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婆婆起初安土重遷.但禁不住兒子三番五勸.加之母子分別多年.一訴離腸.潸然淚下.感慨之餘.便欣然接受了.
夜裡下了一場雨.臨行的那天.秋高氣爽.擡眼一望.金燦燦整個田野.石婆婆簡單收拾了些懷舊器物.其餘用品.一應(yīng)留給了雪瑤.
“瑤兒啊.真的不跟乾孃走.”摩挲著雪瑤的修長十指.石婆婆有些捨不得.
“我是才從那些繁華巷裡出來的.很多事還沒想清楚.現(xiàn)在不想回去呢.”看著石婆婆.雪瑤也覺抹不開的依戀.可她此時只想躲在這個世外桃源裡.直到很久很久.久到.忘了前塵過往.
“也對.你啥大世面都見過了.現(xiàn)在正該是好好休息的時候.咋能這麼快回去.”佈滿厚繭的手掌撫過雪瑤的額頭髮髻.石婆婆雖然不捨.卻也並不再勸.
“乾孃放心.不論乾孃走到哪.雪瑤心裡總會記掛著乾孃.記掛著這些乾孃悉心照顧雪瑤的這些日子.”純澈的光從心湖最底層泛出.倒映了世間萬物.這.名曰真誠.
“就憑這句話.乾孃沒白疼你.”拍著雪瑤肩膀.豪爽中帶著叮嚀.石婆婆繼續(xù)道.“那啥.你也年紀(jì)不小了.乾孃知道石頭配不上你.但你一個姑娘家.也早點把終身大事定下來的好.看上那家的小夥.就趕快找人說了親.像咱們這兒的姑娘.到你這年紀(jì).娃都有了好幾個了.”
巧然輕笑.睫毛微閃.雪瑤望著石婆婆.“雪瑤心裡有數(shù).這件事.您就別操心了.”
這輩子.姻緣已經(jīng)盡了.不再有.亦不想有.何來嫁人成家.何必相夫教子.
“還有你的身子.千萬自己保重.可不許自己輕賤自己.聽見沒.”千叮萬囑.一時又說上好些家常.“還有你們姐妹倆.骨肉血親.哪有什麼過不去的檻.人生本也不長.何苦較真.”
“放心吧.雪瑤也不是小孩子了.乾孃的話.統(tǒng)統(tǒng)記著呢.”心裡有些酸澀.雪瑤作出微笑懂事的模樣.
“行.那我走了.你自己千萬小心.”最後看雪瑤一眼.石婆婆同石頭一起踏上羊腸小路.曲回宛轉(zhuǎn).消失在盡頭.
石婆婆見到親生兒子.自當(dāng)離她而去.本是無可厚非.可心裡.仍酸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樹葉金黃.鋪盈遍地.望著來時的方向.雪瑤忽然覺得.原來.不是她的.終究要還.
所有的相遇都註定了離別.愈美的遇見.愈悲的別傷.但從來.也只能留下更多美好.回憶的時候.多個惆悵的理由也好.
石婆婆走後.不再有人敘長道短.不再有人耳畔叮嚀.籬笆樁旁.也不再見那個守望的慈藹身影.
起初幾日.雪瑤著實混亂消沉.不過.離別經(jīng)歷得太多.寸縷相羈的人都能一刀兩斷.乾孃而已.她很快也就振作起來.
很快.更爲(wèi)嚴(yán)峻的問題擺在面前..生計.石婆婆在的時候.雪瑤跟著石婆婆做些燒餅.扛到街上去賣.如今石婆婆走了.雪瑤雖大概學(xué)會了做燒餅的技藝.但與沿街叫賣的程度實在相去甚遠(yuǎn).
誠然.她可以問羅陽借來銀兩.但看到白衣公子那無力的右臂.曾經(jīng)的傷害歷歷在目.她怎能心無芥蒂.
