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夕媱微笑，將杯中酒一口都飲盡了。這麼多年了，她依舊無法從醇美的紅酒中品出甘甜芬芳，她每一次喝酒，總覺得一種苦澀而刺激的感覺麻痹了她的全身，幾乎都咽不下去。酒氣漸漸上涌，她臉上泛起了淺淺的紅暈，她笑，道：“我說，我祝你一世風(fēng)流，逍遙自在。”

天還是亮著的，蔚藍(lán)色的潮水一路從地平線處涌過來，黑色的沙灘綿延著，一路黑了下去。而堤岸兩側(cè)是建築精美的教堂、商店，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是一個個精美的藝術(shù)品。這潮水，真是像極了七年前的回憶一波一波地涌過來，而沙灘就是這七年裡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的生活，黑暗，無邊，無際。她的出現(xiàn)帶來的感覺，就像是堤岸上的一切，很美，卻也那麼遙遠(yuǎn)。他如今處在沙灘上，從前的潮水撲面而來，他又怎麼才能走到那堤岸上？

周遭人聲鼎沸，卻沒有一個人敢靠近這兒，只有她一個，淺淺笑著，淡淡說著，神情自若，耀武揚(yáng)威。卓暮颺看著她瑩亮的目光，像是一把尖刀在他眼前劃著，他卻無處可躲無處可避。他也笑，道：“那這件事，我也沒讓你失望。”他將自己的杯子倒扣，裡頭的酒都已經(jīng)被他喝盡了，他道：“我沒酒回你了，待會兒我一併喝了。”

卓暮颺剛剛到包廂，就將外面的西裝脫了下來隨手扔到了一旁，他打了個響指，便有一羣侍者擡了一箱又一箱的酒過來。他笑著朝一旁的老三和老五道：“三叔五叔，好久沒一起喝酒了，今天一定要盡興。”

老五走過去拿起一瓶酒看了看，又聞了聞，他笑著放下來，指了指卓暮颺，道：“這些酒可都是上了年頭的，今天我們可不能全給喝完嘍，否則等到你結(jié)婚的那一天，那就沒有好酒招待了！”

卓暮颺卻坐在了沙發(fā)上，拿出煙點燃了，抽了一口，淡淡笑著，然而一句話也沒說。

“酒夠我們幾個人喝喝就行了，你沒看出來那葉小姐不會喝酒嘛！”老三笑著道。

老五又道：“我就說看著那位葉小姐眼熟，這下子我可想起來了。好多年前，老四給我看過一張照片，說這是暮颺的女朋友。我一看還真是嚇了一跳，分明就是個小女孩，不化妝也不應(yīng)酬，都好像不知道暮颺的身份似的。我這才留了印象。”

老三也點了一根菸，道：“那時候整個道上的人都盯著暮颺，他有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不會放過。這位葉小姐就算保護(hù)得再好，終究是瞞不過幾個大哥的。你看，老四不就起了心思嗎？”

“我當(dāng)時還笑老四沒事找事幹，我說暮颺身邊的女人你要一個一個地查，那得費(fèi)多少精力？我說你有這個力氣不如自己找一個好的給他送去，說不定還真的讓他給瞧上了！”老五回憶著搖搖頭，頗有感慨地道：“都這麼多年了，你竟然還把她留在身邊。”

老三嘆了一口氣，道：“我就想不懂了，現(xiàn)在年輕的一撥又長起來了，她漂亮是漂亮，可是也沒幾年了。你怎麼就願意兜這麼大一個圈子，還便宜了袁天剛？我可告訴你，這個項目你沒有給老丁，老丁可是生了很大的氣。”

卓暮颺漫不經(jīng)心地?fù)哿藫圯位遥溃骸袄隙∷銈€什麼東西。”

“你也不能不把他放在眼裡了。這些年你勢力發(fā)展得太快，其他幫派都被你收得差不多了，老二老四又去了監(jiān)獄，如今還活躍著的老一輩，除了我和老吳，不也只有個老丁了。”老三神情凝重，道：“整個道上，也算是人心惶惶了。老一輩的人裡面除了我，都怕你，一等到機(jī)會肯定要反你。可是這時候你反而難做了，如果

