殺了皇上！被關進了地牢！”話到最後，蓮香的聲音中已經帶著哭腔，她大吼，“都是因爲那個夜韻書，是那個賤人聯合襄王爺把髒水潑到老爺夫人身上的！”

夜韻書？夜韻書！

我呆呆的站在了原地，身體微微顫抖，夜韻書，不就是我的好姐姐嗎？！

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翱府姐妹，書畫雙花！我名爲夜墨畫，我的那個好姐姐，不就是夜韻書嗎？！

爲什麼……？

眼角似乎有些溼潤，記憶中那個溫婉的大家閨秀，那個親切的喚我“畫兒”的姐姐，怎麼可能會這樣？！

我尖聲叫喚：“蓮香，你騙我！”

是不是騙，只有我們心裡知道了……

可是……心中還殘存著一絲希望，記得我前幾日去皇宮時失足落入了池水中，當時，是姐姐奮不顧身，在寒冷的冬日跳入水中，把奄奄一息的我拉出來的，不是嗎？所以，她是有苦衷的，姐姐一定是有苦衷的……對！一定是襄王爺夜襄威脅姐姐的，對不對？！

我不安，我迷茫，我更孤獨。恐懼如同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獸一般，吞噬著我心中的希望，心口苦澀，我只覺得眼中酸澀，緩緩蹲了下來，我把自己蜷成一團，此刻，我居然如此沒用，我忽然意識到，即使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如何？即使我出生華貴身價過人又如何？這個世界，是冷漠無情的啊，而我，軟弱無力，可笑的只能任人宰割……

蓮香咬脣，心疼的看著我，忽然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我。

我忽然意識到，我不是一個人。

在這個冰冷而孤獨的夜裡，唯有蓮香還陪著我……

可惜，我太沒用、太任性，我推走了蓮香，害得蓮香生死不明，而我之後卻親眼目睹了當衆斬首的翱府親人，那天死的不止是我斬首的父母，不止是整個翱府的僕人丫鬟，更是我的心。

那天是我這一生的夢魔，十四歲的天真隨著鮮血與淚水，碎了一地。

而罪魁禍首，就是我的姐姐。

何其可笑！

夜色漸退，當陽光再次灑滿大地時，兩個黑灰色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穿梭過翱府後門。無聲無息，沒有驚動任何一個還在甜睡中的人。

隨著時間的流走，現在午時已過，裹著黑灰色的長袍，我沉沉噩噩、心神恍惚，任由蓮香拉著我小心翼翼地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羣。

“郡……”蓮香擔憂地看著我，“郡主”二字終是沒有叫出來，她現在比誰都謹慎。

半晌，蓮香才低低開口：“小姐，你……還好嗎？”

好？怎麼可能會好??？我無神地看著她，嘴角緊抿。

“小姐……”

“蓮香，”我打斷蓮香的話，拉著她徑直拐入了一條陰暗的小巷，四周無人，小巷十分的狹窄潮溼，陽光稀少，正如同我的心一樣。我雙手鎖住蓮香的肩膀，逼著她與我對視，嘴脣微微蠕動，終是開口，“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想到今日的事情，我的心就微微疼痛。晌午時我與蓮香在酒樓時，說書人那慷慨激昂的一番說辭，似乎把父親如何謀害爺爺的場景重現，無知的百姓信以爲真，個個都辱罵著我的父親。我煩惱，我不甘，唯有我知道父親的爲人，他明明剛正不阿。

可是耳邊徘徊著的是越來越難聽的辱罵，我正準備上前糾正他們的錯誤時，說書人就已開口——“按皇上的遺旨，繼承新皇的乃是襄王爺夜襄揚，國不可一日無君，新皇登基，發誓要爲先皇報仇，下旨明日晌午於成都大門，將翱家滿門斬首示衆，爲先皇祭奠！”

什麼？！

滿……滿門抄斬！

我呆住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夜襄揚成了皇上，而那個混蛋居然想把我翱府滿門抄斬！

彷彿一道晴天霹靂從天而降，把我劈的外焦裡嫩。

“小姐……”

回過神來，映入眼簾的就是蓮香擔憂的面孔。我靜默，半晌才幽幽開口，半側著身，眼中酸澀：“蓮香……他們，都是騙我的……對吧？”

蓮香呆呆的注視著我，須而，堅定的點頭——

“對?！?