她也可以重操舊業(yè).雖然多年不再施展妙手.但十年的經(jīng)驗.撿拾起來.並不困難.可在親身經(jīng)歷了銀錢被盜的哀涼心悸後.這樣的無原則.無道義.她做不出了.
於是乎.苦思冥想三日.雪瑤想到洛陽街頭的雜耍.那些藝人憑一身靈巧功夫過話.自食其力.也似乎悠閒自在.
再聯(lián)想到自身境況.武藝學(xué)成三腳貓.舞蹈更是一竅不通.但若二者結(jié)合.就如曾在韓平治面前的那支劍舞.劍走輕靈.舞姿剛毅.如此柔中帶剛.不失爲(wèi)?yīng)氷V蹊徑的妙想.再加上一些洛陽常見的雜耍.於這片上不完全開化的土地上博取一席之地.應(yīng)該不成問題.
如此思量少許.雪瑤便去找若兮商議.恰逢若兮也打算節(jié)省開支.自謀生計.兩人一拍即合.當(dāng)即投入準(zhǔn)備.
雪瑤拿上家中的鍋瓦瓢盆.再用稻草木樁做一個箭靶;若兮打了五柄飛刀.雪瑤爲(wèi)主.若兮輔助.練習(xí)幾日後.便打算上街實踐.
江南姐妹花.一朝落民家.舞刀街前耍.不忿欲擒拿.
擇一個秋風(fēng)颯颯的午後.一律穿上男裝.來到最繁華的街巷.人羣三五結(jié)對.不多.正好稀疏散落.
叫了羅陽一起搬器具.雪瑤等三人來到街道正中站定.左手鐵盆.右手竹筷.雪瑤“噹噹”敲響.“各位父老鄉(xiāng)親.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我兄妹三人家道中落.在此賣藝爲(wèi)生.各位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小弟先謝謝大家了.”脆爽亮麗的聲音傳來.如此喊上三遍.四周圍了二十幾人.
觀衆(zhòng)們投來或驚奇.或期待.或不解的目光.雪瑤掃視一圈.對自己初次嘗試的結(jié)果頗爲(wèi)滿意.
從前在洛陽.和十九哥一起的時候.常擠在人羣中偷偷看這些雜耍伎倆.當(dāng)然.他們因爲(wèi)只捧個人場.所以絕不敢站得太近.以免藝人捧著托盤走近時.自己笑得尷尬.那時.最大的願望.便是找到爹爹之後.好好看上一場表演.一擲千金.
如今.父親真的找到了.風(fēng)光無限的時候.從來都忙著陰謀詭計.再沒有閒暇看一眼民間遊樂.到現(xiàn)在.富貴雲(yún)散.自己又陰錯陽差成了雜耍藝人中的一員.原來.時間真的過了這麼久.而跌宕起伏的人生.她從來不會選擇平靜坦途.
雙手一合.擊掌三聲.表演正式開始.若兮隨手?jǐn)S出一個銅質(zhì)碗碟.平拋線呈優(yōu)美弧形.劃過涼爽的空氣.墜落而下.即將落於黃土的瞬間.雪瑤一個越跳.雙腳離地.接著右腳輕擡.碗碟正落在腳面上.而後單足立地.雪瑤穩(wěn)穩(wěn)站住.接著.若兮再擲出一隻碗碟.這次拋得較高.從雪瑤頭頂越過.雪瑤右腿猛擡.剛剛落在上面的碗碟飛出.和新拋出的那隻疊在一起.大概是有意炫耀輕功.雪瑤遂飛身而起.連著兩個懸空翻之後.才左腿後彎.接住那兩隻碗碟.看得衆(zhòng)人不禁捏一把冷汗.後又爆發(fā)出陣陣歡呼.
接連擲出幾個碗碟.雪瑤皆以優(yōu)美高超的動作圓滿完成.本來.自幼修習(xí)唐門武功的她.縱然只學(xué)到皮毛.街頭獻(xiàn)藝.也還綽綽有餘.
