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無知者無畏，現(xiàn)在的蘇由三人就屬於這種狀態(tài)。反正，如果他們知道他們吃了一羣鬼招待的大宴的話，搞不好直接就吐翻了。

作爲(wèi)唯一的知情者，杜英寧願他們繼續(xù)無知地幸福著。因爲(wèi)他現(xiàn)在揣摩出了點味道——

最早時，他以爲(wèi)，江思齊很可能是嬴齊轉(zhuǎn)世；或者更直接點，就是本人。這種猜測是建立在江思齊能拿到九霄琴並彈動它的基礎(chǔ)上的。那時候看起來合理，可結(jié)合後來，江思齊明顯不是背後操縱的人。

更確切地說，雖然江思齊和嬴齊長了一張極度相似的臉，也許還有別的什麼相同，但都肯定是兩個人！

除此之外，蘇由的反應(yīng)也很奇怪。並不是說本人有什麼問題，而是際遇；除去九霄琴，機關(guān)幾乎全是蘇由解的——

因爲(wèi)那座從地面延續(xù)到地底的機關(guān)就是爲(wèi)姬子由所打造！蘇由在此中發(fā)揮了巨大作用，用偶然來解釋絕對行不通！

嬴齊到底想做什麼？又到底爲(wèi)什麼要他們來這裡？

杜英一個原因都不知道。並且，他也弄不清那些在拙赤旗的人的身份。和在城黃口附近山上遇到的那些散鬼不同，對方具有和人完全無異的外表；而如果對方正如他的猜想、是奉嬴齊之命等他們到來的話，那不就是嬴齊的下屬？

帝王之下有臣子，這很正常；但這麼多鬼都在等他們的話，就不太正常了，對吧？

所以杜英再次閉上了嘴。如果事情很可能有他不知道的內(nèi)情，就沒必要把什麼都說透……人鬼殊途，知道得太多，對兩邊誰都沒好處。

就和他認爲(wèi)他還是要回排雲(yún)山一樣，蘇由三人最後也是要回到自己的生活裡的。爲(wèi)了三人徹底把這件事解決後還能安度後面的幾十年人生，有些隱瞞就變得必要了。而他，當(dāng)然，還要過成百上千年呢。

抱著這樣的心思，杜英一路上都特別有耐心。蘇由和江思齊一貫認爲(wèi)他脾氣好，什麼都沒發(fā)現(xiàn)。只靳勝一個覺得有些奇怪——杜英平素裡好說話是好說話，但最近是不是沒脾氣到一定境界??？可他憋死自己也不會問出口，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按照地圖，一行人沿著彎彎曲曲的黃沙馬道一路向前。馬道是古時候絲綢之路的一部分，曾經(jīng)非常繁華。但沙漠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極其脆弱；等那些沙棘和紅柳枯萎的時候，再熱鬧的街肆也只能變成掩埋在沙裡的廢墟。

兩邊斷壁殘垣，裸露出大顆泛白成灰的石塊。木製的任何東西都抵不過上千年的飛沙肆虐，偶爾只有破碎的陶片露出因風(fēng)吹日曬而改變顏色、以至難以覺察的側(cè)面或尖端。乾燥的風(fēng)帶著細沙起舞，迷住眼睛的同時，宛如同時帶來了歷史悲壯蒼涼的召喚。

走在這樣的地方，心情很容易不知不覺地低落下去。別說蘇由三人，就連杜英都一聲不吭。白天裡只有酷日和狂風(fēng)，夜裡同樣只有飛沙和冰寒。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每到晚上狂風(fēng)大作時，那聲響都特別像雜亂的馬蹄和碰撞的刀兵，更添幾分驚悚。

蘇由一貫?zāi)懽哟?，在這種時候自然義無返顧地出去看——其實也不算出去，因爲(wèi)他們本來就是露天而睡，至多找一個避風(fēng)處。所以，他就是頂著被沙暴埋了的危險去查看周邊情形，結(jié)果卻是一無所獲。

漫天遍野的東西除了沙子還是沙子，什麼別的都看不見。他們之前還擔(dān)心會遇上沙漠裡的狼羣，在這種情況下也變得不可能起來。

三天後，他們終於走出這片地域。在駐留在一個小沙包上稍事休息時，幾人全都看到了前面彎曲、宛如新月的地方。

“那裡是……月牙泉？”江思齊吃驚道。

幾乎每本歷史書都會提到月牙泉，他吃驚也不奇怪——因爲(wèi)書裡提到的月牙泉根本不是在這個地方！

“看樣子的確很像?！倍庞⑤p聲道。

再像也不是一個東西，其他人瞬間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澳鞘鞘颤N地方？”蘇由好奇地問。

杜英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半y道你們不覺得，它更像一個別的什麼嗎？”

這話意有所指，蘇由、靳勝、江思齊都交換了一個眼色。

“月亮……”靳勝沉吟道，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之前某一日的夜景，“你在說桃花潭？”

