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之後,槍炮聲漸漸稀疏了起來,可卻一直不曾徹底消停,每每總是剛安靜上片刻,就又會有不知哪一處突然再響起爆豆般的槍聲,很顯然,城中守軍並不打算讓華軍好生過個安穩(wěn)之夜,一直在不停地從四面八方發(fā)起騷擾性攻擊,儘管在華軍的嚴密防禦下,基本上無法取得甚太大的戰(zhàn)果,反倒自身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然則高句麗軍卻是渾然不在意,樂此不疲地攪擾著華軍的宿營地。
相較於華軍控制區(qū)域的喧囂與鬧騰,位於半山腰處的城守府正堂中卻是一派的肅穆之死寂,分列兩旁的諸多大將人雖是站得筆直,一動不動地,就宛若是木雕泥塑一般,可眼光的餘角卻是全都緊緊地盯在了大堂正中正自埋頭速書的蒼老身影上。
“咳咳……”
姜成煥年輕時可是軍中一員驍將,也曾在戰(zhàn)場上十蕩十決過,奈何歲月不饒人,這都已是望七之齡了,身體本來就已日趨衰敗,今日半天一戰(zhàn)中又因動怒而嘔血數(shù)升,自不免更是雪上加霜,這不,一本摺子都沒能寫完,便已是再度咳血了。
“父帥……”
這都已是姜成煥在寫摺子期間的第三次咳血了,身爲人子,姜恆宇自是無法再保持沉默,緊著便從旁閃了出來,一躬身,張口便欲進諫上一番。
“嗯!”
姜成煥顯然無心去聽其子之言,僅僅只是擺了下手,不耐地吭哧了一聲,便即又埋首速書了起來,好一陣的揮毫之後,方纔擱下了手中的筆,拿起幾子上那張寫滿了字的白絹,細細地過了一番,而後方纔細心地捲了起來,衝著姜恆宇一招手道:“宇兒即刻將此折送往鳳凰城高大人處,一路小心,不得有誤,速去。”
“諾,只是父帥您……”
姜恆宇恭謹?shù)厣锨皫撞剑斐鲭p手,接過了卷好的白絹,於躬身應諾之際,還是不免有些擔憂自家老父的身體。
“休要羅唣,快去!”
不等其子將話說完,姜成煥便已是眉頭倒豎地瞪圓了眼,聲線陰冷地斷喝了一嗓子。
“諾!”
見得自家老父這般作態(tài),姜恆宇自是不敢再多遷延,緊著應諾之餘,匆匆便退下了堂,領(lǐng)著十數(shù)名親衛(wèi)策馬便往後城門方向疾馳而去了。
“諸君,漢賊火器之犀利,已非我軍之刀槍所能正面力敵,然,亦並非無懈可擊,只可惜老夫醒悟得太遲了,如今漢賊已進了城,再想將這幫惡魔打出去已是難能,而今之計,唯有拼死一戰(zhàn),方可有一線之生機,吾意已決,徹夜發(fā)動強襲,全軍兵分兩路,南北對進,不計代價殺進敵佔區(qū),逼敵與我軍近戰(zhàn),不成功便成仁,願隨老夫舍死一搏者,皆舉右臂,不願者,大門朝東,自便也罷。”
將其子打發(fā)走了之後,姜成煥的臉色雖依舊沒變,可眼神裡卻是明顯閃過了一絲釋然之色,沒旁的,他心中死志早萌,放心不下的除了祖國之外,就只有唯一的獨子了,而今,有關(guān)華軍槍炮優(yōu)缺點的分析報告既是已由其子送了出去,姜成煥自覺已了無遺憾,拼死一戰(zhàn)之心自也就更堅了幾分。
“願隨大帥慷慨赴死!”
“戰(zhàn),死便死,我高句麗男兒豈能容得漢狗猖獗!”
“大帥,末將等豈是貪生怕死之人,但消能報國,縱死無悔!”
……
高句麗軍中向不缺敢戰(zhàn)之士,而今見得姜成煥於口角溢血之際兀自敢言死戰(zhàn),頓時便全都激憤了起來,一時間滿大堂上右臂林立,個個要戰(zhàn),人人喊殺,原本低落的士氣陡然間便高漲到了頂峰。
“好,諸君且各歸本部,子時正牌,以鼓聲爲號,同時發(fā)起突襲,不計傷亡,不論生死,只求拼死殺賊!”
