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不去想它,就會習慣。
習慣總是很容易養成。
所以讓自己養成忽略舊習慣的習慣,也很容易。
有人說最難騙的人是自己,然而這樣推下來,我似乎是異類。
一連幾天,我沒有打電話或者發消息給季彥,同樣,他也沒有聯繫我。不說“分手”兩個字,就這樣淡化,其實也是不錯的選擇。
“喂,李瞳姐,新年有什麼安排啊?不回家去麼?”小雯有天上班時候開口問我。
“嗯,沒有買票,和爸媽說了今年不回去。”
“呵呵,是留著時間約會吧,和前主策劃大人~哦,多麼美麗多麼童話的故事啊!”小雯姑娘習慣新開始八卦。
“童話之所以是童話,就是因爲現實裡不存在。”我涼涼地回覆她,“另外,嗯,歡迎我歸團吧,呃,是這麼說的吧,歸團?”
“哎?”小雯叫得很大聲,驚訝萬狀,瞪大眼睛看著我。
我看著她,心驚膽戰,以爲她眼珠子會立刻掉下來,下巴也會同時脫臼。
“等等!”她低下頭,閉上眼睛,艱難地嚥了口口水,似乎準備好長篇大論,“李瞳姐你知道是什麼團,歸團是什麼意思的吧?不行不行,不能這樣亂用的,所謂歸團,就是迴歸死死團,就是去死去死團,全稱是情侶去死去死……”
“我知道啊。”我打斷她的話。
小雯又低下頭,閉上眼睛,艱難地吞嚥口水,再擡頭看著我的時候,愁眉苦臉:“李瞳姐,你……”
“嗯,分手了,呃,算算日子都有三天了呢。”
當事人永遠比局外人氣定神閒。
“你怎麼還笑得出來啊!”小雯指著我譴責,好像失戀不表現出痛苦,就是滔天大罪,“話說……爲什麼?”
我嘆口氣:“姐姐我以親身實踐告訴你,你到了我這個年齡就會明白,所有的戀愛總結出來一般就是這幾個字——愛了然後不愛了。只不過我這裡還要在第一個愛前面加一個條件:因爲誤會。”
“因爲誤會,愛了,然後不愛了。”小雯喃喃,然後轉向我,還是一副幾天都消化不良的爲難面孔,“嘛,好吧,那麼我異常不情願地迎接你歸團……本來你還是這個辦公室裡,包括我在內,所有大齡未婚人士心中的一點明亮星光呢!唉,這個世道啊,星光都沒有了……”
“去你的,小雯才幾歲小姑娘,就大齡未婚人士。”
“你不知道啊,我有同學已經開了結婚證書了。再說我也不小了,連男性允許結婚的年齡都超過了,放到古代,的確大齡了啊!”
“那你把我置於何地?”
“呃……不敢不敢……李大策劃原諒我……”
於是,擺這位自封的“大齡未婚人士”所賜,不出一天,整個辦公室裡的人都知道我分手的事情。零食等慰問品堆滿了辦公桌的一角。
小年夜那天,這個城市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完成這一年的工作,和同事道了新年快樂,我收拾完桌子,整理好包,準備回雲珈的公寓。
商業街上,從聖誕節就開始陸陸續續擺放出來的擺設,顏色熱烈得歡天喜地。網絡上,搜索引擎和QQ也都換上慶祝傳統新年的標識。到處都是盤點,到處都是新年快樂,到處都是沒心沒肺的大紅顏色,就好像是一個怪物,呼嘯著向我猛撲過來,詢問著“你快樂不快樂”,如果我擡起一張憂愁的臉,就會被他一口吞沒。
我快樂麼?嗯,我也不知道。
這個北緯31度13分49.5秒東經121度28分13.21秒的城市,是可以有很多故事的地方。那些壓抑在循規蹈矩之下的故事,穿行在寫字樓格子間的中央空調冷氣裡,擠在地鐵封閉車廂中時而響起的手機震動和鈴聲裡,然後被漆黑夜空下閃爍的燈火融化,消弭進擡頭看著天空嘆氣的人的眼睛裡。
大概,現在我也算是有故事的人。
所以,對於那句撲過來的問題,我無法回答。
而無法回答的,當然也不止我一個人。
推開公寓的門,雲珈一手提一個衣架候在我面前:“李瞳李瞳李瞳,幫我選衣服幫我選衣服幫我選衣服!”重複幾遍的語言,百折不撓的樣子,竟然像是一個說不清是興奮過度還是緊張兮兮的小孩。
“晚上要出去?”