表演完空中接瓷器.若兮拿出之前做好的箭靶.舉在自己胸前.示意雪瑤開始.手上拿著飛刀.雪瑤微笑向大衆(zhòng)道.“現(xiàn)拙了.”說著.右手一揮.刀光過眼.頃刻間.正中紅點上.呈螺旋狀插了三把飛刀.
鄉(xiāng)村的人們多爲(wèi)這種聞所未聞的表演讚歎不已.叫好聲起伏不絕.“好好.再來一個.”
一旁的羅陽也默默欣賞著.眸中清光散在那兩個女子身上.移不開分毫.她們是錦衣玉食的皇家閨秀.流落民間.也能自得其樂.探索生活.真是可贊可佩.
“雕蟲小技.何足掛齒.”美目流轉(zhuǎn).巧笑言說.雪瑤拿了托盤去收銀子.“大家看著捧個場吧.”
衆(zhòng)人紛紛掏出些散碎銅錢.一文.兩文.五文.十文……不多時.托盤上已灑滿銅錢.捧起一把.雪瑤放入自己的錢袋.那樣沉甸甸的感覺.是自食其力的喜悅.正要把剩下錢幣也裝回去.一道陰影擋在前方.遮住融融日光.擡頭看.是一個彪形大漢.皮膚黝黑.滿臉橫肉.正一身痞氣地站在她面前.而四周圍著的人.不知何時.早退後三尺.
“這位大哥.有事嗎.”一直沉默的羅陽躋身擋在雪瑤前面.帶三分和氣.
“有事嗎.”那人重複著.不屑一顧.邊說邊用粗黑的手掌猛推了羅陽一把.“你說有事嗎.第一天出攤吧.交地頭費了嗎.”
被他一推.羅陽踉蹌著退了兩步.眉頭微皺.正待說話.卻見雪瑤把錢袋扔給自己.而後.雪瑤一步上前.桀驁地笑了.“呵.地頭費.這地是你家的嗎.給你地頭費.本公子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了.嚇唬誰呀.”
“怎麼.不想給.”大漢上下打量雪瑤一番.見她不過是個身材嬌小的書生公子.語氣惡劣.更爲(wèi)肆無忌憚.“你也不跟三街五巷打聽打聽我是誰.方圓百里.有誰遇見我青頭李不是趕著來巴結(jié).這塊地方踩在我腳下.你這個人我看見了.我就要你拿錢.怎樣.不給.大爺我讓你倒著離開.”
平生.雪瑤最看不慣的.莫過於仗勢權(quán)貴地痞無賴.況且這些年的養(yǎng)尊處優(yōu).從來只有她欺負(fù)別人.敢這樣羞辱她的人.多半不得善終.
憤意充斥心底.雪瑤寬大衣袍下的右手緊緊握住劍柄.不出意外.下一瞬.就是鮮紅障目的血腥場景.
只是.關(guān)鍵時候.若兮和羅陽.一左一右.同時拉住她的手臂.令她不得輕舉妄動.
“你要多少錢.”清悠弱縷.若兮拿著錢袋發(fā)問.
“哼.算你們識擡舉.”冷哼一聲.青頭李直接奪過錢袋.放在手中點了掂.仍是不屑.“就這些吧.記著.下次讓我來要.可就沒這麼便宜了.”說著.揚長而去.
其間.雪瑤幾次想要衝上去拼個魚死網(wǎng)破.都被身邊兩人生生架住.看那人身影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兩人才肯鬆手.
“幹什麼.”雪瑤向兩人低吼.眉間聚集了憤怒的戾氣.不顧兩人有話未言.便徑自向山中走去.
“你收拾下東西.我去追她.”若兮對羅陽快語.而後尋著雪瑤的身影.快步追去.“雪瑤.唐雪瑤.”邊追邊喊.傳過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