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7章 護身

在重玄勝肆意的笑聲裡，張衛(wèi)雨面沉如水。

“你是在拿本官尋開心麼？”他居高臨下地問道：“你跟我說這狗屎一樣的搭配，是在煉丹？”

重玄勝不笑了。

“不，不是狗屎……”張海低頭囁嚅道：“我沒有太多錢，這些很便宜……我研究過很多配比，它們品性很合的……”

雖然恐懼，但仍努力地辯解，他幾乎是帶著一點哭腔：“您可以去看我的煉丹鍋，我只差一點點就成功了……真的！”

這狀態(tài)實在是有點莫名其妙。

怎麼說也是個超凡修士，說一句就要哭，修的什麼行，超的什麼凡？

意志何在？心性何劣？

沒人能夠理解他的。

哪怕是已經(jīng)跟他共事很久了的獨孤小，也根本無法理解他這種孱弱的樣子。

哪怕是留下他的姜望，也只是順帶手地留下他，而根本不覺得他有什麼用。

廢物是不會被理解的。

張海自己心裡其實很清楚。

他清楚他是一個廢物。

不是向前那種，以做一個廢物爲人生目標的天才。而是無論怎麼努力、無論怎麼投入，也無法成功的、真正的廢物。

心血之作被斥作狗屎，也不是第一次了。

被當衆(zhòng)羞辱，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但是在今天，在絕世天驕姜望都風雨飄搖的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爲什麼，突然生出洶涌的難過。

這朝廷的大官，精銳的九卒士兵，都是爲姜望那樣的天驕而來啊。

這名門的嫡子，這拼命且努力的亭長，都是爲姜望這樣的英雄而戰(zhàn)鬥啊。

而他只是，捎帶手地被鄙夷了一句。

根本沒人針對他，這只是順帶的、漫不經(jīng)心的踐踏。

可尤其是這種漫不經(jīng)心……太刺眼！

他已經(jīng)快三十歲了。

他還跟十年前一個樣！

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希望。

“行了行了！”張衛(wèi)雨一擺手，中止了這個話題。

有些無端的煩躁。

還煉丹鍋，誰你娘用鍋煉丹！？

姜青羊這封地裡，怎麼盡是些稀奇古怪的人？

尤其還這麼一副委屈的樣子，倒顯得他多欺負人似的！

好在這個時候，一名士卒急步走了進來，把他從尷尬的氛圍中拯救出來：“大人，在姜望的臥室裡有發(fā)現(xiàn)！”

“哦？”張衛(wèi)雨故意先看了重玄勝一眼，沒有得到任何反饋，這纔回轉(zhuǎn)視線問道：“是什麼？”

“是一枚護身符。”

那士卒雙手捧著，將搜到的護身符呈上來。

這枚護身符，外觀實在粗糙，甚至稱得上醜陋。

但張衛(wèi)雨只是一眼，便知這東西不凡。

像今次這種舉國關(guān)注的案子，誰也不可能悄悄做什麼手腳。

他在來此之前，專門請了高人卦算青羊鎮(zhèn)，結(jié)果卻一片混沌，什麼線索也沒有。想來便是應(yīng)在此物之上！

張衛(wèi)雨掂了掂這護身符，笑道：“一個小小的青羊鎮(zhèn)，到底藏著什麼樣的隱秘，才需要這般遮掩天機呢？此外，我想姜青羊，需要好好解釋這東西的來歷。我記得他是孤身赴齊，可沒什麼師長尊親。這護身符的力量，令我也心驚。不知他從何來？”

鎮(zhèn)廳裡沒有合適的椅子，重玄勝倒是一直站著，此時擡起腳來：“我這靴子。”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我這寶衣。”

而後點了點腰間：“我這玉，全都價值連城。我是不是也要向你解釋一下，從何而來？”

他往前一步，俯視著張衛(wèi)雨：“我現(xiàn)在懷疑你穿的底褲有問題，你又不會女紅，家裡也沒有裁縫，這底褲的來歷，你最好脫下來，好好給我解釋！”

張衛(wèi)雨臉上掛著勝利者的微笑：“你儘管巧舌如簧，希望在朝堂之上，你也能如此辯駁我。哦，我忘了。”

他懊惱地拍了拍額頭：“我忘了你現(xiàn)在無官無職，是沒資格上朝的。”

“要不然……”他笑道：“回去求求老侯爺，給你安排一下？你們這些世家子，不都是這樣嗎？哭哭鼻子撒撒嬌，就什麼都有啦。”

重玄勝那壓根不輸給臨淄城牆的臉皮，完全不會被這種程度的攻擊所影響。

他一副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的樣子，笑嘻嘻道：“你羨慕啊？”

