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劍非劍，鼎非鼎

老鑄劍師的酒壺見底了。

他推開門，手拎酒壺，走出甲三劍爐。

天色還有點矇矇黑，路上人很少。

腳下光滑的青石板鋪著一層早晨拂曉時的霜，有點打滑。

老鑄劍師腳步放慢了些。

又多了一個討厭早晨的理由。

他身後，彎彎曲曲的蝴蝶溪河道盡頭，那大江的方向。

有一輪被壓抑了一整夜的紅日，正在江水漆黑的地平線盡頭奮力噴薄。

橘紅的初陽把老鑄劍師拎酒壺的影子拉的很長。

鬧市的露天桌子前，老人喝了口熱湯，自語似的輕聲喃喃，沒人聽見。

“不僅這爐中的劍會默默汲取天地靈氣，自發(fā)來一次天然淬鍊，咱們這些熬夜的劍匠也同樣需要補充此氣。

有人說，練氣士的盡頭，是長生。

“即使你再困也不能立馬睡下，要出去多活動活動，比如說給爲師去打一壺酒。

還陷入了某種瓶頸很久。

可老鑄劍師不屑向他們解釋。

其實這口劍，早就能出爐，但是他遲遲未尋找到一個令人滿意的完美方案。

昨夜是最後一夜了，那個小玩意兒現(xiàn)在正躺在熾熱的炭爐裡，今日便可出爐。

她小臉文靜，低頭端詳，小手不時摸一摸蝴蝶花上勾股狀的小紙片。周圍同伴轉頭看了一眼，沒有在意，各做各的事。

隨後便是隨帝南逃，蝴蝶溪畔，劍爐盡毀，鑄劍師們，顆顆頭顱落入滾滾江水。

不遠處桌前，老鑄劍師又出神了會兒，某刻，輕輕搖搖頭，埋頭吃完最後一口早點，緩放筷子。

因爲鑄劍師的所有道理所有喜怒所有話語全都在劍上。

“小子，你可知每日早上的卯正到辰初，都是一天中陽氣復甦的時辰。

遊刃有餘。

老鑄劍師抽出有些油膩的筷子，將長鬚挽到一邊，慢條斯理吃了起來。

只是也不知是迷信還是風俗怪癖。

就像一隻蒼蠅一直在他耳邊嗡嗡作響，時刻提醒著一夜未睡的他繼續(xù)勞作。

老鑄劍師沒去瞧她，又打開新壺的布蓋，嗅酒味醒神。

前輩們走過的老路，再走一遍有何意思？

“劍爲什麼要是劍，鼎爲什麼要是鼎……”

而曾經(jīng)種種輝煌，宛若南柯一夢。

某個普通尋常的早食攤子上，老人心中默唸，安靜抿了一口酒。

他十幾年如一日都保持這種作息。

小丫頭照常收起銅板，帶著空酒壺轉身離開。

但這並不妨礙，老鑄劍師每天一早拖著疲倦身子，按時下山，吃飯打酒。

只是最近才陸續(xù)有些思路，決定了大致方向，而且他的時間也拖不得了，這纔有了不久前的最後通知。

那是最好的時代，鑄劍師們無憂無慮，對於鼎劍的構思，激進且大膽。

柳家與那個中品靈氣修爲的劍俠見之或許會驚異滿意。

然而老鑄劍師並不滿意，因爲前人走過的道路，再去走它，沒有一丁點意思。

不過所幸，倒也不麻煩。

掏出八枚銅板，一枚一枚的在油兮兮的髒黑桌面上排開。

留下越女神話道脈的祖師爺、初代越處子，依靠神話靈性在吳越之地的代代流傳，完成了某種意義上的長生。

也就甲三劍爐他纔會這麼玩玩，算是某種對師祖的致敬。

遠遠不是甲三劍爐能比及的。

而上回遇過的那一夥搶他早點的工匠們，他後來更是再沒遇到了，嗯，可能都被柳家派去修閘了。

寧缺毋濫。

因爲甲三劍爐那柄小玩意兒，於他而言太過簡單。

明日老鑄劍師可以不用再來這裡，在甲一劍爐繼續(xù)正事了。

只不過這兩日，老鑄劍師前半夜都在半山腰的甲一劍爐，後半夜都要過來一次這河邊的甲三劍爐。

只不過唯一有點遺憾的是。

是人已死，而劍未出爐。

老鑄劍師避開被陽光鋪蓋的街道右半邊，身子佝僂，默默行走在左側屋舍遮擋的陰影裡。

和那句“神話起於凡塵”一樣。

他答應了柳家，要鑄一個小玩意兒給他們處理麻煩。

“嗯，要多聽爲師的話，堅持這好習慣，絕對能長命百歲……”

