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揮揮手，蓁娘垂首退了出去，太子妃還能看見她抹了把眼淚，心裡忍不住嘆口氣，陳嬤嬤不禁開口道：“娘子可是覺得自己太好心了？”
太子妃微微靠著憑幾，語氣平靜的開口：“他是我一個人的丈夫，更是她們的主子，韓氏能得了他的歡心，我雖然彆扭，還不至於就苛待韓氏，再說，他本就不是個冷情的人。”
“可這樣娘子不就受了委屈了嗎！”陳嬤嬤忍不住替她難過。
“不會……”太子妃露出溫柔的笑，“他都能對妾侍如此，你就要知道，他對我會更好……”
這一點(diǎn)陳嬤嬤看在眼裡，可作爲(wèi)楚王妃親自挑選給外孫女的嬤嬤，她大半生都在王府裡度過。
內(nèi)宅裡的恩恩怨怨也見識過不少，有那夫妻恩愛的，有偏心側(cè)室的也不少，何況這是皇家，鶯鶯燕燕數(shù)不勝數(shù)。
比如宇文良娣，出身高貴，太子很喜歡跟她討論政事，若不是她性情淡泊，太子妃不拿她當(dāng)個敵人也要嚴(yán)防死守，哪會像現(xiàn)在這樣相處甚好……
太子妃從小受盡父族母族的寵愛，她的父母並不希望她嫁入皇家，只希望給她挑個門當(dāng)戶對的公侯次子嫁過去，或者門第低些也無妨，只要夫君敬著她愛著她就夠了。
因此太子妃的性情單純善良，於勾心鬥角豪無算計(jì)，要不是她後來執(zhí)意要嫁給太子，深知外孫女性格弱點(diǎn)的楚王妃覺得不妥，把她帶在身邊教導(dǎo)了將近一年，進(jìn)宮後太子也寵愛著她。
若不是這樣，太子妃早就被這個皇宮生吃了。
然而陳嬤嬤還是擔(dān)憂，太子妃太過賢惠，就怕她這種脾性會引出一羣心懷不軌的女人來，若是太子再被分了些心，從始至終都在爲(wèi)太子操持的太子妃，豈不太可悲了嗎？
光天殿離佛堂院有將近兩刻鐘的距離，一路上，蓁娘都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
阿孃現(xiàn)在是什麼樣子？她還認(rèn)不認(rèn)得出自己？見到自己她會不會很高興？
一路上胡思亂想，她臉上的期待要溢出來了，身邊的嬤嬤侍女都爲(wèi)她高興，‘噠噠’的羊車停下，駕車的宦者道：“昭訓(xùn)娘子，佛堂院到了！”
蓁娘深吸口氣，‘嗯’了一聲，阿玉扶著她下了車，進(jìn)了院內(nèi)，佛堂院裡只有三個□□歲的沙彌尼在掃地，其餘人都在做功課。
她被一名比丘尼引進(jìn)室內(nèi)，眼睛還未尋見阿孃在哪裡，就聽到一聲久違的、熟悉的‘蓁蓁’傳來。
蓁娘循著聲音看去，正是阿孃！
她眼淚一下子決堤，淚水朦朧，她快步上前與阿孃相擁而泣，阿玉等幾人見此景，也忍不住跟著落淚。
母女倆數(shù)年未見，一切思念與難過盡在眼淚中，阿玉拭了拭眼角，上前勸道：“娘子與夫人相見，實(shí)在不易，快別哭了，還是說說話吧！”
蓁娘鬆開阿孃，仍在哽咽，她眼也不眨的看著面前阿孃的臉，時間彷彿回到過去，她在炕上睡懶覺。
阿孃揭開她的被子，輕揪她的耳朵，她不甘不願的睜開眼，面前就是阿孃滿是溫柔的笑臉。
只是這張臉上，已多了幾絲細(xì)紋，蓁娘眼角發(fā)酸，眼淚再次流淌出來。
“我的蓁蓁…”阿孃比蓁娘要矮半個頭，她慈愛的看著女兒，略微粗糙的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阿孃就在這裡…”
哭過一場，蓁娘才止住激動，她拉著阿孃的手坐在榻上，母女倆細(xì)細(xì)講述這幾年發(fā)生的事情，“家裡人都怎麼樣？雖然我每年都知道消息，可心裡還是不放心！”
