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

送走了賓客，院子裡終於安靜下來，僕人們忙著收拾杯盤狼藉，杜紫英在這個宅子裡雖然已住了十來日，可還是沒有家的感覺，此刻他一個人站在屋檐下，望著院子裡忙碌的僕人們，有些無所適從。

一個僕人看見老爺還在門口杵著，就好意上前提醒道：“老爺，時辰不早了，您趕緊回房吧，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夫人還等著呢。這裡有奴才們收拾就是了，您就放心吧。”

大約是杜紫英一副好脾氣，這個年輕的叫劉栓的僕人也不懼，所以纔敢說出這些別人不敢說的話。

杜紫英心裡想，是啊，今天不光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也是翠兒大喜的日子，這樣的日子，不好太冷落了人家，他衝劉栓輕點下頭，“弄完你們也早點休息。”

劉栓忙笑著把手裡一個燈籠遞給杜紫英，道：“老爺您慢走。”

杜紫英一步步往後院走去，仍舊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臥房裡還亮著燈，幾個丫鬟在門口打瞌睡，其中一人眼尖，看見新郎官走來了，忙拍了拍另外幾人，一起蹲下去行禮。

杜紫英示意他們平身，又讓他們早些去休息。

丫鬟們便說笑著散了。

杜紫英推開房門，站在門口望著牀沿上坐著的蓋著紅蓋頭的人，怔腫了片刻，才轉身關上房門。

他擡步向牀前走去。

翠兒卻不由得絞起了手中的帕子，他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異常清晰，似乎就踏在她的心尖上，她的心砰砰如擂鼓，緊張又害怕，還有一點，期待。

杜紫英在桌子旁邊停下來，聲音響起，“剛送走了賓客，時辰晚了，你餓了吧？”

翠兒早都飢腸轆轆了，雖然沈蕭如來陪她聊天的時候，塞給了她幾塊糕點讓她吃，可是坐了這麼久，就算吃了那些糕點，這會也不頂事了。翠兒雖然不是扭捏的人，可是畢竟新婚，還是有點羞澀的，輕聲道：“有點。”

杜紫英剛要拿點心給她，發現她頭上還蓋著蓋頭，桌子上就有挑蓋頭的秤，杜紫英猶豫片刻，握著秤桿上前把翠兒頭上的蓋頭挑了下來。

燭光掩映下，翠兒鳳冠霞帔，臉上一抹嬌羞的薄紅，容貌雖然不算得多初中，但落落大方，也自有她的一種耐看。她雖然不好意思看杜紫英，還是略微擡了下眼，目光與他相觸，便又垂下了頭。

杜紫英有那麼一瞬的失神，半生漂泊，不想今日也可安一個家，可是家對他意味著什麼呢？他真的好迷茫，因爲從來都是一個人，從來都是那麼孤單。

杜紫英對林秀蓮縱然是難以忘卻，可是他也早沒了對她的那一份奢望，因爲他過早的明白他跟她不可能，所以他也很早就能夠坦然面對林秀蓮，存在心裡，不過多強求。他今日的一切可以說是林秀蓮一手替他安排的，她不能給他一個家，想讓她身邊一起長大的翠兒替她給他一個家。

體會到林秀蓮的良苦用心，杜紫英心裡的滋味也幾多複雜，一時躊躇不前，不知道對翠兒說什麼好。

翠兒早料到洞房除了會讓人羞澀，還會有此刻這種尷尬。她倒是顯得坦然，不等杜紫英說話，便徑直走到桌旁喝茶吃點心。

杜紫英看翠兒如此，也覺得輕鬆了些。

翠兒略微吃了點東西，向杜紫英道：“妾身還要去洗漱，夫君請先歇息吧。”

杜紫英忙起身道：“夫人請便。”

翠兒輕快的出了雕花門，身影隱在了珠簾後頭。

杜紫英注視著她的背影，心中不無感激，他對林秀蓮的心思翠兒都知道，此刻讓他對翠兒做什麼他都會覺得牽強，想必她也是。她不動聲色的化解了這場尷尬，倒是避免了兩人都尷尬。

杜紫英熄滅了屋中的幾盞燈燭，屋裡不似先前那般明亮，杜紫英寬衣解帶，爲了避免翠兒回來時的不方便，他特意在牀的內側睡下。

方纔喝了一些酒，雖然喝了碗醒酒湯，其實腦中還是暈乎乎的，況且這幾日準備成婚的事情他也很累，沒有父母雙親，雖然有僕從可以差遣，瑣碎的事情不用他動手去做，可是大事小情都要他操心，如今鬆懈下來，躺下沒有多久便沉沉的睡去了。

翠兒洗漱後，坐在妝臺前一樣一樣的卸下頭上的珠翠，散開頭髮，慢慢的梳通了，又順手編了個辮子拖在腦後。脫下身上的喜袍，換了件素色的中單，這才往牀前走去。

早晨起的早，因爲籌備結婚的事情，連帶著前幾日也不曾睡過一個好覺，此刻已是深夜，翠兒呵欠連連。她一盞盞的熄滅了屋裡的燈，在黑暗中站了一會，眼睛適應了那種黑暗，隱約可以視物，可以避開眼前的障礙，才舉步向前走去。

走到帳幔外，透過淺淡的夜色，模糊可見牀上的人平躺著，聽鼻息聲，他睡的十分香甜。

翠兒不覺就微微笑了，他在牀前站了一會，才放下帳幔，躺進被子裡，他睡的時候就留了一大半的被子出來，大約是睡著的時候翻身，此刻更是一多半被子都留給了翠兒，他自己身上只蓋了一點，翠兒屈膝坐在他身畔，透過黑暗注視著他，良久後，才把被子又蓋回他身上，她在一旁躺下，輕輕拉起被子蓋在身上。

他能那麼快的睡去，其實也跟翠兒在房中燃了安眠香有關。

香菸充盈在帳幔裡，聞著那種熟悉的氣味翠兒覺得很安心。可是某種若有若無的氣味又讓她心中泛起絲絲漣漪，那是他身上的淡淡酒氣。

以前翠兒跟林秀蓮一起釀過酒，可是她自己卻沒有喝過，學習合香的人是不能沾那些有氣味的食物的，故而對酒她一直有些反感，可是他身上的酒氣卻不令她反感。

她的鼻子是那樣的敏感，除了酒氣，她很快就嗅出來，他身上還有一種氣息，淺淡又清幽。每個人都有體香，這種氣味大概就是他的體香吧。

大約是安眠香用的多了，翠兒雖然又困又累，可是一時卻也難以入睡，畢竟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還是一個男子，一個她很喜歡的男子，默默喜歡很久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