下狠手解決了他們，又會落人話柄，說你不講道義，如果不解決，又怕成爲(wèi)心腹大患。”

卓暮颺輕笑一聲，道：“吳利華他兒子老早被我打成了殘廢，他反正是看我不順眼了。不過他這幾年投資的那些東西，都血本無歸，連手底下的人都養(yǎng)不起，他能成爲(wèi)我的心腹大患？那老丁，早幾年我爲(wèi)了除掉人，便宜了他，他現(xiàn)在不安分了，我也可以除掉他。”

老五思忖一會兒，道：“我最近聽說老丁和陸正南有過幾次會面，我看著老傢伙可能是想要投靠陸正南了。”

卓暮颺瞇了瞇眼，道：“陸正南？”

“前兩天老丁還專門去東京找過陸正南，做得很隱蔽，幾乎沒人知道。”

卓暮颺掐滅了煙，道：“陸正南的勢力基本都在俄羅斯那一塊，在國內(nèi)，他的確是少了一些落腳點。”他思忖一會兒，對老三道：“三叔，還得麻煩三嬸在他那位姨太太上下點功夫。”

老三道：“放心吧。他們這羣太太聚在一起就天南地北地聊，搓搓麻將說點事非，交情很容易就攀上了。”

老五就笑道：“哎呀，真不知道她們這羣闊太太的生活有什麼好的。每天都得耗在家等咱們回去，能去的地方也就是購物廣場或是美容中心，除了花錢除了囉嗦，好像還真沒什麼事情好做了。”他又指了指窗外的沙灘，朝著卓暮颺道：“我覺得那葉小姐的生活倒是蠻好的，有工作，錢也夠花，假期就陪陪父母，偶爾有點壓力，這樣的生活才充實。”

卓暮颺順著他的手指看出去，此時他已經(jīng)看不見她的身影了。或許是她刻意躲著，躲在遠(yuǎn)處，就是不肯在他眼前出現(xiàn)。

她那麼避之不及，他卻一再苦苦相逼。

其實很多事情早就明瞭。七年前他能夠拋下自己的安危，拋下闖蕩多年的黑道，義無反顧地去找她。可是她卻放不下自己的未來，割捨不掉自己的追求，她情願爲(wèi)此斷了他們之間的聯(lián)繫。

七年前他已經(jīng)如她所願，換得各自再無交集的七年時光。這些年裡，他風(fēng)生水起，而她卻並不如意。如今，她是不是又能放下自己的追求與抱負(fù)，重新回到他身邊？

他也在心裡暗暗地問自己，是不是也能義無反顧地拋下安危，拋下辛辛苦苦建立多年的王國，只要一個她呢？

拋下安危他倒不會猶豫，他這條命總是牽在她手中。只是拋下這麼多年的心血，他還舍不捨得？

卓暮颺很快就斷了念頭，只想著，這一切，或許根本就輪不到他來作出選擇。她比以前要倔強(qiáng)固執(zhí)很多，而且也學(xué)會了寧死不屈、魚死網(wǎng)破那一套，再也容不得他爲(wèi)所欲爲(wèi)。

老三看了看卓暮颺的臉色，立馬就朝著老五道：“你那是退隱的命，那位葉小姐一看就知道是闖蕩的命，你怎麼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說白了，她這麼拼命賺錢，還不是爲(wèi)了買名牌住豪宅？”

老五待要再說，老三卻立刻打斷，轉(zhuǎn)了話題，問：“對了，你不是在邁阿密度假嗎？怎麼這次就過來了？前兩年幫派裡的宴會也沒見你露面。”

“我這不是好多年都沒有見你們這些老搭檔了嘛，一直都想找個機(jī)會聚一聚。再說暮颺前幾天親自邀請我，說聖托裡尼島這裡的景色好，我孫女一看圖片就吵著要來了！”

老三來了興趣，問道：“你孫女都有六七歲了吧？小時候那可是相當(dāng)?shù)目蓯郏@次帶來沒有啊？”

