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羅曼史
阿拉坦先前只結(jié)過一次婚,婚禮之中累的苦不堪言,婚禮之後更是落入慘境。所以對待這一次婚事,他雖然認(rèn)爲(wèi)曾婉婷是位很溫和善良的小姐,可是總不敢抱有太高期望,對待婚禮本身,興致也十分有限。
避開李世堯,他同何寶廷商量道:“我看我、我們在報紙上發(fā)、發(fā)一個聲、聲明就行了。我在這裡也沒、沒、沒什麼親戚朋、朋友,而且你看我這這這這……”
何寶廷不等他說完,已經(jīng)領(lǐng)會了精神:“好,可以,都隨你。”
阿拉坦深吸一口氣,又從褲兜裡抽出一條大手帕滿臉的擦了擦汗,氣運(yùn)丹田一鼓勁兒,噴出一句整話:“顧理元不讓!”
何寶廷皺起眉頭:“他又不是你老婆的爹,憑什麼不讓?你老婆——曾小姐是什麼意思?”
“她也覺得不、不辦好、好,說只要感情好、好,就不用在虛禮上浪啊浪、浪費(fèi)。”
何寶廷點(diǎn)頭道:“這曾小姐倒真是個懂事的。這樣,你給曾小姐多置辦些衣裳首飾,結(jié)婚照片也多照幾套。她沒個孃家,你再多給她點(diǎn)錢做私房,也就差不多了。”
“那顧、顧——”
何寶廷知道顧理元巧舌如簧,便大包大攬的說道:“你別怕,以後那個顧白毛兒再和你囉嗦,你就讓他來找我。”
阿拉坦嚥了口唾沫:“哎!”
如此過了幾日,阿拉坦和曾婉婷的結(jié)婚啓示在一家中文報紙上登了出來,顧理元也並沒有去找何寶廷。現(xiàn)在一般家境尚可的新婚夫婦,都愛進(jìn)行蜜月旅遊。李世堯見阿拉坦遲遲的不肯搬進(jìn)金巴侖道的新房去同曾婉婷正式成婚,便笑嘻嘻的建議道:“王爺,你不和新媳婦兒去歐洲玩上一趟?”
阿拉坦近來的精神一直有些恍惚,終日很茫然的忙碌著,不大說話,腦筋似乎也罷工了。聽了李世堯的話,他目光呆滯的低下頭:“不、不認(rèn)路。”
李世堯哈哈笑了兩聲:“曾小姐會外國話,到了西洋也可以問路嘛!”
阿拉坦看了他一眼,不再答話,扭頭就走。
當(dāng)晚,他開始命人收拾行李。何寶廷見他這舉動來的毫無預(yù)兆,便走過去笑問道:“王爺,你這是急著去開始新生活了?”
阿拉坦扭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嘆了口氣:“你以、以後就和他、他過吧!我、我走了,哈、哈喇嘛看樣子也不、不能再回來,你倆過、過吧!”
何寶廷見了他這個彆扭樣子,覺得很好笑。伸手摟了摟他的腰,他調(diào)侃道:“胖了啊!是不是到歲數(shù)了,該發(fā)福了?”
“我沒你、你老。”
何寶廷繼續(xù)逗他:“那我這腰可是比你細(xì)的多。”
“你屁、屁股大!”
何寶廷一愣,順手在阿拉坦後背上拍了一巴掌:“你說什麼?”
阿拉坦被他打的向前一晃,沒敢多說,只哼了一聲。
何寶廷放開阿拉坦,走到房內(nèi)的穿衣鏡前站住,仔細(xì)的審視了自己的正面,就見從腰到臀到腿,線條流暢而下,絕無大屁股的傾向,便放心走開,也沒想著再瞧瞧自己的側(cè)影。
翌日清晨,阿拉坦帶領(lǐng)自用的聽差,擡著行李分乘幾輛汽車前往新居。隨行的除了何承凱,還有何寶廷。李世堯也想跟著去看熱鬧,何寶廷阻攔他道:“你還是算了!他本來就心裡不舒服,再看見你這個德行,肯定要更難過。”
李世堯本來也只是客氣一下,聽了這話,就借坡下驢的答道:“那好,我躲著他就是了,他結(jié)婚,他有理,我全讓著他還不成嗎?”心裡則想:“不去正好。你們都滾蛋了,我也出門瞧我兒子去!”