阿孃一邊點(diǎn)頭一邊道：“都好都好，阿祖身體還很硬朗，她很喜歡鄉(xiāng)下的生活，我們?nèi)ソ铀疾活娨膺M(jìn)城，說是在鄉(xiāng)下自在些，她老人家自己沒事還跑到山上去挖野菜，曬乾了就分給我們…”
“去年你十五嫂給你生了個侄女，你十七兄生了個侄兒，兩個孩子就隔了半個月，大家都說巧！”
“那就好！”蓁娘高興極了，她雀躍道：“長得像不像我？”
阿孃笑起來：“你侄女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這正是侄女肖姑，你阿婆說，看著她，就覺得你在身邊！”
想起總是有說不完的故事的阿婆，蓁娘忍不住又要流淚，她哽咽道：“女兒不孝，這幾年也沒孝順過她老人家，既然妞妞像我，那你們就把她當(dāng)作我，讓她孝順你們！”
阿孃輕撫蓁孃的臉，關(guān)心的詢問道：“這幾年我們都知道你的事情，知道你也做娘了，我心裡既高興又著急，郎君和娘子長得像誰？叫什麼名字？他們是什麼樣的性子？”
提起兩個孩子，蓁娘滿心柔軟，再想起阿孃都不能抱一抱她的孩子，心裡十分難受，她道：“男孩叫阿木，是殿下取的乳名，女孩叫丹娘，是太子妃取的乳名！”
“我的兒，你受苦了！”阿孃紅了眼眶道，她也是母親，自然能體會到女兒的痛苦。
蓁娘含著淚水使勁搖頭，“沒有的事，我很好！”
“第一次生阿木的時候，我心裡好怕，但是宮裡有許多人照顧我，也就鬆了口氣，阿木長得像我多一些，丹娘現(xiàn)在還小，眉眼既不像我又不像殿下，也不知怎麼回事…”
“阿木現(xiàn)在正是跑跑跳跳的年紀(jì)，整天停不下來到處搗亂，我也怕奶母宮人慣著他，這些日子，倒是把心思多放了些在他身上！”
阿孃聽得直點(diǎn)頭，心裡感到十分欣慰：“這就好，你能有今日，都是託了菩薩的福，以後一定要聽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話，乖乖的不要惹事，要記得阿婆從小給你講的道理，決不可得意忘形，那樣會吃苦頭的！”
“我都知道，一定會把你們的話記在心裡！”蓁娘認(rèn)真的點(diǎn)點(diǎn)頭。
阿孃聞言鬆了口氣，“你不知道，前日宮裡來了人，說今日來接我與你見面，我可是嚇了好大一跳，本以爲(wèi)是你犯了什麼錯，後來那官人才告訴我，因著你生下了小娘子，太子殿下特別準(zhǔn)許我來看你呢！”
蓁娘想起跟太子的賭約，心裡的甜蜜實(shí)在壓抑不住，滿眼都是笑，阿孃敏銳的注意到了這一點(diǎn)，她爲(wèi)女兒高興，也略微有些擔(dān)心。
她本打算勸說一番，但又見女兒如今周身的氣派已今非昔比，她是太子殿下的妾侍，不再是以前那個活潑調(diào)皮的蓁蓁了。
阿孃嚥下心頭的話，轉(zhuǎn)口說起丈夫來：“太子殿下賞了你阿耶一份差事，他卻愁眉苦臉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第二天天沒亮就跑去找你十姐夫了！”
蓁娘想起阿耶那張嚴(yán)肅的臉，忍俊不禁笑起來，“這是殿下和娘子給咱們家的臉面，阿孃回家只囑咐阿耶，讓他就跟以前做武侯一樣，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其餘的事我還是那個意思，凡事多問問六伯父的意見，若是六伯父也拿不準(zhǔn)，就去問十姐夫！”
