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懿是蜀漢朝堂上一個很容易讓人忽略的角色。作爲(wèi)太后的兄長，他不僅沒能像歷史上的那些外戚一樣獨攬大權(quán)，而且被邊緣化得讓人幾乎想不起來。論地位，他這個驃騎將軍不僅無法和大將軍、丞相相提並論，甚至被車騎將軍魏霸壓過了風(fēng)頭。談到朝堂上的幾個勢力，幾乎沒有人會想到吳懿這個驃騎將軍。

可是真正想起這個人，你就會發(fā)現(xiàn)，他其實不容忽視。

他是太后的兄長，在必要的時候，太后的懿旨就是天子也不能隨便駁回。也就是說，他隨時都有可能佔據(jù)道統(tǒng)上的制高點。

他是驃騎將軍，身在關(guān)中，手下近五千多精銳，他的兒子吳敏在漢中，代行漢中督的職權(quán)，他和姜維等一幫丞相府的親信關(guān)係親近。細說起來，他掌握的實力遠在李嚴(yán)之上。

可他就是不聲不響，默默的站在不爲(wèi)人注意的角落裡。

如果不是法邈提醒，李嚴(yán)幾乎忘了這個人。一想起這個人，卻足以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魏車騎在東，大將軍在西，原本是互爲(wèi)犄角之勢，現(xiàn)在魏車騎受挫，丞相一舉奪回了東線的兵權(quán)，接下來他會怎麼做？”法邈的聲音如同從草原上吹來的朔風(fēng)，吹得李嚴(yán)徹骨生寒。“大將軍，丁憂三年，魏車騎不會閒著，丞相當(dāng)然也會知道他不會閒著，丞相自己也不會閒著。三年之後，就是見生死的時候，至於是誰生誰死，現(xiàn)在還不清楚，可是大將軍你不覺得，你的危機就在眼前嗎？”

“你別說了。”李嚴(yán)厲聲喝住。他不是惱火法邈，而是被法邈的提醒嚇住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沒錯，他和魏霸是聯(lián)盟。正是他們互相合作，纔將兵權(quán)從諸葛亮手裡奪了回來。沒想到常勝將軍魏霸居然失了手，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魏延陣亡了，這給了諸葛亮一個天賜良機，一舉奪了魏霸的兵權(quán)。

現(xiàn)在，諸葛亮既掌握著成都的政權(quán)，又掌握了一部分兵權(quán)。那他接下來會幹什麼？

當(dāng)然是再奪他李嚴(yán)的兵權(quán)。沒有魏霸策應(yīng)，現(xiàn)在是李嚴(yán)最虛弱的時候。關(guān)中有吳懿，涼州有姜維，李嚴(yán)腹背受敵，只要一個不小心，他隨時都有可能被諸葛亮打落塵埃。

他敗了。諸葛亮將所有的兵權(quán)收回去，那魏霸也就沒什麼反抗餘地了。

這是諸葛亮重掌大權(quán)最好的機會，以他的性格，他能放棄這個機會嗎？

李嚴(yán)這時候關(guān)心天師道的問題，似乎有些輕重不分。他的後背全是冷汗，額頭上也有些溼潤。他看看法邈，啞聲道：“伯遠。丞相會怎麼做？”

“少將軍去義陽弔喪的時候，魏車騎曾經(jīng)提醒過他一句話，不知道大將軍還有印象否？”

李嚴(yán)皺了皺眉，不知道法邈說的是哪一句。

“大將軍，在戰(zhàn)場上，是什麼事都可能發(fā)生的。以魏車騎的謹(jǐn)慎都會遭遇彭城之失，關(guān)中的形勢更加複雜，誰能預(yù)料這其中會發(fā)生什麼事呢？不發(fā)生戰(zhàn)事。自然是風(fēng)平浪靜，可是一旦魏軍主動攻擊關(guān)中，或者大將軍主動出擊幷州，那就什麼可能都有了。”

李嚴(yán)不說話。在魏霸缺陣的情況下，他當(dāng)然不會主動出擊幷州，可是他不出陣，不代表諸葛亮就能讓他在關(guān)中呆著。如果天子下令出擊。他怎麼辦？正如魏霸提醒的那樣，一旦到了戰(zhàn)場上，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fā)生。

比如該掩護他的某個人突然不在他該在的位置了。

李嚴(yán)立刻想起了最近的談判。兩天前，他剛剛收到孟達的消息。說談判突然中止了，諸葛恪回到了江陵，然後就不見了。

談判談得好好的，談判的人會突然不見了？就算諸葛恪有事，那正使費禕還在呢，爲(wèi)什麼不接著談？突然中斷，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下令停止談判。

李嚴(yán)想到了一系列的可能，每一個可能都讓他心驚肉跳。

“伯遠，如何是好？”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法邈笑道：“只要大將軍心中有定計，就無懼任何陰謀詭計。”

李嚴(yán)苦笑一聲，心道說來輕巧，做起來卻是何其的難。

……

司馬懿伏在案上，仔細端詳著地圖。司馬昭坐在輪椅上，託著腮，看著外面燦爛的陽光出神。

“子上，你說幷州會不會麻煩？”

司馬昭沒注意，依然看著外面。司馬懿沒聽到迴音，愣了一下，擡頭一看，看到司馬昭眼中流露出的渴望，不由得心中一軟，起身走到司馬昭的身邊：“想出去走走？”