經(jīng)他這一提示，蘇由和江思齊也悟了。的確很像……不光是形狀，就連圓面的朝向也是相同的！

“又要開始了嗎？”江思齊這麼說，眼裡卻是輕鬆。他們終於接近那些他們到現(xiàn)在都還沒弄清的謎題，而現(xiàn)在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不會是海市蜃樓吧？”蘇由比較關(guān)心這個。“我好幾天沒洗澡了……”

這話話音未落，靳勝就受不了地扶住額頭。蘇由一貫是個大老粗，從來不甚介意身上的汗味；不是說蘇由邋邋遢遢，但程度距離潔癖還遠著呢！這時候，與其說蘇由想洗澡，不如說是江思齊想洗吧！

靳勝再一次確定，這就是倆狗男男！

“海市蜃樓？”杜英輕笑。“這倒應(yīng)該不是。”

“什麼叫‘倒’？”靳勝敏感地抓住了話尾。難不成是別的什麼不好的東西？

大概他這種語氣太明顯，杜英注意到了?！八彼胝f什麼，又搖搖頭：“也許是我看錯了。等我們到那裡，你們就知道了?！?

“你看到了什麼？”蘇由繼續(xù)好奇。但杜英只搖頭，不再說下去。

在無論如何都要前進的時候，說與不說就變得不是那麼重要。至少在從沙丘上下去、騎著駱駝接近所謂月牙泉時，蘇由等三人立刻就發(fā)現(xiàn)杜英看到的可能是什麼——

一泓月牙般清澈的池水，一片綠得像是錯覺的樹林，還有幾乎漫天遍野的彩光！

蘇由沒忍住看了看天?！耙矝]下雨啊，怎麼會有彩虹？”

“彩虹？”靳勝立刻反駁，“你說的是光線折射吧？如果空氣裡都是水霧的話，那大概能行？”

“哪兒來的水霧？”江思齊更懷疑靳勝的結(jié)論，“有也都蒸發(fā)了好嗎？”

在他們議論彩光成因的時候，杜英已經(jīng)翻身下了駱駝。他往前走了幾步，伸手去觸碰那些彩光——它們並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流轉(zhuǎn)翻卷，像是某種有生命的東西；海浪在碰到礁石的時候退回去，它就和撲打在無形的牆壁上一樣，在一個空間裡涌動，卻並不溢出半分——

“喂，你找死?。　苯鶆僖谎劭吹?，立刻驚叫出來。正常邏輯，誰都不該用身體的某一部分去觸碰之前從未見過的事物吧？

“杜英！”蘇由和江思齊也叫了出來。相比於靳勝，他們聲音裡更多的是擔(dān)憂。

杜英一動不動。他只伸進去一隻手，衆(zhòng)人都能看到；那些光線在他的皮膚和指甲上流過，泛出璀璨的色澤。

除此之外……竟然沒其他的了？

杜英臉上的表情卻很難形容。他微微蹙著眉，撤回手，轉(zhuǎn)頭面對其他三人?！澳銈儾荒苓M去?！?

“……爲(wèi)什麼？”第一個反駁的還是靳勝。雖然他覺得這時候不該輕易冒險，但彩光照在杜英身上時，不是什麼事情都沒發(fā)生嗎？

蘇由和江思齊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江思齊問：“你現(xiàn)在有什麼不好的感覺嗎？”

杜英搖頭。“沒有，而且實際上還很好?！?

這下連靳勝都說不出話來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感覺很好，又不能碰？

所幸杜英並沒讓他們的耐心受到多久的考驗?！叭绻覜]猜錯的話，這是佛光?！彼噶酥改切┮琅f瀰漫在空中、比極光更美麗的彩色光線?！皬浝辗鸸?。”他補充道。

三個無神論工科黨不由面面相覷。佛光？那的確是很好啊……可爲(wèi)什麼他們不能碰？還是說只要是人，都不能碰？

杜英深深吸了一口氣。“佛光只出現(xiàn)在某些特殊的人附近，比如說得道高僧。也許還有別的，我並不知道全部，反正很難得。”

三人愈發(fā)一頭霧水。是說，因爲(wèi)有佛光，這個綠洲才能綿延至今嗎？那還是老問題，爲(wèi)什麼他們不能碰？

“但有一個問題，”杜英繼續(xù)說下去，“如果一個普通人能活一天，他在佛光裡就能活四百年?！?

那一個人正常壽命的話，豈非能在佛光裡活上百萬年？

蘇由終於猜出了一點什麼?！八陌倌?？”他震驚道，“那如果他中途出來……”

“這就是問題所在?！倍庞⑶桶偷?，“如果所有人都在佛光裡也就罷了，大家都是一樣的。但如果有人進去再出來……他在裡頭呆一天，出來就是四百年後了！”

四百年後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認識的人已經(jīng)全部死去，世界早已天翻地覆，永不是他進去時的那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