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緊地抱住渾身顫抖的蔚藍,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往下淌,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或許說什麼都是多餘,都沒有用。
她想要求得的答案,我無法回答她。這個世界上,有可解的問題,也有無解之題。而人心的變幻,便是無解之題。
02
蔚藍媽媽打電話來時,我和蔚藍正在江邊夜宵攤上吃燒烤喝啤酒,確切地說,是蔚藍一個人抱著酒瓶在猛灌,桌子上的食物一口也沒有動。
哭累了之後,她既不肯回自己家,也不願意去我家,最後拖著我打車來到江邊,叫了一箱啤酒,然後指著燒烤攤上的各類海鮮肉類與蔬菜說,全部都要!任我怎麼勸說都沒用,她抱著啤酒瓶蹲在椅子上一邊灌一邊大聲笑,西曼,別心疼錢啊,你忘了呀,他現在可是大把大把零花錢給我,每次還怕我花少了呢!哈哈哈!笑著笑著便猛地被酒嗆住。
我拍拍她的背,輕聲說,別這樣,不管如何,你爸爸還是很愛你。
去他媽狗屁的愛!我發誓,從這一刻開始,我再也不相信!她索性站起來,酒瓶高高舉過頭頂,緊咬嘴脣,一臉堅決。
心裡不禁一沉,我瞭解蔚藍,在某些方面,她比我更固執,不輕易相信,可一旦相信,便會死心塌地。所以,我能明白她心裡的絕望,曾有多麼信任,此刻便有多崩潰。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一旦失去,想要再度建立,真的很困難。
她心裡對於父親的信任,在她親眼目睹他背叛的那一刻,便已丟失,已死去。
當蔚藍拎起第四瓶啤酒時,她包裡的手機響起來,第一遍、第二遍……孜孜不倦響到第五遍時,我跑去將她一腳踢開好遠的包撿回來,拿出手機看了眼,說,你媽媽。
她往嘴巴里送酒的動作忽地頓住,目光怔怔地望著手機發呆,然後有淚水再度從她眼眶裡悄悄滑落,我走過去,輕輕幫她拭去眼淚,說,我幫你接吧,就說今晚你在我家睡,明天直接去學校。乖,別讓阿姨擔心。
過了好久,她才點了點頭。
我接起響第七遍的電話,還未開口,蔚藍媽媽嬌嗔的聲音先傳過來,寶貝呀,你怎麼還不回家呢,這麼久也不接我電話,怎麼跟你爸一個德行呢!你們出去嗨皮,都不帶我……
聽著阿姨撒嬌般的抱怨,我心裡一酸,趕緊打斷她說,阿姨,我是西曼呢,蔚藍在我家,正在洗澡……嗯,是的,她今晚睡我這裡……
掛掉電話,嘆口氣,抓住蔚藍的肩膀,你聽我說,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先瞞著你媽媽,知道嗎?
我真的無法想象,一個眼裡心裡只有老公與女兒的女人,一個以家庭爲中心的全職主婦,一個這麼多年來活在老公疼愛下,以爲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要怎麼接受突如其來的變故呢?對她來說,那等同於沒頂之災。
蔚藍點點頭,你不說我也
知道,我不會讓他傷害媽媽的。頓了頓,她語調一轉,遞過來一瓶啤酒,來,西曼,陪我喝酒……
“砰”一聲,蔚藍舉在空中的啤酒忽然被橫衝直撞而來的一股力氣撞翻在地,發出刺耳的尖刻碎裂聲,在蔚藍的驚呼聲中,我擡頭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青稞!她……竟然再次被人追打,正圍繞著河堤邊的夜宵燒烤攤上的桌椅打圈圈,椅子被撞翻了無數張,她一邊跑一邊狠狠咒罵,而追在她身後的那個女生,亦是一路罵罵咧咧。
青稞!當她再次跑經我與蔚藍的身邊時,我站起來大聲喊她。她被突如其來的叫聲頓住腳步,目光望向我,揚起嘴角說,西曼是你呀,姐姐現在有點兒忙,等會找你啊……話未說完,就被追上來的女生一把揪住頭髮,緊跟著擡起腳狠狠踢在她的身上,咬牙切齒地罵,小賤人,現在落到我手上了吧,我弄死你!