再說何寶廷等人到了新居。因爲(wèi)之前已經(jīng)來過幾次,所以也無需再看。何承凱獨(dú)自跑去院內(nèi)玩耍,留下何寶廷同阿拉坦在樓下一間小客廳內(nèi)相對而坐。那阿拉坦愁眉苦臉的低頭搓著手,口中喃喃的說道:“沒、沒想到,咱倆分、分開了。”
何寶廷見他情緒如此低落,也受了影響,心中頗覺悲涼:“這不算分開。同在一座城裡,隨時可以見面的。”
阿拉坦凝視著自己的雙手,沉默良久後才又一次開口:“何……極卿,其實(shí)我覺、覺得我這、這輩子,最好的時、時候還是在張、張家口。”
何寶廷無聲的一笑:“是麼?”
阿拉坦點(diǎn)點(diǎn)頭,用力的說出一個字:“是!”
何寶廷回想往事,也覺得時光如風(fēng)。十幾年幾十年的光陰彷彿是連綿不斷的流水,當(dāng)初雖是細(xì)水長流般一天天過下來的;可驟然回首之時,卻又覺著浪濤洶涌。人在其中,除了身不由己之外,也就再無其它感慨了。
“以後還有更好的。”他輕聲開了口:“你纔多大?日子長著呢!”說到這裡他又微笑起來:“王爺,你記不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是在天津,日本人請的客!”
阿拉坦神情懵懂的搖了搖頭:“我記、記得咱們第、第一次見面是在、在雲(yún)王的葬、葬禮上啊!”
何寶廷一拍自己的膝蓋:“你個糊塗蟲!咱們是在天津認(rèn)識的!”
阿拉坦很困惑的眨巴著眼睛:“有、有這事兒?”
何寶廷用手指敲了敲前方的茶幾:“蛐蛐!你當(dāng)時帶了個蛐蛐!告訴你,我這人記性最好!天津,沒錯兒!”
阿拉坦很驚詫的感嘆一聲:“啊呀,我一、一直記著是、是……我記錯、錯了!”
何寶廷剛要說話,何承凱忽然從外面跑了進(jìn)來。挨挨蹭蹭的坐到阿拉坦的大腿上,他仰頭問道:“密斯曾今天來不來啊?”
阿拉坦摟著他答道:“曾小姐今天學(xué)校考、考試。下午來。”
何寶廷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顧家那個白毛兒近來怎麼很安靜?”
阿拉坦抱著越長越大的何承凱,覺著有些費(fèi)力氣了:“他去緬、緬甸了。婉婷說、說近來他在緬甸那、那邊的公司虧、虧了一筆款子,他做生意從、從來沒賠、賠過錢,這回就著、著急了,自、自己跑過去了。”
何寶廷聽了,又想起顧理元那張利嘴,倒是鬆了口氣:“走了好,他這人特別多事,我看見他就煩。”
何寶廷在新房子裡坐到中午,見一切安好,便起身要走,並且打算把何承凱也帶走。何承凱沒想到他會變卦,就氣的要命,一字一句的質(zhì)問他:“你不是答應(yīng)過讓我和阿布在一起嗎?”
何寶廷看了阿拉坦一眼:“阿布這兩天忙著和曾小姐結(jié)婚,等他們結(jié)完你再過來。”
何承凱梗著脖子不肯聽話:“他、他們結(jié)婚就結(jié)婚嘛,爲(wèi)什麼不讓我看見啊?”
這幾日天氣陰霾,何寶廷的手上犯了舊傷,已經(jīng)拎不動這兒子,所以按捺著沒有動武:“不許搗亂,跟我回家!”
何承凱回身抱住阿拉坦的大腿:“我不走!”阿拉坦也伸手護(hù)住他,同時向何寶廷講情:“別讓他走、走啦。”
何寶廷見狀,知道這一對幹父子聯(lián)合起來,不是自己單槍匹馬可以輕易拆散的,又因他對這事不是特別的上心,所以就指著何承凱叮囑道:“留下是可以,但是人家曾小姐是個姑娘,你可不能再光著屁股亂跑,早晚也不許去王爺和曾小姐的臥室裡去!知道了嗎?”
