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陽看到林梧的第一眼同樣很震驚。

她的樣子實在是太嚇人了，比阿雲母親還要瘦，挺著那麼大的肚子，走個一兩步都要大喘氣，看著就像是生命即將枯竭的野草。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儘可能的將自己打理規整，小心翼翼的將衣物穿戴整齊，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茍。

而且就算是身形瘦削到如此地步，那一身書卷氣仍舊沒有消失。

林梧費力的站直身體，儘量讓自己看著更加得體一點，溫聲問道：

“請問，有什麼事嗎？”

緊接著就不受控制的又咳嗽起來，她用手掩住口鼻偏過頭，咳的胸腔都發出了共鳴音，連肩膀都在顫抖，整個人搖搖欲墜。

齊陽回過神，下意識上前了兩步想攙扶她，隨後又察覺到不合適，有些尷尬的收回了手。

阿雲母親連忙上前扶住她，林梧好不容易停止咳嗽才轉過頭，眼裡帶著歉意，聲音沙啞：

“不好意思，我最近身體出了些問題。”

齊陽搖了搖頭，沉聲道：

“我們得知這裡有孕婦，過來看一下。”

林梧表情一滯，隨後臉上的歉意更加濃重，再次道了歉：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在這種環境下，一個整天哭鬧的孩子任何人都不會喜歡的。

林梧在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就已經遇見了這個孩子出生以後的艱難情況。

留下這個孩子並不是因爲不理智的情感爆發，當初不是沒想過打掉這個孩子，但是那個時候已經沒有這個條件了。

發現懷孕的時候孩子的月份已經大了，他們根本沒辦法保證孩子消失以後，母體的創傷會不會感染。

畢竟末世除了被喪屍咬死，傷口感染又或是病痛無法醫治也是人類消亡的一大原因。

林梧不動聲色的低嘆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這個孩子已經陪伴了她十個月，她也再也沒辦法像當初那樣用衡量價值的眼光去看它。

腿上一重，林梧低頭，發現小滿抱著她的腿滿臉不安。

林梧摸了摸他的頭，眼裡充滿柔和。

這也是她的孩子。

齊陽聽見道歉，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隨後就意識到林梧是什麼意思，連忙擺了擺手：

“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梧聞言認真的看著他，不等他開口，就真心實意的說了一句：

“謝謝。”

或許是末世以後遇到的倖存者大多行爲惡劣，突然遇到一個特別講理的，齊陽此時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乾咳了一聲道：

“不用謝，孕婦理應得到照顧，這是我們應盡的責任。”

阿雲母親聽到這句話面色一喜，趕在林梧開口拒絕以前就一把抓住她，上前道：

“真是太謝謝你們了，她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生了，能麻煩你們到時候安排一下，讓她平平安安的把這個孩子生出來就好了。”

她說完還不忘回頭警告的看了林梧一眼。

林梧沉默了一下，最終嘆了口氣，摸著自己的肚子不再說話。

齊陽倒是沒太在意阿雲母親的小動作，點頭道：

“我們會盡快安排。”隨後就準備要離開。

就在這時，林梧突然擡起頭，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叫住了齊陽：

“等一下。”

阿雲母親臉色一變，以爲林梧又要守著那點人生底線拒絕軍方幫忙，抓著林梧手臂的手猛的收緊，拼命給她使眼色。

齊陽回過頭問道：

“還有什麼事嗎？”

林梧語氣很是鄭重，又似乎帶了點請求：

“長官，我在末世以前是一名老師，基地裡還有很多孩子，他們年紀都不大……”

她話沒有說完，但是大家都理解是什麼意思。

阿雲母親都快要暈倒了，恨不得把林梧的嘴直接封起來！

自己都顧不上還要去顧其他人，再說了，現在這個環境，哪兒還有那個餘地去讓這些孩子讀書？

齊陽也是這麼想的，每天疲於抵抗外面的喪屍，回來還要應付擁有著各種各樣小心思的倖存者，大家都已經很累了。

根本沒有精力再來做其他的，而且……

齊陽看了一眼林梧，不是他以貌取人，眼前這位孕婦真的已經到了風一吹就折的地步，就算是平安生產到時候也是元氣大傷。

再讓她去照顧那些小孩，簡直是在把她往死裡逼。

想到這裡，齊陽拒絕的話就要脫口而出，林梧看出他的意思，搖了搖頭，費力的道：

“長官，茍延殘喘難道就不是活著了麼？”

此話一出，現場一片寂靜。

齊陽被這句話震撼住了，一時間竟失了言語。

他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是啊，茍延殘喘難道就不要活下去了嗎？

要怎樣纔算是活著？！

只是能夠喘氣就算活著嗎？

他們一直以來都在想著如何活過今天，從來沒有想過以後，什麼未來，什麼延續，那些看似遙遠的東西，難道不是近在眼前嗎？

因爲便於管理，軍隊限制倖存者的活動空間，限制他們的一切異常活動。

瞧瞧那些倖存者，一個個麻木的等待著軍方給他們送來吃穿用度的物質，除此以外就是每天絕望又空虛的仰望天空。

換句話來說，現在的基地更像是圈養牲畜的牢籠，一個充滿苦難的“安樂窩”。

就像是上世紀約翰卡爾洪的“老鼠烏托邦實驗”，現在的人類就像是圈養在基地內的白鼠，就算現在能夠勉強活命，最終也難逃走向滅亡的命運。

更何況，這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軍隊圈養的老鼠。

林梧知道齊陽已經懂了自己的意思，接著道：

“長官，我相信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做牢籠裡的廢物，他們更願意重新證明自己的價值，更何況……”

林梧喘了幾口氣，接著道：

“你們實在是太累了，我們也想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

直至這一刻，齊陽看向林梧的眼神已經不同於之前，沒有想到，整個基地的上層，竟然沒有一個普通的女人想的明白。

齊陽滿面複雜，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我會和中將反應的。”

林梧當然知道這件事情不會一蹴而成，但是有個能將她的話聽進去的人已經格外難得，因此滿臉欣慰。

沐棠在旁邊看得迷迷糊糊，只覺得這兩個人在短短幾句話之間就好像幹成了一件大事。

齊陽再次告辭準備離去，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折了回來，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東西——

一枚涼透了的水煮雞蛋。

陸焱從明日基地帶回了大部分的糧食庫存，這讓桐城基地的糧食供應沒那麼緊張了，拋去傷員供給和倖存者供給，高級軍官每個星期可以領到兩顆雞蛋。

齊陽把雞蛋遞到林梧面前。

林梧愣了一下，剛要搖頭拒絕，齊陽就開了口：

“拿著。”

他語氣生硬，面上寫滿了不容拒絕。

但林梧沒有錯過他眼裡的關懷，心裡嘆了口氣，這大概又是一個臉硬心軟的人。

這些軍人爲了強壓住躁動的倖存者，一個個整天冷著一張臉看起來不容親近，實際上他們纔是最溫柔的人。

林梧最後還是接下了雞蛋，重新說出那兩個今晚上不知說了多少遍的字：

“謝謝”。

齊陽沉默頷首，然後才轉身離開。

沐棠看著齊陽身後嚴明準的背影，心中一動，連忙轉過頭跟林梧一家說了再見，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