這一見堂下諸將明知此一戰(zhàn)兇多吉少,卻無一人退縮,姜成煥的眼角不由地便是一熱,臉皮子狂抽了好一陣子,這纔算是勉強忍住了落淚的衝動,但見其一揮手,便已是聲線高亢地下了最後的決斷……
夜?jié)u漸地有些深了,或許是明白了小規(guī)模自殺性攻擊根本奈何不了強行清空了周邊射界的華軍陣地,也或許是承受不住戰(zhàn)損之巨,高句麗軍的騷擾式衝鋒漸漸稀疏了下來,但卻並未完全停止,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想起一陣淒厲的號角聲,只不過衝鋒部隊的出現(xiàn)卻是時有時無,總而言之,就是不給華軍將士好生休整之機會,如此這般多回下來,輪值的華軍將士們自不免便被折騰得有些疲了。
“咚、咚咚……”
子時將至,夜已是極深,這纔剛打退了高句麗軍一輪從三個方向上同時發(fā)起的小規(guī)模偷襲,衆(zhòng)輪值的華軍將士們大氣都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呢,就聽一陣激昂的鼓聲突然炸響了起來,沒等華軍將士反應過來,就見大批的高句麗士兵狂呼著戰(zhàn)號,從南、北兩個方向沿大街向華軍築起來的街壘狂衝了過來,不僅如此,還有不知多少的高句麗士兵從華軍爲清除射界而刻意拆毀的廢墟上縱躍如飛地洶涌而來。
“快,開火,將預備隊全都調(diào)上來,讓炮兵即刻全力開火支援,另,向師長求援,就說我部遭敵重兵突襲,職雖決意死戰(zhàn),卻恐難支,提請師長儘速派兵來援。”
輪值的第二軍第一師第一團團長林速雖年不到三十,卻是軍中之老兵了,作戰(zhàn)經(jīng)驗極其之豐富,只一聽大街遠處的動靜不對,第一時間便判斷出高句麗此番攻擊斷不是上半夜那等騷擾性攻擊而是總攻,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沉,趕忙緊著便連下了數(shù)道將令,與此同時,防守南面的第二團團長張成也在下著同樣的命令,只一瞬間,原本尚算安靜的華軍佔領(lǐng)區(qū)立馬便沸騰了起來。
華軍的街壘工事修築得極爲合理,充分利用了玄菟城所有街道皆盤山而上之地勢,在清空射界的同時,又將那些被拆毀的民房之磚瓦搬運到己方佔領(lǐng)區(qū)的周邊,構(gòu)建出三道巨大的環(huán)形之工事,在工事內(nèi)還架設有多處炮兵陣地,隨時能以強大的火力覆蓋增援前線,更打通了不少街道以及民房,形成了數(shù)條快速增援之通路,在這等情形下,哪怕高句麗軍同時從南北兩路發(fā)起強攻,可要想突破華軍的封鎖線,顯然也不是件容易之事,隨著林、張兩位團長一聲令下,華軍陣地上槍炮聲、手榴彈的爆炸聲頓時便暴響成了一片,密集的彈雨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的火線,將膽敢衝將過來的高句麗士兵狠狠地打倒在地,縱使如此,也依舊無法將高句麗軍的兇狂徹底壓將下去。
“不惜一切代價,爲了祖國,跟我來,衝,衝上去!”
從高句麗軍的出發(fā)地到華軍環(huán)形陣地說起來就只有百米之距而已,並不算長,平常時期,十數(shù)息便能衝到,可在華軍兇悍的火力面前,這短短的百米之距就是條死亡之路,一隊隊高句麗將士衝上去,便是一隊隊地倒下,作爲主攻方向的大街赫然已鋪上了數(shù)層的屍體,卻依舊難以衝入華軍的街壘,一見及此,姜成煥可就急紅了眼,但見其一把拽下身上的重鎧,光著膀子,不顧自身年老體衰嗎,大吼了一嗓子,率親衛(wèi)隊親自上了陣。
“上刺刀,將賊子打出去!”
姜成煥這麼一帶頭,高句麗將士們頓時便跟打了雞血一般,嗷嗷直叫地順著山坡向下狂衝,哪怕先頭部隊不斷被華軍的槍林彈雨打倒在地,後續(xù)的將士也自不管不顧,竟是靠著這等血勇之氣,悍然衝到了華軍街壘之前,一見情形不對,林速可就急了,但見其一把抽出腰間的橫刀,向前一個虛劈,狂吼著下了道將令。
“華夏兒郎,戰(zhàn)無不勝,華夏兒郎,戰(zhàn)無不勝!”
華軍將士們大半是從舊軍中精選出來的精銳,對這等近身搏殺之戰(zhàn)並不陌生,哪怕對面衝來的高句麗軍兵力衆(zhòng)多,華軍將士們也自無絲毫的畏懼,齊齊吶喊著戰(zhàn)號,便即衝出了街壘,與高句麗軍絞殺成了一團。
帝國陸軍所裝備的後裝針擊槍槍身頎長,足有三尺半,再算上刺刀,便有著四尺出頭,完全可以當長矛來用,在這等面對面的搏殺中,其實並不吃虧,只不過兵力上的劣勢卻未免太大了些,加之因著坡度的緣故,地利優(yōu)勢也在高句麗一方,兩下里一纏戰(zhàn),華軍可就不免有些力不能支了,隨著一陣歡呼聲響起,大批的高句麗士兵蜂擁著衝進了華軍的街壘,迅速地向縱深衝了去,戰(zhàn)事至此,對於防守一方的華軍來說,無疑到了危急之關(guān)頭。
“手榴彈,投!”
危急關(guān)頭,華軍援兵終於及時趕到,隨著一聲大吼響起,數(shù)百枚手榴彈騰空而起,劈頭蓋臉地便砸進了高句麗軍的衝鋒陣型之中,但聽一陣陣狂猛的爆炸聲驟然大作間,無數(shù)的彈片四下亂飛,當即便將高句麗軍炸得個鬼哭狼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