何承凱不耐煩的一揮手:“我知道啊!阿布和密斯曾結(jié)了婚,以後就在一個被窩裡脫光了抱著睡、睡覺。密斯曾是女孩子,不好意思讓人看見的!”
何寶廷一挑眉毛:“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
“金雪生說的。他還說等密斯曾生了小孩子,就不害羞了,還會露出奶奶給人看呢!”
何寶廷彎下腰:“這也是金雪生說的?”
何承凱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他還說……”
何寶廷連忙打斷:“別說了!”然後皺著眉頭轉(zhuǎn)向阿拉坦:“金雪生這個崽子怎麼這樣……還真是有其父便有其子!”
下午之前,何寶廷乘車回了家。因李世堯不在,所以他也無所事事。在院內(nèi)草坪上來回走了幾圈,他覺出了寂寥。
獨(dú)自在草坪上盤腿坐了下來,他閉上眼睛仰起頭。
良久之後,他忽然回頭望向樓前的長廊。
長廊下空空蕩蕩,再沒有一雙安詳?shù)幕宜{(lán)色眼睛肯注視著自己了。
下午三點(diǎn)多鐘時,何宅來了一位女客。
玉鸞。
玉鸞,因爲(wèi)胖,所以瞧著沒大見老,依然濃施脂粉的打扮著,只是頭臉上那些金首飾卸下去不少,讓她瞧著素淨(jìng)了許多。
見了何寶廷,她開門見山的就問:“廢物又討到老婆了?”
何寶廷以爲(wèi)她要鬧事兒,心裡便提防起來:“是啊!他一個奔四十的人了,總不能打一輩子光棍吧?”
玉鸞的臉上沒笑容,態(tài)度也十分平靜:“瞧你這模樣,我要找也是找廢物算賬,你怕什麼!”
“我怕個屁!可你也不許去找阿拉坦!”
玉鸞挑戰(zhàn)似的昂起頭:“爲(wèi)什麼?”
何寶廷想了想,自己笑了:“也不爲(wèi)什麼。不過只要我活著一天,旁人就別想找他的麻煩!”
“哈喲,你們這感情可是夠深啊!怎麼著?你和廢物還有點(diǎn)什麼關(guān)係不成?”
“你什麼意思?——別他媽扯淡!我們能有什麼關(guān)係!”
玉鸞用鼻子重重的呼出氣來,眼珠一轉(zhuǎn)盯住了何寶廷:“我告訴你,我大哥的確是想要找廢物討個說法來著,讓我給攔住了!不鬧了,還鬧什麼呢?抓破了臉皮也是大家丟人!”
何寶廷看著她:“那你算是白守這些年了!”
玉鸞斜著眼睛望向窗外:“我就是這個命,又?jǐn)偵狭四屈N個大哥,有什麼法子?不過我也沒有白守,鬆淩河讓我不痛快,我也饒不了他!吵唄!誰怕誰!”
何寶廷知道鬆淩河便是她的大哥,也知道玉鸞在孃家,因爲(wèi)改嫁未遂,所以時常大鬧,搞得家中雞犬不寧。
“那你以後怎麼辦?”
玉鸞低下頭,用白胖的手掌抹平了旗袍下襬的一絲皺褶:“怎麼辦?我阿瑪眼看著就不成了,等他老人家歸了天,鬆淩河願不願意的都得給我分點(diǎn)財(cái)產(chǎn)——他敢不分!姑奶奶我也不打算再嫁了,就這麼混著過吧!要是寂寞了,就花倆錢找個人陪陪——你看我?guī)质颤N?告訴你我沒什麼害臊的,興男人玩女人,不興女人玩男人?我要找啊,肯定找個比你年輕好看的!”
何寶廷笑了一聲:“怎麼還比到我身上來了?”
玉鸞歪著頭凝視了他的眼睛:“何寶廷,告訴你個事兒。我不是說我原來看上過一個人嗎?那人就是你!”
何寶廷吃了一驚:“我?”
玉鸞站起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知道就好。好啦,不和你閒扯了,趁著天早,我得去理髮店?duì)C頭髮去。不用你送,蹲在你的窩裡孵蛋吧!”
何寶廷出於禮貌的考慮,還是送玉鸞到了大門口。眼看著玉鸞的汽車絕塵而去,他搖搖頭,訝異之餘只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