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急。”贏緋坐在桌邊將才用過的長針在燈頭上燙過,而後用一塊純白的絲帕細(xì)細(xì)的擦拭著。
見嶽西已經(jīng)著急的出門去吩咐人準(zhǔn)備煮粥,他擡頭往牀上瞟了一眼輕聲說道:“理通了經(jīng)脈,夫人怕是要睡一陣子,明早能醒來就不錯。”
“什麼意思?”才見母親醒來,站在門口說句話的功夫,再進(jìn)屋一看,樓夫人已然沉沉睡去。
嶽西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她趴在牀邊盯著樓夫人的臉看了一會兒,見對方面色雖然難看可五官已是舒展開來,不再像難受的模樣。
“夫人自閉了身上的幾處穴道,會周身疼痛不已不能有片刻休息,這樣捱得時候越久,就越疲乏,她現(xiàn)在很累。”
三支細(xì)如牛毛的長針被卷在絲絹裡收入扇柄,贏緋起身走到盆架子邊洗手,一回身,看見嶽西已經(jīng)站到了他的身後,他趕緊攤開雙手說道:“我知道的都說了,至於樓夫人爲(wèi)何會自封血脈,我是真不知道!”
嶽西把手裡的布巾遞給他:“我是想謝謝你!”
“謝謝我啊……”贏緋接過布巾眼珠子一轉(zhuǎn),笑瞇瞇的開了口:“哎呀,這纔想起,出來的急,我好像還沒有用午膳呢。”
“成,你先到前面坐著喝茶歇歇,我這就去準(zhǔn)備飯。”
嶽西二話不說進(jìn)了廚房,挽了袖子開幹。
撿著現(xiàn)有的食材一通煎炒烹炸,雖然纔開春兒青菜稀少珍貴,但如今岳家的日子今非昔比,地窖裡還存著幾樣帶葉的菜。
嶽西葷素搭配著將這些蔬菜肉類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酒席,飯桌子就擺在了一間客房裡。
屋裡就贏緋一個人,嶽西端著一壺溫好的酒進(jìn)屋的時候,他正用手兩根手指捻著一塊軟炸裡脊往嘴裡放,燙的舌頭都短了:“嶽公子,您怎麼在這裡待客呢?”
他對著放在牆邊掛著帷幔的一張架子牀揚(yáng)揚(yáng)脖子。
嶽西把酒壺撂在桌上,瞪了他一眼:“明知故問!”
太平局的鋪?zhàn)泳烷_在前院。既然是開門做生意就難免有人出來進(jìn)去的,如此亂糟糟的正屋如何待客?
“呵呵!”贏緋咧嘴一笑,很仔細(xì)的盯著嶽西看,而後又嘆了氣,心裡有句話堵著說不出來:你終歸還是又回到他身邊去了……當(dāng)初放你逃走的時候就該……
就該怎樣?
贏緋不敢想。
總之,旁邊坐著的是自家兄弟的女人,自己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多吃幾口菜喝幾口酒撈點(diǎn)實(shí)惠吧……
堂堂的承平郡王,穿著皺巴巴的衣衫,坐在桌邊大刀闊斧地吃吃喝喝,餓死鬼投胎似的,一會功夫就將滿桌的菜餚吃下去不少。
嶽西把酒壺放到贏緋的手邊:“想喝自己倒,慢點(diǎn)吃,又沒有人搶!”