我捂住嘴巴低呼一聲,正想上前拉開那個女生,卻被“砰”一聲脆響嚇得尖叫起來,那個女生的額頭處有鮮血汩汩地往下淌,她痛呼一聲,鬆開抓住青稞的手,捂住頭蹲在地上,身體蜷縮成一團……
而站在她身旁的,是正舉著碎裂成半隻啤酒瓶的蔚藍,她微醺的酒意在此刻徹底清醒過來,握住碎瓶的手在微微發抖,嘴巴蠕動,可一句話都沒吐出來。一旁的青稞也被嚇住了,捂著嘴巴緩緩後退。
此時,旁邊有人聚攏過來,人羣中不知誰喊了句,快點送醫院啊!我才忽然醒過神來,慌亂跑到路邊去攔出租車。
03
女生的頭部縫了八針,醫生說,萬幸,如果再低一點,碎片刺入眼睛,那後果不堪設想。我們卻並沒有因此而鬆口氣,因爲女生報了警。我,蔚藍,青稞,被警察從醫院直接帶到了派出所。
夜漸深,我們卻一點睡意都沒有,負責接待的警察很不耐煩地教訓我們一通,然後一拍桌子,指著我們三個說,喊家長來!
此話一出,我們立即傻了眼!
蔚藍呼地站起來反駁說,又不是我們先動手的,明明是她先打我朋友的,我們這是自衛,自衛懂麼!蔚藍憤憤地指著坐在旁邊,因頭部縫針而模樣顯得有點……滑稽的女生,與女生同在的還有她叫來的幾個朋友,全部是男生,見蔚藍指著她,男生們呼啦啦一齊起身瞪著我們,揚了揚拳頭,恨不得將我們的腦袋也揍出一個窟窿來。
自衛你個頭!警察俯身敲了敲蔚藍的頭,板起臉毫無商量餘地的呵斥道,快點叫家長來!
蔚藍頹喪地癱坐在椅子上,嘀咕一聲,我纔不……
趁警察發飆的前刻,我趕緊捂住蔚藍的嘴巴。如果換做以前,她早就咋咋呼呼地打電話給她爸,而如今,她鐵定是不會通知他的,而媽媽,她更加不會喊,萬一事情鬧大,關於她爸爸的事便有可能瞞不住了……可是,我也不想讓媽媽知道,她該有多傷心呀,更何況,她今晚
值夜班。
我望向一直沉默的青稞,她也正朝我看過來,她看懂了我眼神裡的祈求,低了低頭,良久才輕聲開口,說,我是孤兒。
輕輕四個字,卻在我心裡掀起了陣陣漣漪。我從來沒有想到,青稞竟然是孤兒,無家可歸。她在商場偷東西,被人圍毆,我一直以爲那只是一個青春期女生的叛逆,故意惹事以引起父母的關注。我萬萬沒想到,隱匿在躁動青春背後的,竟是這樣悲涼的事實。
我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然後掏出手機,默默盯著媽媽的名字,卻始終鼓不起勇氣撥通,手指無意識地往下翻,視線忽然頓住,心下一動,擡頭問對面的警察,我們父母都出差去了,可以叫我姐姐來嗎?
警察遲疑地看著我,似乎是在辨別我話裡的真假性,又擡起腕錶看了下時間,現在已經很晚了,所以他說,那也得是個成年有擔當的,別叫個小毛孩來忽悠我!
她23歲!
見警察點頭,我趕緊撥蘇燦的電話,可話筒裡卻傳來澆滅我希望的冰冷提示音——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我揉了揉太陽穴,十二點不到,竟然關機了!
怎樣?警察努努嘴,你們想今晚在這裡睡是嗎!
那喊我哥哥來!我趕緊舉起手機。
蔚藍拉了拉我的衣服,低聲疑惑地問,你哪來的哥哥姐姐?
我衝她眨了眨眼,而後翻出另一串號碼,謝天謝地,接通了!
西曼?那言低沉的聲音從那端傳來,聽過那麼多次他的聲音,沒有哪一次比此刻更讓我覺得他聲音的動聽!
呃,是這樣的……
那言只用了十五分鐘便趕到了派出所,經過一番交涉,最終蔚藍賠償了一筆醫藥費,雖然不情願,可爲了息事寧人,她不得不向那個女生道了歉,此事才告一段落。
走出派出所,我才發覺那言腳上竟然穿著居家拖鞋,而且……是兩隻不一樣的!他順著我的視線低頭,愣了下,而後笑了,剛纔出門太急了……話沒講完,青稞很不厚道的指著他的鞋子笑出聲來,我轉頭蹬她一眼,然後回頭對那言說,這麼晚把你叫過來,真是不好意思。還有,謝謝。
真奇怪,似乎每次碰上什麼麻煩事兒,都是那言幫了我。相識不久,卻欠了他好幾次人情。
沒關係。他頓了頓,忽然勾起嘴角,傾身靠近我耳畔,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說,有事你能想到我,我挺高興的。
我耳畔嗡一聲,還不及反應該怎麼接話時,他已退後幾步,表情恢復了淡然,眼神轉向青稞與蔚藍,說,我送你們回家吧。
直到那言將我們送到我家樓下,他的車開出好遠,我的心思還恍惚在他那句耳語上。我並不是神經大條的女生,一個相識並不久的成熟男人,半夜三更因你一個電話便急匆匆趕來幫你,甚至連鞋子都穿錯,他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