張衛(wèi)雨皮笑肉不笑：“當然，你多值得羨慕啊。”

“認我做爹。”重玄勝說。

張衛(wèi)雨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應(yīng)該綿裡藏針、脣槍舌劍，怎麼突然罵街。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重玄勝一臉認真：“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認爹。認我做爹，你想要什麼，我也都給你安排。哭一哭，求一求，咱家要啥有啥！”

“噢！”他也學著張衛(wèi)雨的樣子，懊惱地拍了拍額頭：“我忘了，你早就認了爹的。每日鞍前馬後，早請午問的，比我給我爹燒香都勤快！”

“我是不能跟陳符大夫比，這樣。”他用商量的語氣道：“我做你小爹，如何？”

張衛(wèi)雨的確對陳符殷勤至極，三節(jié)四禮，從無懈怠。請安亦是隔三岔五，親自登門。哪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爲了吏部郎中，朝中數(shù)得著的年輕官員，也是如此。

重玄勝說他是在認爹，其實也沒有說錯。

但很多事情都是如此，自己做得，但別人說不得。

他沉著臉道：“不必做此市井粗語，平白落了你重玄氏的名門氣度。”

“有些人啊，你跟他講道理，他罵你。你罵他，他又跟你講氣度。”

重玄勝笑道：“重玄氏不會因爲多了一個不成器的我，而稍減威名。而你張家，也不會因爲多了一個你張衛(wèi)雨，而添什麼光彩。因爲你啊，現(xiàn)在姓陳！以後嘛，可以姓重玄。”

“看來我是對牛彈琴了。”張衛(wèi)雨強壓著怒氣，捏了捏手裡的護身符，轉(zhuǎn)道：“希望失去了天下第一內(nèi)府的幫助，你還能保持這樣的牙尖嘴利。”

張衛(wèi)雨顯然不懂。吵架這種事情，誰先生氣，誰就輸了。

重玄勝卻是個中高手，所以他笑得更燦爛。

“我勸你放下。”

他淡聲說道：“若是弄壞了，你大概是賠不起的。”

“哦？”張衛(wèi)雨自覺找回了主動權(quán)，看著他冷笑：“看來重玄公子，知道這東西的來歷？”

重玄勝亦笑：“不僅我知道，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也知道。想來陛下，亦是知道的。”

張衛(wèi)雨的笑容僵硬了一點：“是嘛？”

重玄勝用肥大的手指點著那護身符：“此物乃餘北斗所贈。他說姜青羊乃萬年不出之才，有蓋壓九世之姿，特以此物交好於他。所謂寶物贈英雄，奇珍配天驕！”

什麼萬年一出之才，蓋壓九世之姿，聽也不必聽。餘北斗再看好姜望，也不會這樣誇張。張衛(wèi)雨只一過耳，便知重玄勝又在胡編亂造。

但此物屬於餘北斗，卻應(yīng)是貨真價實的。

尤其是重玄勝搬出了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和天子的名頭，幾乎斷了在此事上撒謊的可能。

號稱“卦演半世”的餘北斗，聲名極著。

有人唾他如妖魔，有人敬他如神明。

但誰都不能否認他的強大。

張衛(wèi)雨想了想，終是決定不置一時之氣，大丈夫目光長遠。將這護身符遞迴，吩咐道：“把這護身符，放回它原來的位置去。”

那侯在他身前的斬雨軍士卒伸手欲接……

但就在這個時候，天地之間，好像有什麼奇妙的變化發(fā)生了。它是無聲無息的，因爲聽不到也看不到任何動靜。但它又是洶涌澎湃的。整個鎮(zhèn)廳裡，所有人，都有一種巨大的心悸感。

彷彿在心口的位置，有一隻血淋淋的巨獸已靠近。

這種感覺出現(xiàn)之後，鎮(zhèn)廳中恍惚遊過一道長長的血電，如龍如蛇。介於虛實之間，無法捕捉，也看不真切……

又在瞬間消失！

心悸的感覺失去了，一切都恢復(fù)了平靜。

而張衛(wèi)雨拿在手中的那枚護身符，無聲炸散！

千絲萬縷，紛紛揚揚！

那伸手欲接的斬雨軍士卒愣住了，張衛(wèi)雨也愣住了。

那血電彷彿是幻覺，再也看不到。

那心悸的感覺好像也從未出現(xiàn)過。

但張衛(wèi)雨的手掌中，是真真切切，只留下了一堆破線頭！

“好哇！”

整個鎮(zhèn)廳之中，重玄勝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不過他的反應(yīng)，卻不是如何追索那倏忽而來又倏忽消失的血電。