“我有……”贏緋倒了杯酒,端在手裡思索了片刻才說道:“我有四頓飯沒吃了。”
“你怎麼得罪你娘了,讓她那麼收拾你?”嶽西惦記著睡在隔壁的母親,雖然那屋裡有云畫和霞染幾個守著,她還是總想過去看看。
聽了贏緋的話,她心不在焉的張嘴問道。
話說出去了,又覺得問人家的私事似乎不太好,她忙又岔了開去:“那就多吃點(diǎn)兒菜,少喝點(diǎn)兒酒。”
“唉……”贏緋把端著的酒杯又放到桌上隨手拿起了羽扇扇了起來:“不是我得罪了我娘,是我爹。”
“我娘那脾氣你也看見了,心裡就容不下我爹納的兩房妾室,兩年前,於氏和我娘拌了嘴,我娘一氣之下就打了她,哪知那女人不禁打,第二天就嚥了氣,我當(dāng)時……”
贏緋說道此時頓了下,才接著說道:“於氏是我爹的貼身侍女?dāng)E了妾的,在府裡的地位自是與衆(zhòng)不同,等我接了消息趕回府的時候她已經(jīng)嚥了氣。”
“我爹當(dāng)時便要休妻,這事兒鬧到了宮裡,是太后親自出面纔給壓了下去。”
“我娘是東夷的公主,地位尊崇,當(dāng)初也是東夷爲(wèi)何和大昭聯(lián)姻才嫁過來的,怎能爲(wèi)了個妾室就隨便休棄?”
贏緋說著話望向嶽西,嶽西卻望著桌上的菜沉思。
見她不說話,贏緋接著說道:“後來,我爹明白過來,也不再提休妻的事,帶著小於氏直接搬去了別院,小於氏與於氏是親姐妹,兩年,我爹再沒有回府一次。”
“艸!”嶽西張嘴就說了一個字。
“嗯?”贏緋揚(yáng)眉。
嶽西又不說話了。
“年前,我去求了我爹,想請他回府一家人好好過個年,結(jié)果……我爹沒回來,還打發(fā)了別院的管事過來說不許我們母子再去找他,他就想這樣清清靜靜的過日子。”
“結(jié)果我娘那脾氣沾火就著,一頓鞭子把那個管事抽出了王府,我去求我爹的事也就被她知道了,她氣我去求我爹不給她做臉,這不,就把我捆馬棚裡了。也虧得你去了,要不我估摸著還得再餓兩頓飯我娘才能心軟把我放出來……”
“家家一本難唸的經(jīng)……”聽完之後嶽西發(fā)了感慨。
贏緋一身功夫,若是想跑賢王妃定是抓不著的。如今他老老實(shí)實(shí)地在餵馬的食槽裡待了那麼久,還不是爲(wèi)了讓母親心裡的火能夠發(fā)散出去……
“等我孃的身子好些,我就帶著她到賢王府常多走動走動,保不齊她們還能說到一塊兒去呢。”嶽西對於贏緋的境況深表同情,倒是覺得這人也不像外表那麼油腔滑調(diào)的,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樓夫人……”
“你怎麼也叫我娘樓夫人?你不是師從我外公?那也可以叫我娘一聲……算了,你還是叫我娘伯母吧!”
嶽西把贏緋和母親的輩分在心裡一排,發(fā)現(xiàn)贏緋居然成了母親的師弟!
自己在一念之間就小了一輩,這個虧她可不能吃!
“呵呵!”對於她的那點(diǎn)小心思,贏緋自然看在眼裡。他輕笑一聲開口道:“我也是最怕這些論資排輩的事情。”
“我雖然師從你的外祖父,可你的外祖父卻學(xué)的是樓家的醫(yī)術(shù)。”贏緋耐心地給嶽西解釋道:“只是外人卻不知曉樓家衣鉢傳女不傳男,因此我和師父卻只能算是樓家旁支傳人,算不得正宗。令堂纔是樓家正經(jīng)的傳人!”
“我哪裡敢和她論輩分呢。”贏緋如是說道:“只是後來令堂搬去藥廬之後,我們便見的更少,其實(shí)是生分了,這一聲伯母我也是不太敢稱呼。”
樓夫人脾氣古怪,喜怒很讓人摸不透,在藥廬裡經(jīng)常是幾天都不說一句話,也就是看到女兒的時候纔有點(diǎn)笑模樣,這點(diǎn)嶽西是知道的。
“就叫伯母,我娘定不會怪罪你的。”一說到母親,嶽西心裡便會不自覺的溫暖,覺得開心:我是有孃的,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子!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也該走了。”贏緋起身,隨手拿起桌上的扇子提步往外走:“有事兒就去府裡找我,這幾天我娘心裡不痛快,我得在家隨時準(zhǔn)備著捱揍……呵呵!”
