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年二月四日，是葉之然政治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天。這一天的紹安市委常委會上，紹安本土勢力和外來勢力發生了第一次正面碰撞。葉之然在他的工作筆記上有過這樣的記錄：“二月四日，這是紹安市委常委會上火花四濺的一天，也是我參加過的所有常委會上鬥爭最激烈的一次會議。我相信，這次會議的重要性也許要等幾個月或者幾年後纔會體現，我應該記住這個日子。”

這一天，窗外風和日麗，陽光普照，而市委會議室內則煙霧繚繞。十三位市委常委，除了公安局長李長根在黨校學習，其餘十二人全部出席。

市委書~記顧松林神色嚴峻，拿著手中的文件，掃視一圈會場後說道：“各位常委，今天的常委會開始前，我先給大家讀一份省委領導‘關於諸周縣公安局黑車衝擊省委領導車隊調查報告’的批示。”

“諸周縣公安局關於黑車衝擊省委領導車隊的調查報告存在諸多可疑之處，司機醉酒之後爲何仍能展示超高車技？黑車衝擊車隊前後，諸周縣公安局及交警大隊的警察爲何沒有出現？無牌無照的黑車爲何能在諸周縣境內暢行無阻？請紹安市委徹查！並對諸周縣公安局存在的嚴重問題進行查處。”

顧松林將文件在會議桌上重重一放，繼續說道：“根據省委指示精神，市委決定對諸周縣委班子進行局部調整，擬調整諸周縣委常委、公安局長以及常委、組織部長兩人。下面，先請組織洪部長介紹諸周縣公安局局長的人選。”

這次要調整的是諸周縣委兩個重量級常委。這一點市委常委會委員都已事先得知。同時，在座的人人都知道，諸周縣屬於市委副書~記爲首的紹安本土官員的大本營，而諸周縣官員的調整歷來由本土官員的幾個主要人物說了算。現在周山書~記是本土管員的代表人物，自然應該由周書~記說了算。

這幾乎成了紹安官場的約定規則。

然而傳出來的信息是，這次的調整異乎尋常，市委書~記顧松林到紹安市任職之後，第一次出擊。想一舉打破這個不成文的潛規則，破除這塊阻礙紹安官員正常任命的堅冰。

在這樣的氣氛下，別說市委常委會成員個個摩拳擦掌，準備爲各自的立場與對方碰撞，就是市委市政府其他幹部都將目光注視著市委會議室，等待調整方案的出臺。

市委組織部長洪白樹開始講話了！

洪白樹亦是紹安本土官員的代表性人之一。他出生蘇省，從大學時代開始就在長江省生活、工作。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紹安市工作，在官場一步步前行，直到登上市委組織部長的高位。

洪部長語氣尚算平和，一字一頓地說道：“經市委組織部認真研究，有兩位同志符合諸周縣委常委兼公安局長的任職條件，一位是諸周縣公安局常務副局長韋光榮。這位同志思想品德高尚，在公安戰線工作二十多年，熟悉公安系統的工作；另外一位是市檢察院的林海，也符合任職資格。”

兩個人選，哪一個是周書~記推薦的。哪個是顧書~記推薦的，一目瞭然。而洪白樹將諸周縣公安局常務副局長排在前面。傾向性非常明顯。

據說，這個排名次序的產生也經歷了一番鬥爭，主管黨羣工作的市委副書~記周山和組織部長不肯讓步，顧書~記只得委曲求全。

顧松林接口說道：“各位常委，我先不發表意見，聽聽大家的。”

一把手習慣於最後發表意見，以昭顯他高高在上，一錘定音的效果。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一把手先不發表個人意見，是爲了不影響其他常委發表獨立的意見，少受影響。不過，在紹安市委常委會上，顧松林不率先發表意見在周山等人看來，是爲了遮羞，免得他發表的意見經常被推翻。

“諸周縣公安局的問題引起了省委領導的震怒，所以，我不贊成局長人選仍舊由諸周縣公安局內部產生，我贊成林海。”宋海平開口了，這一句話就讓周山、洪白樹面色凝重。

事實上，推誰爲公安局長候選人，周山和洪白樹兩人事先也有過討論。只是諸周縣公安局這個陣地太重要了，他們思前慮後還是覺得讓常務副局長韋光榮頂上來好。

諸周縣公安局的蓋子一旦掀開，熏天的臭氣是可以擊倒一大批人的。

見宋市長這句話講後，某些意志不堅定的常委露出沉思狀。市委副書~記周山將茶杯將會議桌上重重一頓，隨後緩緩看了看葉之然、林木楓、伍強等顧松林班底的人，開口說道：“海平書~記認爲因爲諸周縣公安局捱了批就不能從內部產生局長候選人，這種說法很幼稚！”