對？

苦澀一笑，我知道我如今再也無法欺騙自己。我怕，我和蓮香要出城必定要經過成都，走過成都大門，預計若是一路順利的話，在明日晌午就會到達——而此時，我猶豫了，我害怕了，我不想親眼看著父母以及從小陪我長大的翱府僕人一個個被斬首示衆，死不瞑目。但我更怕去晚，看不見他們最後一面，只能踩著他們乾涸的鮮血，一步步逃出成都，獨自個人溜之大吉，把他們留棄於身後，讓他們的冤魂永遠不得安寧。

蓮香靜靜的看著我，小巷裡爲數不多的陽光灑在她清秀的面孔上，顯得她乾淨而純真。我看著她爲難的表情，抿了抿嘴，死死抓著她雙肩的手終是無力垂下——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孩兒，年僅十二，在這樣一個如花般的年齡，我真的要逼她陪我浪費青春，在逃竄與悔恨中度過餘年嗎？她不像我這個落魄小姐只能逼著自己長大，我如此逼她，強迫她，耽誤她——真的好嗎？

“蓮香，你走吧?！?

我緩緩開口，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這是我說的話，可惜我別無選擇。

“小，小姐，你不要蓮香了嗎？”蓮香呆楞，反應過來時眼眶已儲滿淚水，她可憐巴巴地拉著我的衣襟，豆大的淚珠就這麼掉落下來：“小姐，你是不是嫌棄蓮香？蓮香保證不會連累你好不好？蓮香不要離開小姐！蓮香會幹很多事……對！蓮香會洗衣會做飯，蓮香還會……”

“蓮香！”我毫不留情的打斷了蓮香的話，心中越發疼痛，卻還是咬牙開口，“我不要你了?！?

“小姐……郡主！”蓮香大喊出聲，此時淚水早已浸溼了她的小臉。

我抿脣，留戀地看著蓮香，終是一狠心，乾脆而斷絕地轉過了頭，那一瞬間，淚卻早已劃過面頰——“蓮香，你太沒用，我看不起你，我不要你了?！?

我只覺得剛剛還死死地抓著我的衣袖的小手已經無力垂下，我心中越發苦澀，卻毫不猶豫地擡腳就走。

“郡主！郡主?。?！”蓮香喊地撕心裂肺，我一瞬間居然想回過頭緊緊地抱住她，說著“我們永遠在一起，我永遠也不會嫌棄你”的話語，可我並沒有這麼做，而是繼續大步向前走著，只是心早已糾在了一起，痛得不能呼吸，但我知道，無論如何疼痛，我都不能回頭，因爲此時，一個可怕的想法已經在我心中構思——

我不能讓蓮香陪我去送死。

蓮香，我現在只希望你不要恨我，我希望你能活著，幸福的活著，而不是陪我笑去黃泉。

僅此而已。

因爲我依舊記得在那個夜晚，唯有你陪著我……

一行清淚再次順著面頰劃下，我淡笑，溫暖的陽光雖然灑在身上，但我知道，我的心是冷的。前路漫漫，我將面臨的，是生與死的懸崖，若是我跌下了懸崖——粉身碎骨，死無全屍。

——我沒有選擇，只是因爲我是翱家的一員。

葉襄揚，你想把我們翱府滿門抄斬，又怎麼可以少我夜墨畫一人？

要死，就一起死吧！

作者有話說：

引子第一篇劇情參上！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殤漾》！另外下一章在三天後的18：00發佈哦！額（捂臉）……請原諒一個學生黨的龜速，不過下一章可是劇情滿滿的大字數，請讓我聽到你們的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