他說的煞有介事,雖然知道賢王妃是他的親孃不會真把他如何了,嶽西還是聽得心疼:“你也是,老大不小了,不如成個家,把媳婦往家裡一放,天天陪著王妃多好!”
“成家?”想想王府花園裡被母親抽的鞭痕累累的石頭‘爹’贏緋又露出了痞裡痞氣的笑容:“本郡王還沒玩夠呢,成家的事兒先放放,等什麼時候我玩不動了再說吧……”
兩個人說著話從客房裡走了出來,卻看見雲(yún)畫正在門口走來走去的,嶽西心裡一沉:“我娘怎麼了?”
“主子,郡王爺!”雲(yún)畫一回頭,趕緊過來行禮:“夫人還睡著,有霞染和秀珠兩個人守著呢,您放心吧。”
“哦。”提著的心歸了位,嶽西吩咐道:“讓後面把馬車備好,送郡王爺回去。”
“是。”雲(yún)畫應(yīng)了卻沒動地方,她看著嶽西小聲說道:“主子,奴婢看您的臉色也不好看,正好郡王爺在,不如就給您看看?”
“是嗎?我臉色不好?”嶽西一直吃藥調(diào)理身子,甚至在華蓋山上躲避的時候藥也沒斷了。
只在最近才停了藥,連蘇謹(jǐn)言都說她現(xiàn)在恢復(fù)的不錯,藥可以不吃了。
伸手在臉上揉搓了一把,嶽西渾不在意地說道:“估計(jì)是擔(dān)心我娘鬧的,沒事兒……”
贏緋看了雲(yún)畫一眼,隨即轉(zhuǎn)身又回了屋:“那就看看吧,本大夫正好再掙一桌酒席吃吃!”
“切,真是沒事兒找事……”嶽西哭笑不得的對著雲(yún)畫指了指,只得也跟了進(jìn)去。
雲(yún)畫忙也進(jìn)了屋,把桌上的碗碟移到一邊收拾出塊地方來,嶽西把手放在了桌子上:“診吧,我真沒事兒……”
“有事兒沒事兒的大夫說了算。”贏緋把扇子放在一邊,一手?jǐn)n袖一手搭在她的脈上,不大會兒功夫,嶽西就看著他眼神閃了閃,蹙起了眉頭。
“真有事兒?”她小心的問道。
“唉!”贏緋收了手,定定的看著她,眼神變幻莫測似乎藏著千言萬語,看得嶽西心裡一陣發(fā)毛,只覺得自己是得了絕癥了!
“還……有救嗎?”她脖子伸得老長,輕聲問道。
“嗯……現(xiàn)在救不了……”贏緋點(diǎn)點(diǎn)頭:“瓜熟蒂落,等孩子生了你就好了,到時我再給你……”
話說了一半贏緋便笑了:“有伯母大人在,哪裡還用的著我給你開方子,我也是想多了!”
……
馬車上贏緋沉著臉,他眼睛毫無目的地在車廂裡四下打量著,越看越覺得這車裡憋悶!
這是贏素的馬車,雖然給了嶽西,可贏緋還是覺得車上到處都是皇帝陛下的影子。
擡手撩開車窗上的簾子,他將臉靠了過去,只覺得被外面卷著沙粒的風(fēng)吹一吹還痛快些。
“嗯?”敏銳地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看,贏緋不由得四下掃了幾眼,視線立時落在了街道另一側(cè)慢慢錯過的馬車上。
那輛車上的簾子也挑著,只是裡面光線暗淡,外面的人並不能看清裡面的模樣,隻影影焯焯地顯出半個身影。
贏緋頓時笑了起來:真是冤家路窄……
兩輛馬車同時停了下來,佔(zhàn)據(jù)了街道的兩邊。
贏緋跳下車又飛快地上了對面的馬車,對著坐在裡面的俊美青年笑道:“恭喜啊素!你當(dāng)?shù)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