“嗯。大學同學聚會。”大小姐說著,比著身上的衣架,“快要來不及了,哪套好看?”
“黑白條的那件長毛衣好看,右手的太招搖了。”
“好的!我也覺得這件好!”雲珈說著,把右手的衣服隨便一扔,也不遮掩,就開始脫換。
“這不像你啊,雲珈,穿什麼都要斟酌半天。安以陌也去?”
“啊呀!”
單腳獨立的雲珈被絲襪一絆,頓時摔到沙發上。
於是,我知道自己說對了。
“對的,他應該會去的。不許嘲笑我!”雲珈坐在沙發上繼續擺弄著危險的絲襪,嘴角微微一動,向我舉起拳頭示威,故作鎮定。
我嘆了口氣:“……我不明白,你不像是這種放不開的人,雲珈。”
大小姐愣了愣,剛纔激昂萬分舉至齊眼的拳頭,緩緩張開,然後落了下去。夾在耳後的髮絲落下來,正好遮住她的側面。
“說得對。”她輕輕開口,嘴角凝出一絲的笑意,淺淡得像是下一刻就會融化在空氣裡,“你說得對,這不像我。出去之前,連穿什麼衣服都弄不像樣,三番五次斟酌衣飾,前一晚強迫自己比平常早睡下去,躺下前一小時剋制住不喝水,就是特意爲了露出一張最漂亮的臉,這不像我。”說著,她突然擡起頭:“他看見的我,也是這樣子的吧,又逞強又不肯放手……最後連自己不肯放手的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
雲珈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接起來:“喂,哦,是你啊,我知道今天晚上聚會啊……嗯,都有誰去?哦,是嘛,嗯,我不來啊……晚上稍微有點事情,嗯,不好意思啊,那麼下次吧!呵呵,反正我們兩個經常可以見面的!”
撒了謊的人掛掉手機,揚起頭:“晚上我們倆看片子吧。”
“別看著我啊,李瞳。他不去,那剩下的人我也什麼時候都能夠見的。”
雲珈笑了笑,聳聳肩,一件一件把那些撒了一地的衣服都拾起來。
“看上去很好笑吧,‘你今天很漂亮’——我只想聽他說這句話,所以才大驚小怪翻箱倒櫃,穿上最合適的衣服,出發之前惴惴不安,滿懷著期待能夠看見他……希望哪怕是最微小的一點點變化,他都能注意到……”
雲珈漆黑的眼睛反射著窗外的灰濛天色,卻顯得明晃晃的,像是透亮的鏡面。她抿起嘴脣,目光向著窗外的天空,堅定銳利,而她垂下的手指,一分一分蜷縮起來,試探著攥取什麼,卻還是空空如也,於是微微顫抖。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我和他,我們曾經是……算了,過去就過去吧。李瞳,幫我個忙,把衣服都掛回去。別看我呀,我蠻好,沒什麼不開心的。”雲珈轉身,向自己的衣帽間走去。
衣服可以掛得像原來一樣整整齊齊,然而,已經鬆動的心理防線卻不可以。時間就是這麼狡猾的東西,它帶走了某個點上發生的事,吝嗇地當作是全然屬於它的,之後就不會再還給當事人。而記憶之類,只是自欺欺人的工具,就算再做工精良,也是贗品。
然而,直覺告訴我,雲珈絕對不是會滿足於贗品的人。
一整個晚上,我和雲珈坐在電視機前,她的手機也放在身邊,每隔幾分鐘就拿起來看,每次放下去就是一聲輕悄的嘆息。
突然她開口:“李瞳,你不是問我開心不開心麼。開心不開心這種問題,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在乎別人對我一見鍾情,我只會喜歡我自己先喜歡上的人,甚至是無中生有地搶奪一點感情出來!——你說這是壞習慣也可以。”
同樣曾經是戀人,但我不是雲珈,所以,季彥就好像從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一樣。
今天回來的路上,我看見季彥開車經過,那輛車我認得,車牌號也和記憶中一樣。但是,我沒有打電話,甚至刪掉了那條“我剛纔看見你了”的短信,好像贏得了某種程度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