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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門一響,我驀然回頭,一陣冷風打著旋從裙腳邊吹過,我慢慢扶著桌子站起身來。

門外面夜色正濃,月光照在地下,白亮亮的讓人心裡發慌。

這樣看起來,門一下子就顯的窄了,而站在門前的那個人,身形這樣高大,肩膀寬厚堅實,似乎可以撐得起一片廣闊的天地。

“沈爺?”

他沉默片刻,沉聲說:“失禮了,夫人請跟我來。”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只覺得他的聲音裡有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往前走了兩步。他的臉一半照著月光,一半卻隱在暗中,整個人象是被這奇異的月色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半。一半被鍍著一層亮銀的光澤,燦爛光耀。一半卻藏在黑暗中,隱晦不明。

我走到門外,外面夜寒如水,我打個了寒噤,擡眼卻見他將肩上的披風解下來給我披上。披風長了一些,下襬委地,我用手攏了一攏,披風上猶帶他的體溫,我抿了下脣,微微垂下頭,什麼也沒有說。

“請隨我來?!?

他攏了一下袍子,腰背挺直,先轉身向前走,我跟在他的身後。

這就是我養傷時曾經住過的那間院子,我顧不上觀察左右,快步跟上他。

他是來放我出去的吧?

不管是江公子那種讓人哭笑不得的玩笑,還是梅夫人這種令人憤怒的逼迫,我確信,這一切和沈恬都沒有關係。

似乎他一到,我所有的麻煩都可以迎刃而解,煩惱全部煙消雲散。

沈恬是個有擔當有本事的男人。

如果……

如果什麼啊?

我驚覺得自己的思緒似乎開始不受控制,要朝一個自己也不能預測的方向發展,急急在這想法冒出來之前,就趕緊急急叫停。

這宅院很大,既有江南的精緻又有北方的寬敞,花木的影子被月光映在地下,影影迭迭的象是走在一場不會醒來的長久的夢境中。

不過,前方已經燈火通明。

我忽然有些怯意,在黑暗的屋子裡一個人過了這麼好些天,沒有人和我說話,我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忽然得到自由,竟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夫人,請當心腳下?!?

“沈爺,”我有些不安的問:“不知我家巧姐和平兒,她們現在在什麼地方?可還平安嗎?”

“你不用擔心,她們平安無事,並未受什麼傷害。”

我鬆一口氣:“那就好……”

“不過,我卻有事……恐怕對夫人你來說,並非好消息。”

我看著他,他半轉過身來,低聲說:“夫人,你相信我嗎?”

“沈爺你是正人君子。”

“我其實沒有夫人說的那麼好……”他口氣有些自嘲:“做正人君子太累了,世上沒有幾人做得了正人君子。”

“最起碼,我看沈爺總不是個僞君子?!?

他站在那裡,身形顯的那樣沉默。

“是的。有的事情不能做假,我也假裝不來?!?

我們進了月圓洞門,他的侍衛,還有門口站的丫環媳婦們紛紛行禮,都是朝著他的,沒有一個是對著我。似乎每一個人都沒有看到我一樣。

我跟在他身後,走到那廳堂門口,一個身影忽然快步從裡面衝了出來,一把將我緊緊抱住了。

“平兒!”

“奶奶!”

平兒的臉容憔悴,緊緊抱著我不放手,上下仔細的查看:“奶奶,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急忙問:“巧姐呢?”

“巧姑娘睡了?!逼絻荷焓帜I,忙說:“巧姑娘沒事,這幾天的事兒沒敢讓她知道,只說奶奶有要緊事情,我們暫時在這兒住著……她就是吵著想見奶奶,倒是沒有受什麼驚嚇。”

謝天謝地,那就好。

可是,平兒卻受了很大的驚嚇了,這不用仔細打量也看得出來。

我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平兒的眼淚大顆大顆落在我們握在一起的手上,我覺得她的眼淚這麼燙。

“你們這幾天……都在這裡嗎?”

“不是的?!逼絻旱难蹨I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個不停:“這些事兒以後慢慢說不遲。我們先……”

我定定神,這裡的確不是說事的地方,我轉頭看沈恬。

這麻煩能解決,是多虧了他不假。可是如果不是他,我們又怎麼會遭此無妄之災?

“梅姨的事情,我代他向夫人一家賠個不是?!彼曇舻统粒骸斑@事委實是……我心裡也明白,夫人這些天受了許多委屈,不是說一句兩句話就能抹得去的?!?

“沈爺客氣了?!蔽掖瓜骂^說:“這次能夠脫困,我們已經是謝天謝地,沈爺無需再多說什麼。梅夫人那裡,她的一番盛情厚意我實在無福消受,還請沈爺代爲分說解釋吧?!?

沈恬站在堂前,燈火映在他臉上,有些忽明忽暗的不定。

他臉上露出一點苦澀的意味,從我見他以來,數今天晚上他的情緒最明顯外露。

以往他都是很沉穩的……

“梅姨她……”他一句話未完,一個丫環從後面房中踉蹌的奔了出來,臉色蒼白,慌張的喊:“爺,夫人她……”

沈恬臉色一暗,也顧不上說話,回身大步走進房裡去。

我和平兒站在那裡,平兒極力剋制情緒,把臉抹淨,卻望著我肩上搭著的斗篷愣了。

我側過頭看看,這是件石青棉綾的披風,一看就知道是沈恬的。

我輕聲問:“巧姐現在哪裡?”

平兒說:“在隔壁院子,有福嫂子照看著,我掛心著奶奶,所以過來這邊跟沈爺問個明白?!彼謮旱土寺曇?,用只有我一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那位梅夫人身患惡疾,恐怕情形是不好了?!?

我愣了一下:“真的?”

完全看不出啊,那個女人又精明又有城府,這幾回見到她,完全不帶一點病容,哪裡象個身染重癥之人?

可是,看剛纔沈恬進屋時的急切,倒也不是不可能……

我正在心下琢磨這事如何收場,忽然門簾一掀,沈恬走出來,大步行至我身前,深深彎下腰作揖:“懇求夫人一事?!?

我忙閃開半步:“沈爺這是做什麼?有話請講?!?

他擡起頭,目露急切求懇之色:“梅姨……已經彌留,她說有幾句話想與夫人說,否則實在放不下心事,懇請夫人隨我進去,以免,以免她……走的不能安心?!?

我愣了一下:“不至於此吧……”

“還請夫人體諒成全,梅姨從小將我帶大,勞苦辛酸一言難盡。她對夫人多有不敬,但夫人也請看她已經……已經要去了的份上……”

他話說到這份上,我實在沒辦法不答應。

我與梅夫人的關係是一回事,但她真是要死的人了,我現在計較什麼也都沒意義。

“那,我就去看一看吧?!?

沈恬鬆了一口氣,又低聲說:“若是梅姨她有什麼……神智不清的無禮言語,還請夫人,擔待一二?!?

我只是點點頭。

進內房的時候我心裡深深的覺得荒唐,又有些轉不過神來。

事情的變化真是讓人措手不及,又難以預料。

人世無常,梅夫人先前還佔著上風苦苦逼迫我,可是一轉眼她卻要撒手人寰。

屋裡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藥氣,還有一股說不上來的,不新鮮的味道。我只覺得胸口一下子象壓了塊石頭一樣,呼吸都顯的不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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