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者,以殺伐作紙筆,以血色寫詞句,寥寥幾字言盡浩瀚天地,雲淡風輕……
驀然回首,清風依舊,枯榮爲囚,哪有苦海蘭舟,何來欲得不朽。
不過是殺伐來湊,不過是久久空候,不過是華麴塵囂,不過是深執入眸……
吼!
整個虛幻的天地彷彿都在鼎沸掙扎,眸光冷冷的金猊張開了獠牙巨口,洶洶作獅子吼,猶如太古兇獸被逼到了絕境,避無可避,唯有激發血脈中深蘊的暴虐惡狠,拼死一戰。
獸身還未撲上,恐怖的威勢便先一步沖霄而起,向著滾滾雷雲捲了過去,毀滅的意志是如此地清晰,透明如雪,決絕如玉,似億萬山海也不可遮,似茫茫春秋也不可攔。
當一位皇者以絕大的意志拋開生死,那麼這般氣量、決心、力量所熔鑄的兇刃,傾盡所有爆發出的一瞬明光,於無盡逝水之前,於枯榮輪換之間,足以使任何聖尊皆爲之動容。
“妖皇報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相對於如山金猊表現出的絕狠兇戾,金玉之質的道子倒是表現得冷靜得多,只是身側的雷霆之海,看似柔柔如靜水,散發著斑駁零碎的光華,卻也如破碎的刀劍、傾天的血色,不容退,不容避。
糞皇王,蔑侯將,無貴無尊生癲相,
自生光,步蒼茫,吹來血色笑荒唐。
又何妨……
幽幽雷光灑在道子的眸子中,一閃一閃,如魚躍龍門得了呼風喚雨,亦受霜雪磨礪,不悔前路,不問歸期。
數百丈的金猊,渺小的身影,皆有著毫不退讓的絕強意志,金猊怒吼,雷音鼓盪,令人目眩神搖,這是皇者的對決,也是萬年難得一見的奇觀。
金猊巨大的妖瞳中閃過精光,周身爆發出雄渾的妖氣,兜頭便向金玉道子撲擊而來,逼人兇威傾天覆地,似萬劫臨身不可解脫。
地水風火暴亂肆虐,皆爲金猊四足所踏,無數獸吼自妖氣中傳出,彷彿萬獸奔騰,匯爲喧囂大潮,無可阻擋。
金猊者,御萬獸呼嘯,妖皇者,令萬妖景從,無盡的妖獸幻形貫穿此間天地,宛若乾坤大潮恨起,令人搖魂蕩魄。
昂!
鄭景星淡然笑了笑,踏著雷龍的身姿沒有絲毫動搖,同樣御龍擎雷悍然撞了過去,幽幽雷光變得森然一片,就如龍眼中靈動無悔的光。
浩瀚雷海似是化爲了龍淵,壯麗恢弘,莊嚴神聖,自有一股以人勝天的大氣魄。
兩位皇者皆是看到了對方的意志,以及凜凜殺意。
轟!
劇烈轟鳴聲響徹天地,仿若天崩地裂,乾坤動盪。
原來宛然若生的雷龍已然角斷鱗散,甚至變得虛幻飄渺,彷彿下一刻就會消散於天地中,散碎的雷霆四處濺射,或青或紫,或紅或藍,有著一種破碎幻滅的瑰麗。
“我從未懷疑過金玉麒麟的鬥心,但當這一切真的呈現於我的眼前,還是令我極爲驚歎。
鄭人皇,北疆溯雪妖廷之皇於此見禮了。”
金玉麒麟將碎成幾塊的玲瓏牌坊隨手一拋,淡淡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甚至笑容中還有一分諧趣,“都說不破不立,其實也不盡然,這寶貝好不容易被劫宗元神修好,可惜終是過不得劫數,陪了我這麼久,倒是白白枉付……
託妖皇的福,以後怕是不能再擎雷掣電了。”
金猊踏著地水火風,像是一座巍峨山丘,渾身散發著灼灼殺意,神情中盡是志在必得,低沉出聲,“只是以後不能擎雷掣電?
麒麟何來的自信?”
下個瞬間,妖皇看到麒麟道子驟然擡起眸子,其中的洶洶殺意,就彷彿北疆之地席捲天地的凌厲風雪,每一縷每一片都化爲了銳利至極的刀光,猛烈地衝擊著溯雪妖皇的靈臺。
鄭景星微微頷首,平靜地開口,“雖然我以擎雷掣電聞名於世,御使雷火上也有一些巧思,但與其說是我對雷霆參悟甚深,還不如說是多靠了落神坊本身的玄妙,其實不過是虛得其表,於生死劫爭便露了破綻,倒是讓妖皇見笑了。”
妖皇靜靜看著金玉道子,哪怕雷龍被毀,他的神情中依然平靜如水。金猊張開猙獰巨口,似在發笑,眸子中有著如同夜星一般的深邃。
“神威印就是你的底牌?”