“只要我不犯錯，咱們家會越過越好，阿孃一定記著告訴家中長輩們，我們家既吃了皇祿，拿碗就得更加小心，決不可得意起來，忘了自己是誰！”
“知道了，這些事我明白，我們絕不會拖你的後腿，讓你爲(wèi)難！”阿孃鄭重的點(diǎn)頭。
“什麼拖不拖後腿！”蓁娘嗔道：“只要你們過的好，我就能安心了！”
阿孃心酸的嘆了口氣，母女倆繼續(xù)說起家事來，蓁娘問道：“對了阿孃，十五姐現(xiàn)在怎麼樣？還有阿桐！”
說起蕙娘，阿孃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緩緩道：“你進(jìn)宮一年後，阿蕓爲(wèi)她找了戶人家，那家的郎君是個鰥夫，娘子難產(chǎn)死的，留下了一個兒子，這郎君是個忠厚老實(shí)的人，又肯吃苦，你四伯孃倒是挺滿意！”
“然後呢？”蓁娘追問道。
“阿蕙帶著阿桐嫁了過去，兩口子倒是相處的和睦，第二年阿蕙就生了個男孩，乳名叫阿鬆，我們都爲(wèi)她高興，你走之前留了筆錢給阿蕙，阿祖交給他們，讓他們做個營生，可惜…”
阿孃眼裡浮現(xiàn)起不忍，蓁娘有一絲不好的的預(yù)感，只聽阿孃道：“阿鬆才滿八個月，你姐夫就得了場病，沒幾天，人就去了。”
“怎麼會這樣！”蓁娘心中萬分難受，“十五姐該多傷心啊！”
阿孃嘆氣：“這都是命，阿蕙第一次所遇非人，第二次苦盡甘來，結(jié)果好日子沒過幾天，又出了這樣的變故，這孩子命真苦…”
“那十五姐現(xiàn)在呢？”
“你姐夫的父母都上了年紀(jì)，長子才九歲，阿桐七歲，小的那個還沒長牙，你阿祖要阿蕙回孃家，阿蕙卻不肯，她要留在夫家把三個孩子養(yǎng)大。”
“她一個寡婦，帶著三個孩子怎麼好過！”
蓁娘聽得十分揪心，蕙娘還是那個倔性子，做什麼事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伯孃必不肯的！”
阿孃搖頭：“我們都去勸過，讓阿蕙帶著孩子回孃家或者再嫁，可惜她吃了秤砣鐵了心，只說要對得起郎君…”
十五姐夫，定是給了受過傷害的蕙娘許多安慰吧！
蓁娘忽然就能理解她的決定，人在內(nèi)心最荒蕪的時候，別人給與的一絲溫暖，都足夠感激涕零了。
“既是這樣…”蓁娘沉吟道：“那阿孃要多幫幫十五姐，拉扯三個孩子實(shí)在不易，她既做了這個決定，你們就支持她吧！三個孩子若是有出息了，十五姐就能過好日子了！”
阿孃不滿的撇嘴：“這還用你說，你幾個兄弟，隔幾日就要去看看阿蕙，鄰居們倒也不敢欺負(fù)她們孤兒寡母，她的長子也是個懂事聰明的孩子，你八兄把他帶在自己身邊做事，那孩子跟著他學(xué)些手藝，將來就不缺飯吃！”
真好！這就是人丁興旺的好處，蕙娘有了孃家的支持，就是養(yǎng)大三個孩子，也會輕鬆許多，蓁娘放心的點(diǎn)點(diǎn)頭。
話至此時，時間已過去了半個時辰，蓁娘與阿孃抓緊時間交代了些事，母女倆緊緊摟著難分難捨。
眼看著嬤嬤在門外探頭，蓁娘緊緊拉住阿孃的手：“我會好好的，你們也要好好的！或許以後，咱們還能再相見！”
阿孃低頭擦去眼淚，哽咽道：“哎！你別老想著家裡，安安心心的過自己的日子，一定要聽話知道嗎？”
“我記住了，你們要保重身子，別讓我擔(dān)心！”蓁娘一邊抽泣一邊點(diǎn)頭回道。
四個宦者領(lǐng)著阿孃上了車出宮，蓁娘站在院子門口目送她離去，淚水模糊了眼睛，她再也忍不住心頭的不捨，放聲大哭。
作者有話要說：
還記得蕙娘嗎？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