他是鑄劍師，他只負責鑄劍。

明明是一句話就能讓龍城柳家騰空一座百人規(guī)模的頭號劍爐，供他一人用。

但聽前日柳子安說，就是這個小玩意兒，已經(jīng)吸引來了一位練氣品秩不低的厲害劍俠。

阿青端來一盤熱乎乎的蒸米耙擺在他面前。

在一座剛剛完成南北大一統(tǒng)的宛若朝陽般初升的偌大王朝鼎力支持下，天下寶物取之如錙銖，棄之如泥沙。

不遠處的鋪子後方，穿布裙的阿青放下手中活計，默契抱來一壺黃酒，放在老人手邊。

慢吞吞的模樣，就和昨夜在甲三劍爐鑄造那柄小玩意兒一樣。

老鑄劍師討厭早上的陽光，還有萬物逐漸復甦的喧鬧。

後世，即使再強大的練氣士、再尊貴的君王，只要觸及到這口鼎劍，都必須老老實實遵循鑄劍師設立的規(guī)則使用。

當年蝴蝶溪邊，那些爲隨帝鑄劍的前輩們，是多麼的榮耀多麼的尊貴。

過了一會兒，中途似是累了，穿布裙的清秀少女暫時放下手中活計，想了想，取出某個年輕縣令送給她的那一朵“藍蝴蝶花”，放在了陽光下。

老鑄劍師又拎著酒壺，來到靠裡的老位置坐下，酒壺丟桌上。

至於個人榮辱、榮華富貴……

老鑄劍師就算要吃洛陽東市新出爐的胡麻餅，柳家都能快馬加鞭每日給他送一份只涼不餿的。

這甲三劍爐唯一的好處，就是距離早市的路程，比半山腰的甲一劍爐近很多。

所以他現(xiàn)在只想去那家早餐鋪子吃完早點打完酒，返回半山腰的甲一劍爐休息，傍晚醒來，再精力充沛的鑄劍。

於是老鑄劍師一直將它壓在了爐中。

匠作神話道脈的鑄劍師，比之其它八條神話道脈的練氣士，沒有絲毫殺傷力。

然而這人世間最頂級的殺戮，是由鑄劍師來設計！

世間其餘事一概不管。

一路無人打擾，不一會兒，老鑄劍師就來到了那家女穗工們開的露天早點鋪子。

除了早就吃習慣了外，還因爲師傅曾說過的話。

老鑄劍師並不在意此事，對於柳子文柳子安的馬屁恭維更是內心毫無波瀾。

而匠作道脈的鑄劍師，則是以留下的鼎劍，完成同樣意義上的永生。

天才剛亮，人不多。

而正靜靜躺在甲一劍爐裡的那一口劍，老鑄劍師在乾的事就要複雜的多。

早晨的鬧街上，人生百態(tài)，各做各的事，阿青給新客人端上盤子後，返身回到棚子下的木凳，她手不閒著，和其他素樸女工們一起，繼續(xù)編織精巧的劍穗。

可老鑄劍師還是每日定時離開劍爐，前往早市的那家鋪子吃早點。

若是知道了，一定會早早的著急催促。

師傅活得還沒他長，看來並沒有長命百歲。

可那又是最壞的時代，幻夢忽斷，擡頭望去，山河破碎，天下大亂，即使出爐再神異的鼎劍，也難以按壓亂世羣雄的紛起。

師傅的很多話老鑄劍師都已經(jīng)忘記，音容相貌更是早就忘光，只剩一道模糊打鐵的背影，但就是當初某次早餐桌前的這一嘴閒聊，反而成爲了他所記住不多的師傅的話語。

但人每日專注力是有限的，必須入眠補充，老鑄劍師很早便知道這個道理。

但最令鑄劍師痛苦的從來不是死亡。

這更像是一種跨越時空的傳承。

不喜歡早上，那爲何還要親自出來吃飯打酒呢。

而這件事，柳家並不知道。

其實他今日並不太累。

甚至昨夜他還借用了一點曾經(jīng)他某位師祖鑄造過的某口鼎劍的元素，放在那柄小玩意兒上，讓它顯得有一點小特殊。

與往日一樣，老人一聲不響起身，拎起酒壺走人，可就在離開餐桌轉身之際，他餘光忽然瞥到一抹藍色的花朵。

下一刻，有老人身子頓住，落回原位，他重新捏起筷子，空對著空蕩蕩的餐盤，卻是在安靜側目。

四周早市嘈雜又熱鬧，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不起眼的一幕……

可惡，阿青有角色卡，怎麼可能刀了，兄弟們太殘忍了，邦邦給兩拳！（再心疼摸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