溯雪妖皇冷冷看著麒麟道子,“僅僅是神威印,怕是還壓不下我!
我溯雪以人化妖,水滴石穿萬千年,早就侵蝕了北疆部分人道氣運,北疆之地不復人族獨佔,神威印的威能便會大減。
更何況,我本身也有北疆皇者位格,不受你麒麟位格壓制。
劫爭之中,力不足就是力不足,擋不住就是擋不住,麒麟與我同歸於盡,也算還了北疆清淨。”
無論怎麼來看,金玉麒麟都實在令人驚豔,溯雪妖皇對南域鄭家甚至有些嫉妒,這樣的金玉道子執掌人道實在太過可怕,眼前可能是唯一能與之同歸於盡的機會了。
無論是爲了劫爭的希望,還是爲了各大妖廷的前路,他都必須令眼前的金玉麒麟生死道消,哪怕要付出他的性命。
金猊的周身再度爆發出兇戾的妖氣,地水火風皆被勾動,猙獰的妖獸幻形帶著秉冽殺機,妖氣波動層層迭迭,縱橫交織,彷彿一層掙之不破的巨網。
“不愧爲北疆的皇者,我也想將你斬滅於此,然後順勢一舉蕩平整個北疆……”
鄭景星面無表情,似是八風不動,宛若妖魔難侵,“爲了達成這個目標,便是要以坦誠來行殺伐,我也願意。”
下個瞬間,金玉麒麟向著腦後一拍,無窮碧光亮起,化爲百千丈的異彩,將虛幻的天地映得生機勃勃。
而在青碧光輝的最中心,麒麟道子化爲了一顆拳頭大的明珠,正於碧光中載浮載沉。
法寶?怎麼可能?
金猊已然妖瞳劇震,殺伐無謊,他非常肯定,剛剛的雷龍雷海必然是金玉麒麟的成名神通,絲毫作不得僞,難道是鄭景星以法寶作爲替身來鎮守陣眼?
“妖皇不用懷疑,我就是鄭景星!
或者說直到人皇大典凝出麒麟氣運之前,天地中本就沒有鄭景星,有的只是我這顆作爲替身的珠子……”
幽幽的聲音不住迴盪,宛若洶洶的雷霆,狠狠擊打在溯雪妖皇的心頭。
雲幢般的碧光猛然一凝,旋即化爲擎天巨手,轟然向著金猊抓了過去,冷厲而洶洶,漠然而無情。
噼噼……嘶啦……
碧光與妖氣一觸,當即密音炸裂,似是驚天裂帛的聲音,彷彿碧水與滾油潑在了一處。
瞬間,金猊爆發出更爲狂暴的妖氣,作獅子吼,化煙雲炎,額間更是冒出一支鋒利的金角,整個妖軀上所有傷口都盡數恢復了,以即將身隕爲代價。
妖皇已然爆發出所有力量,沒有絲毫保留,從沒有像眼下這一刻,他這麼清醒的認識到,對妖廷的諸般算計後面,還隱著一個莫測的陰影。一定要衝開陣眼,讓其它妖聖將自己的遺言帶給妖師,憑藉雲真的謀斷一定能看出其中端倪,揪出那個黑手。
眼前,便是拼卻聖尊妖軀,便是捨棄妖皇位格,都是值得的。
不過是一件法寶,擋不住自己的!擋不住的!
是誰,是誰在算計妖廷?甚至佈下了金玉麒麟這等彌天大謊?
無間佛母?!沈採顏?!
回憶起北疆劫爭的來龍去脈,溯雪妖皇若有所悟,能煉出這等化身之寶的元神,天地中絕不會超過三五之數,而有膽量,有魄力,有動機的,恐怕只有這位御靈妙身的鬼母。
難道從一開始,這鬼母就是爲了將人道氣運融煉爲麒麟,成就至寶,好大的謀劃,好深的心機。
不過也不對,鄭景星這件化身之寶,與刑天之主又相交莫逆,不可能這麼久不露破綻?
金猊一邊和碧光拼命對抗著,一邊卻有著深深的疑惑。
鄭景星的聲音自碧光中傳來,“以人皇之名,鎮地水火風!”
剎那之間,一枚小印自碧珠後倏地躍了出來,輕輕於虛空中印下,其勢淡然輕巧,其威重若太古神山,自有凜然不可輕犯之意。
轟!
百十丈金光裹著紫氣降下,瑞彩斂處,自有威凌入眼,鎮聖,壓尊,就如煌煌天威垂落,滾滾叱吒。
地水火風自金猊腳下幻生而出,卻又飛快消失,變得無跡可尋。
而無盡碧光之中,金猊左衝又突,卻彷彿蛛網上的小蟲,難以掙脫,那盈盈的生機似能將一切籠罩,將一切洗染,就如“生”之一道,可改天,可換地,可令絕處霜雪終得化,可令幽幽一夢無盡頭。
“鄭人皇,既然你和刑天之主交好,給個體面如何?”