司馬昭一愣，下意識的“啊”了一聲：“父親說什麼？”

“我說，春光正好，我們出去走走吧，悶了一天，出去透透氣。”

“好啊。”司馬昭欣喜不已，隨即又意識到他們之前的話題，連忙問道：“父親不研究形勢了？”

“出去一邊走一邊談。”司馬懿推著輪椅，出了門。有侍衛(wèi)上前準(zhǔn)備接手，司馬懿搖了搖頭，自己推著司馬昭，慢慢的向前走去。司馬昭靠在輪椅背上，閉上了眼睛，張開雙臂，似乎要將整個天地都攬入懷中。

“風(fēng)吹過手心的感覺，真好。”司馬昭有些心醉神迷，臉上露出孩童般的天真。

他受傷致殘以後，不可能再統(tǒng)兵作戰(zhàn)，一心鑽研權(quán)謀，又不怎麼出來曬太陽，人越發(fā)的陰沉，已經(jīng)很少能在他臉上看到這麼純真的表情。司馬懿看在心裡，感慨不已。在這兩個最年長的兒子當(dāng)中，司馬師最像他，喜怒不形成色，很少能看到他感情外露，司馬昭相對來說沒那麼深沉，遇事不夠穩(wěn)重，可是現(xiàn)在，他們正好反過來了，司馬昭比司馬師還要內(nèi)斂陰沉。

“喜歡，以後就多出來轉(zhuǎn)轉(zhuǎn)。”司馬懿道：“在外面吹吹風(fēng)，有助於頭腦清醒，對養(yǎng)生也有好處。”

司馬昭聞言失聲而笑：“父親身體這麼好，也要養(yǎng)生？”

“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嘛。”司馬懿也笑了起來：“活得久一點，總是好事。唉，子上啊，你知道不，魏霸最近就在尋仙問道，不僅把陳郡的那個活神仙請到湘關(guān)去了，還派人入海尋找仙山。”

司馬昭輕笑了一聲：“把活神仙請到湘關(guān)，恐怕還是想借活神仙的名招搖撞騙，蠱惑人心，派人入海，恐怕也不是尋找仙山，而是另有所圖。父親，彭城之戰(zhàn)，魏霸損失不小，可是他的水師還是天下之雄。他這麼做，怕是想揚長避短，避實擊虛吧。”

司馬懿有些後悔，他本來就是想和司馬昭出來看看春光，不想整天沉浸在陰謀詭計中，提到活神仙，也是想活躍一下氣氛，沒想到又扯到這上面去了，難得的輕鬆心情頓時破壞無遺。

司馬懿沉默著，推著輪椅，慢慢的往前走。

司馬昭感受到了司馬懿的沉默，也不說話了，閉著眼睛，仰著頭，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司馬師快步走了過來，掃了一眼沉默的司馬懿和司馬昭，立刻收住了腳步，笑道：“你們這麼有興致，居然出來踏青，也不叫我一聲。”

“不叫你，你不是也來了麼？”

“叫我一聲，我也好帶點酒食出來，父子三人對飲，把酒臨風(fēng)，豈不快哉。”

“現(xiàn)在去拿也不遲。”司馬昭擺擺手：“速去，且莫空言，我已經(jīng)口生饞涎了。要交州蜜酒。”

司馬師大笑，轉(zhuǎn)身而去。司馬懿含笑道：“沒想到你天天與魏霸爲(wèi)敵，卻喜歡上了交州蜜酒，我還以爲(wèi)你恨屋及烏，討厭一切與魏霸有關(guān)的東西呢。”

“人是人，酒是酒。”司馬昭嘿嘿的笑了起來：“再說了，我也不討厭魏霸，相反，我倒是覺得有這樣一個對手蠻有趣的。只是這話不能對兄長說，他一定不喜歡有魏霸這麼一個對手。”

“你覺得子元怕魏霸？”

“怕倒是談不上，反正我知道他不喜歡魏霸這塊磨刀石。”司馬昭睜開眼睛，想了想，忽然說道：“父親，東邊可能出事了。”

“東邊能出什麼事？”

“不知道。”司馬昭瞇起了眼睛，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習(xí)慣的將手肘支在輪椅扶手上，託著腮。過了片刻，司馬師提著酒食從遠處走來，司馬昭忽然說道：“我知道了，子元剛纔的神情不對。”

司馬懿回味了片刻，不禁啞然失笑，卻不說破：“那我們都不說，看他能忍到什麼時候。”

司馬昭也笑了起來，頑皮的神情又回到了臉上，彷彿回到了幼時和司馬師一起捉迷藏的光景。

司馬師快步走了過來，看了一眼司馬懿、司馬昭的表情，不禁詫異的笑道：“你們在說些什麼，這麼開心？”

“沒什麼，我們在想，你今天怎麼自己拿東西，沒帶侍從來。”

司馬師眨了眨眼睛，臉色一黯：“羊家剛剛送來消息，羊徽瑜、羊祜姊弟到海邊遊玩時，被海盜劫走了。”

司馬懿一聽，臉色頓時一沉，眼中有戾氣閃過。

司馬昭也愣了一下，隨即淡淡的說道：“羊家連說謊都懶得說得周全，眼中還有我河內(nèi)司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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