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怎麼也沒想到江臨岸會來，他爲(wèi)什麼會來？他何必再來？可是他到底還是來了，而且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
被暴雨封住的香山山路，被李天賜綁在廢棄的車間，被寒雪封住的青海荒山，寒冷的西寧機(jī)場，還有馬山鎮(zhèn)的命懸一線，所有這些場景都有他的參與，他總是像奇蹟一般出現(xiàn)，像神一般降臨。
沈瓷低下頭去狠狠抽了一口氣。
有時候你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會在哪一瞬斷裂，就彷彿一鼓作氣好不容易壘了座小山，剛纔被趙小京用槍口頂住頭的時候她沒有奔潰，被扯住肩膀要拉進(jìn)院子的時候她也還撐得住，可這一秒當(dāng)沈瓷看到江臨岸的那雙眼睛，平靜如深海，於一圈荷槍實(shí)彈中他身上那一抹湛藍(lán)，如同所有冰冷中的一處柔軟。
沈瓷禁不住別過頭去，視線模糊，連呼吸都不敢，而此時的趙小京無暇顧及沈瓷的變化，眼裡只看到羅淑鳳。
羅淑鳳之前不在村裡，去了趟城裡的醫(yī)院，自然也不清楚趙小京綁了沈瓷，還是事發(fā)之後村裡有人給她打了電話才匆匆從城裡趕回來，可趕回來已經(jīng)遲了，家門口堵滿了特警，一個個端著槍瞄準(zhǔn)她兒子。
“這是要幹啥啊……你們這是要幹啥啊……”羅淑鳳哪裡還有理智，哭得喊著要去摁那些槍口，可特警一個個跟雕像似的，紋絲不動，羅淑鳳便用身子去壓他們的手臂，壓了一下，自己卻先腿打軟，最後整個癱坐在地上。
“小京啊……他爹啊，這是做啥啊，不給人留活路啊……”
趙小京見羅淑鳳哭情緒更加激動起來，嘴裡開始啊啊啊地嚎叫，像是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來，只能把悲憤轉(zhuǎn)化爲(wèi)叫聲，甚至開始哭，哭得眼淚鼻涕混在一起。
沈瓷能夠體會到這種絕望，甚至能夠感受到趙小京從胸腔發(fā)出來的戰(zhàn)慄，那種走投無路的撕扯和攪動，能把人的理智全都攪碎了，留下的只有憤怒和罪孽。
有民警上前要扶羅淑鳳，想把她拖離現(xiàn)場，可羅淑鳳死活不肯走，雙方掙扎期間趙小京的叫聲更猛更烈，甚至擡手一臂箍住沈瓷的脖子，用槍頂著她往前挪步子。
“啊……”
他只嚎叫，卻不說話，大概趙小京的智商已經(jīng)無法支撐他在如此情況之下還能完整地表達(dá)意思，所以全部化爲(wèi)行動和嘶吼，掐住沈瓷的步子往前走了幾米，沒有一點(diǎn)要投降的意思。
沈瓷也無法思考了，甚至有些絕望，只能任由被他拖著走，眼看就要頂?shù)角懊鏄岊^，江臨岸擡手轉(zhuǎn)身對特警吼了一聲：“把槍放下！”
特警沒反應(yīng)，還是硬邦邦地舉著槍，江臨岸又轉(zhuǎn)過身去，見沈瓷臉色通紅，纖細(xì)的脖子快被趙小京掐斷了。
“放下槍，叫他們先放下槍，不然人質(zhì)會出事！”這話他是對著打頭的那名特警吼的，特警看了一眼，慢慢擡手發(fā)號師令：“先把槍放下！”
隨後一圈槍口終於沉了下去，江臨岸又立即蹲到羅淑鳳身邊，也不知對她說了什麼，只見羅淑鳳終於止了哭聲，撐著膝蓋踉蹌著站了起來。
“讓我說，讓我去跟他說……”她跌跌撞撞地推開那些槍桿走到趙小京面前。
趙小京已經(jīng)哭得不成人樣，好一會兒才喊了一聲：“媽，我又闖禍了……”
羅淑鳳受不住眼淚開始往下掉，自己抹了一把：“誒，沒事，聽話，把人先放了，到媽這裡來。”
趙小京卻搖頭：“不能放，他們會抓我！”可掐沈瓷的力道明顯小了許多，沈瓷得以喘氣，被趙小京扣在胸前連續(xù)咳了好幾聲。
羅淑鳳開始慢慢貓著身子往前挪，邊挪邊勸：“乖，小京，媽在這…把人放了，他們就不會對你怎樣，你爺爺也醒了，我剛?cè)メt(yī)院看過他。”
“真的？”趙小京聽到爺爺醒了似有所動，顫抖的聲音中透著興奮，“爺爺真的醒了？”
“對，醒了，還讓我明天帶你去看他……”羅淑鳳邊說眼淚邊往下淌，沈瓷感覺到後背的起伏，趙小京的呼吸很重，一抽一抽的，最後擡起拿槍的那隻手抹了下眼睛。
羅淑鳳趁機(jī)問：“把手裡的東西給我。”
趙小京還似有猶豫。
羅淑鳳再接再厲：“把東西給我聽到?jīng)]？……你爸這樣，你爺爺又躺在醫(yī)院裡，你要是再出事讓娘怎麼活……來，聽話，給我……”她一句句指引，靠近，連哄帶騙，沈瓷感覺到後背的呼吸越來越熱，越來越燥，隨後是趙小京略帶低泣的聲音。
他說：“媽，院裡的葡萄熟了，我把人放掉，明天去醫(yī)院看爺爺?shù)臅r候摘兩串葡萄去。”
羅淑鳳連連捂了下嘴，點(diǎn)頭：“嗯，行，都聽你的。”
沈瓷甚至還聽到了身後頭頂輕緩的笑聲，如頭頂那抹慢慢沉下去的紅日，繼而脖子上一鬆，趙小京的手臂抽走了，她因爲(wèi)失去支撐整個人往前蹌。
“沈瓷……”人羣對面有人朝她衝過來，還未反應(yīng)又聽到羅淑鳳大吼了一聲：“小京，背後有人！”
“嚓”一聲，似有什麼擦過悶燥的空氣。
沈瓷應(yīng)聲回頭看，只見房頂閃過一道人影。
“趴下！”
沈瓷再度轉(zhuǎn)過身的時候面前有人直直衝過來，抱住她的肩膀轉(zhuǎn)了半圈，繼而砰砰兩聲，一切都來得太快，空氣在那一瞬彷彿停滯不動，只聽到有人尖叫有人大喊，沈瓷在意識模糊間落地，後背重重撞在滾燙的地面上，隨後又聽到耳邊一聲痛苦的悶哼，有重量壓下來，她聞到濃烈的硝油味，菸草味，還有血腥味……
隨後又是連續(xù)幾聲槍聲，伴隨著淒厲的尖叫，哭泣和吶喊……
沈瓷躺在地面上，身上似乎壓著什麼東西，她吃力地彈了下眼皮，看到天邊一絲金色的光線，厚厚的雲(yún)層蓋過去，光線慢慢消失……
白晝將要過去了，夜幕即將來臨。視線中開始有人影圍過來，沈瓷喘了一口氣，慢慢闔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