而是戟指張衛(wèi)雨，跳起腳道：“你毀了姜望的護身至寶！”

他壓根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情，但並不妨礙他此刻義憤填膺，怒不可遏：“好你個張衛(wèi)雨！我一直以爲你是秉持公心，想著你是陳符大人培養(yǎng)的人才，便是卑劣一些，也總該知曉禮義廉恥。沒想到你竟然趁著姜望不在，擅窺私室，毀其護身至寶！

張衛(wèi)雨，姜望還並未定罪！你只是負責來青羊鎮(zhèn)搜查。這樣一件稀世之寶，護道之器，誰給你的權(quán)力，誰給你的膽子，將它毀去！

難道有陳符大夫撐腰，就可以如此明目張膽，坑害一位爲國爭榮的英雄嗎？”

張衛(wèi)雨的臉色難看極了。

這廝越說越離譜，“護道之器”都出來了。他承認這護身符是有些不凡，但何至於不凡到那個程度？姜望再天才，現(xiàn)在也只是區(qū)區(qū)內(nèi)府，這就護上道了？

但他無法否認的是——

這枚護身符，的確是毀在他手裡了！

真是黃泥巴掉褲襠。

只沉聲道：“我什麼都沒有做。你也不是沒長眼睛！”

“你是外樓強者，我只有內(nèi)府修爲。你做點什麼小動作，我看不到也很正常啊！”重玄勝扭頭看向馬雄：“馬捕頭，在場也只有你是外樓修爲，與此人相當，你可看到什麼了嗎？”

張衛(wèi)雨雖然不報什麼指望，卻也有些期待地看了過去。

“啊？”迎著這兩道目光，馬雄如夢方醒，一臉懵懂地道：“我剛剛在視察內(nèi)府，沒有注意外間，發(fā)生什麼事情了嗎？”

所以說，哪有傻子！

馬雄在都城巡檢府任職多年，別的本事或許一般，這滑不溜秋的身法，卻是一絕。

沒辦法，臨淄的大人物太多。該練的早就練出來了，練不出來的。在臨淄也難待得下去。

“唉。”重玄勝搖了搖頭，十分沉痛地看向張衛(wèi)雨：“張大人，人家姜青羊，好好的藏個寶貝在家裡，沒招你沒惹你，你說毀就毀了。這沒有個兩三千元石，我很難幫你解釋啊！”

……

……

青羊鎮(zhèn)裡護身符炸開的同時。

引光城中，剛剛一掌按落卦臺的算命人魔，忽然仰頭便倒。

他的表情，一瞬間充滿怨毒，嘴巴一張，咳出了一顆鮮活的、跳動著的心臟！

而後伸手一抓！

他人在半跌之中，將身形險險穩(wěn)住，手上一用勁，當場將這顆心臟捏爆！

嘭！

爆發(fā)出如驚雷般的炸聲。

姜望身懷雲(yún)頂仙宮傳承，有極其恐怖的因果糾纏，他的卦算，無法直接落於其身。

所幸黃河之會天下矚目，觀河臺上的姜望，暴露了平步青雲(yún)仙術(shù)。他也因此能夠得知，姜望的詳細信息。

齊國姜望，太耀眼奪目了。隨便問哪個齊人，都能得到些信息。

其人，其名，其官，其職，其封地！

卦師的血佔之術(shù)，傳承古老，以命證命，可稱高深莫測。正是佔據(jù)囚獄方位，從姜望的封地入手，強行加入姜望本人和封地的聯(lián)繫之中，讓他自己與姜望，建立起全新的聯(lián)繫！

從此天涯海角，姜望永世不能得脫。

雲(yún)頂仙宮，正是他的目標所在。

但沒想到這一卦落下，正入陷阱。恍惚之中，他的目標卻從姜望身上飄轉(zhuǎn)，落在了另一個人身上。險些他就要與那人，建立起生死糾纏的聯(lián)繫。

此時的他，如何不知，自己是遭了算計。

而且算計他的，正是那位“故人”！

在神臨層次中，他亦是絕頂?shù)膹娬摺Ｋ姆磻?yīng)已是快絕，在意識到問題的第一時間，就強行中止卦算，迅速鎮(zhèn)壓了反噬，並且以自己的心臟爲代價，切斷這次聯(lián)繫。

但他非常清楚，面對那人……

這還不夠……

遠遠不夠！

所以他捏爆心臟之後，第一時間轉(zhuǎn)頭，看向了被捆在角落裡的靜野。

那個不怎麼有存在感的引光城鎮(zhèn)守大將！

本章四千字，其中兩千字呢，是爲樹猶如此加更。

阿樹今天破防了，安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