正說著，包廂的門被輕輕推開，伴著一陣鈴鐺的響聲，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

叫了一聲：“爺爺！”

老五忙蹲下身子，抱住小跑過來的女孩子。他笑道：“你看，說曹操曹操到，”他替小女孩扶正了帽子，溫言細(xì)語地問道：“爸爸媽媽帶你來的？”

眼看著小女孩點點頭，老三就笑道：“和以前比一點都沒變！老五啊，你這個混血的外孫女長大了一定是個大美人！可要把男孩子都看呆了！”

老五就淬道：“呸！哪個混蛋敢打我孫女的主意，我叫他好看！”

卓暮颺聽了這話不禁一笑，他也蹲下身子，伸出雙臂，朝著那個小女孩道：“過來，叔叔抱。”

那小女孩很喜歡他，相當(dāng)聽他的話，她小跑著投到卓暮颺的懷中，惹得老五笑道：“暮颺，你可不要老少通吃啊！她在家裡一直吵著說要嫁給你呢！”

卓暮颺笑著看著懷裡的小女孩，天生的自然捲頭髮，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在他懷裡笑成了月牙。她語氣裡還是滿滿的童稚，問：“叔叔，你怎麼都不來看我呀？你不來爺爺都不疼我，一直疼二堂哥了！”

老五笑道：“這丫頭，我上次帶他堂哥出去騎馬，她就吵著要去。我說她年紀(jì)小就沒帶她去，這不，多少天了，一直在念叨這件事！”

卓暮颺就道：“不稀罕，明天叔叔就送你一匹馬，羨慕死你哥。”

小女孩一聽歡喜地不得了，親暱地纏著卓暮颺，還在他的半邊臉頰上親了好幾口，大聲道：“我就知道是帥叔叔最疼我了！”

卓暮颺不適應(yīng)被別人強(qiáng)吻，一下子被她熱情的幾個吻弄懵了，他反應(yīng)過來，乾笑幾聲，道：“以後別這麼親人啊，小心讓人佔了便宜。”

老三哈哈大笑，道：“誰敢啊！都是要嫁給暮颺的人，誰那麼不長眼！”

老五看著自己的孫女像是蜜糖一樣粘著卓暮颺，不禁笑著道：“我這個孫女可是一點都不省心啊！我兒子說要送她去學(xué)琴，她死活不肯，每次出門都得有一大幫人跟著，保姆保鏢一個也少不了，這丫頭片子一刻都不讓人安靜。”他嘆一口氣，欣慰道：“不過貼心啊！女孩子就是貼心，我上次過壽，她還做了個小蛋糕給我，我一直都捨不得吃！”

卓暮颺聽著老五的話，看著懷裡的女孩子，心中竟然止不住羨慕起來。

老三看了一會兒，裝作不經(jīng)意地道：“這麼喜歡，叫那位也給你生一個。“卓暮颺將小女孩抱到自己的膝蓋上，用一隻手逗著她，嘆了口氣，淡淡地道：“難啊！”

老三忍不住笑，道：“當(dāng)年你那個官司佔了下風(fēng)，所有人都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也沒聽你說過一個‘難’字。還有前兩年你和陸正南在英國血拼，被警方扣押，差點都回不了國了，也沒聽你說過‘難’！怎麼這一件小事，你倒說起了‘難’？”

卓暮颺輕輕一笑，只說：“她要是肯替我生個孩子，我把命交給她都願意。可惜啊，她情願把命送給我，都不肯。”說著他又?jǐn)E頭朝著老五笑道：“五叔，我要是有這麼個女兒，那肯定每天都捧在手心裡，還捨不得讓別人碰！”

老五乾笑幾聲，就道：“要個女兒還不容易，外面想替你生孩子的女人都排到太平洋了吧！”

熟悉的話再一次在他的耳畔邊響起，這一次他的心已經(jīng)不是上次那樣疼得死去活來了，像是已經(jīng)麻木了，只覺得空落落的，裡頭什麼東西都沒有，安靜地讓人害怕。卓暮颺笑了笑，道：“這句話我有人跟我說過。”他輕聲嘆了一口氣，緩緩道：“爲(wèi)什麼你們都不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