金猊的獨角狠狠向碧光中扎去,赤金二色交織的玄妙在碧光中穿梭遊走,彷彿神龍巡天,夭矯騰舞,可惜哪怕逼到三十丈的近處,卻終歸是難以突破。
碧綠珠子散發出的生機是如此明豔,似能化去北疆的凜凜風雪,也奪去了妖皇最後的希望。
“妖皇客氣了,我向來會予人體面,當年落陷化鴻也如今日這般,大家各有所執,還請莫怨劫中使了些手段。”
“刑天之主……姜默舒?”溯雪妖皇幽幽一嘆,總算知道疑惑中那缺失的拼圖所在。
“不錯,鄭景星是第二元神,沈採顏是萬鬼旌旗主魂,姬催玉也是我。
不過玉詭是別人封的,默劍也是別人喊的,麒麟氣運不過是因勢而成,甚至刑天之主的名頭,也不過一個稱呼。
我只是姜默舒……”
珠子中傳出道子淡淡的聲音,沒有半分虛言,就如錚錚搭箭,射向樊籠困鎖外的那片天。
原來如此……天地至謊,不過一言便明,溯雪妖皇長長嘆息一聲,旋即明白了一切的因果。
偏偏爲何人族得了這等道子,難怪天子束手,難怪妖師難辨。
劫裡深紅起殺塵,掩了假與真,遮了因極深,世事總歸風與雪,可笑卻惑顛倒春。
一瞬間,金猊的眸子中有著極深的遺憾,長長嘆息一聲,只覺得心頭似在滴血,以刑天之主的決然殺意,想來絕不會給北疆諸聖和兩大妖廷留任何生路,而在以後的劫爭中,因爲這個天地至謊,妖廷還不知會付出多少代價。
“刑天之主……姜人皇,有幸得見,又給了一絲體面,有勞了……”溯雪妖皇眸子中閃過讚賞之色,無論如何,能與這等道子爭鋒於麒麟天,是妖廷的不幸,也是劫爭的幸事。
如此明豔絕代,如此捨身無悔,實在懾人心魄……
“妖皇,一路走好!”
轟!
碧光倏地合攏,無半分怨,只來殺斷,平生浪與漫,欲掙慵與懶,身若白雲任劫卷,笑只笑自在爲岸。
金猊哈哈一笑,堪笑爭渡劫中客,對英不知誰真蓮,溯雪妖皇無奈地搖了搖頭,旋即化入了無盡的青碧之中,再無半分聲息。
……
字景仙尊和昌凌仙尊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
在二人的感知之中,眼前門戶上無盡幻相如曇花開謝,倏生倏變,不受外力影響,也完全鎖定不住,根本無法感應到內裡的虛實。
便是以煉威典道和碎夢樓的秘傳神通,也探尋不到絲毫有用的線索。
如此,倒是令兩位仙尊犯了難,也令兩家天宗僅剩的元神,那最開始的打算徹底失去了作用。
煉威典道可剋制神魔,碎夢樓可剋制鬼道,之前各挑門戶之時,兩位仙尊一拍即合,人皇必然要動用神魔和元神鎮守陣眼,也極大可能會徵調無間佛母,只要於陣眼外窺得蛛絲馬跡,便可反過來先得一分勝機。
“不行,沒有任何線索,也窺不到任何陣眼內的情況。”
字景仙尊搖了搖頭,幽幽嘆息了一聲,眼下陣眼裡有可能是神魔,也有可能是鬼母,當然也可能是其它元神。
“終還是要賭啊……”
昌凌仙尊無奈地笑了笑,“這兩儀殺陣果然不凡,雖有生路也要賭命,依我來看,倒像是要絕了希望一般。”
轟!
一座太古神山轟然砸下,目標正是兩位仙尊,字景仙尊臨空畫字,“破”,下個瞬間,巨大的神山便支離破碎,旋即緩緩如煙雲般消散。
“殺陣已然開始慢慢運轉了,幻位的殺伐愈來愈真實,這樣的幻劫爭殺之性,眼下出現得愈發頻繁。若是到了連綿不絕的地步,便是你我聯手,也只能形神俱滅。”典道元神不由得感慨出聲。
“罷了,還是我進去吧,若勝,你我皆生,若敗,結局也不過就是身死道消。”
昌凌仙尊點點頭,旋即踏前一步,“萬一真的遇上無間佛母,我倒是有把握破劫而出,便是對上神魔,雖說佔不了先機,也定然不會吃虧!”
“好!”字景仙尊點點頭,將命運盡數託付給他人的感覺很不好,他有些不甘,不過這是眼下唯一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