鴉雀無聲。

如果不瞭解情況的人聽到周山書~記的這句話，肯定會以爲他纔是市委書~記。

林木楓和伍強兩人對視一眼，眼睛裡都出現一絲震驚！周書~記一鳴驚人啊！一開口就不留情面地批評排名在他之上的現任市委副書~記兼市長，看來是有些發急了。

宋海平板下臉，說道：“周山書~記，請注意你的語氣。”

周山似乎渾然沒有注意到宋海平的不滿，瞪著眼睛大聲說道：“同志們！諸周縣公安局的問題難道真的嚴重到了徹底推倒重來的程度嗎？我不這樣認爲！”

這句話說得鏗鏘有力，葉之然聽了卻差點笑出來，道理不是憑講話聲音大小決定的，如果誰的聲音大誰就有理，那麼講道理時就簡單了，雙方對著噪聲儀測分貝大小就可以了。

周山說完這句話，又掃視了會議室一圈，語氣開始變得深沉：“各位常會委，請大家都靜下心仔細想一想，諸周縣公安局的問題是否真的到了全盤否定的程度？難道都不能信任了嗎？反過來說，如果問題真的嚴重到了這個程度，我們更應該提拔韋光榮同志擔任公安局長。爲什麼？因爲只有熟悉諸周縣公安局的同志擔任一把手纔可以穩住局面，把事態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達到既整治公安系統，又穩定大局的作用。如果來一個不熟悉情況，不管後果，將所有問題都攤到省委領導面前的人擔任局長，難道對紹安市的局面有利？同志們！到時候，恐怕我們在座的每個常委都討不了好！都要承擔領導責任！都要下臺！”

葉之然不由地大爲欽佩。能將歪理講得比真理更蠱惑人心，講得這麼振振有詞的，絕對是人才啊！看來，周山書~記能以市委副書~記的身份穩壓市委書~記顧松林一頭，憑藉的可不僅僅是紹安本土幹部抱團，能力也確實在顧松林之上。

果然，周山這番道理一講，原先偏向宋市長的兩三個持中立態度的常委立時倒了過去。

如果真的來個急於出成績、搶風頭的幹部，將諸周的醜事公佈在大家面前，羣衆會怎麼看待紹安的領導幹部？省委領導震怒之後會採取什麼方法以怎平息衆怒？不用多想就明白，紹安市委班子的調整首當其衝啊。

這時候，在市委常委中排名第四的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杜正羣出場了。

分管黨羣的市委副書~記周山，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杜正羣，組織部長洪白樹，公安局長李長根，副市長張雲峰，這五個人代表了紹安本土官員的利益，個個身居要職，足以說明紹安局勢的險惡程度。

杜正羣說道：“周書~記講得好啊！充分體現了一個負責任的領導幹部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諸周縣公安局存在不存在問題？從松林書~記剛纔讀得這份文件上就可以得知，問題肯定是存在的。但是，有了問題怎麼辦？”

杜正羣自問自答，很有氣勢地揮一揮手，擡高聲音道：“解決嘛！所以，我贊同周書~記的意見，讓諸周縣委、縣公安局自行解決，這個辦法最爲妥當。”

頓了頓，他又說道：“最近幾年，我們內部有許多同志，對紹安市的情況不瞭解，自以爲是地將紹安幹部強分爲本地幹部和外來幹部兩個圈子，這根本就是誤解，或者是別有目的的誹謗。幹部任用條例早就有異地任職的規則，省委、紹安市委都是貫徹執行得非常到位的，哪裡本土官員這一說辭？同志們，紹安市的安定團結的局面來之不易，切不可人爲地將這局面割裂開來，這是很容易犯錯誤的，而且是大錯誤。”

這是將周山說的意思進行深化闡述，但到了後面又矛頭一轉，轉而批評顧松林、宋海平的做法。

葉之然在心裡嘆道：“官當到市委常委一級，果然個個都不是易於之輩。難怪顧松林這種官場鬥爭經驗非常豐富的人也在紹安處處碰壁。大意不得！”

在杜正羣發言之後，常委會上的氣氛又爲之一變。原先因爲市委書~記和市長聯手創造出來的領先優勢頃刻間蕩然無存。葉之然看到周山胸有成竹的樣子，心裡不由地有些懷疑，難道顧松林或者宋海平這邊的人中間，有人態度發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