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輪沉沒的事件尚未平息,很多人都還沉浸在失去親人的痛苦之中。新年剛過不久,時局也變得越來越危急,國,共之間的戰事已經緊張到了一髮千鈞的地步。全國各地的國軍相繼被中,共南下的解放軍殲滅,還有各地陸續不斷起義與投誠的國,軍加入共,軍,使解,放軍的軍事力量越來越強大,同時讓國,民黨軍事狀況更如雪上加霜。
由於前線國軍兵力與解,放軍兵力越發懸殊,於是,孫立人負責在臺灣訓練的新兵,儘管尚未完全訓練完畢,但情勢所逼,也由運兵船陸續運送到了大陸各地的前線,投入戰鬥。從大陸軍情緊急開始,在臺灣的孫立人從前線傳回的戰報中已經預感到了大陸可能不保,因此,加強了新兵訓練的強度與速度,在爲臺灣這道最後的防線力量做準備。
韓婉婷將全家平安的消息在太平輪出事後的一個星期方輾轉送到狄爾森的手中後,一直緊繃了許久的神經剛剛松下,他尚未來得及鬆口氣,便投入了前線緊張的兵力運轉中去。他本打算尋個機會回一次上海,將妻女等人一併接到臺灣,卻不料被緊急的軍情所耽擱,無法離開,只能強壓下滿心的擔憂,寫信讓韓婉婷儘早來臺。
在臺灣尚未完全訓練好的新兵被一批批的送往大陸,而在大陸的國軍則大批大批的或敗於共,軍,或投誠起義,前線兵力越來越不足。前線兵力的不足,迫使很多地方在軍政部的要求下,四處搜捕年輕壯丁送上前線。一時間,民間被國,民黨抓壯丁的行爲攪得人心惶惶,怨聲載道,民心盡失。於是,人們越來越痛恨國,民黨的統治,期盼著解,放軍的到來。
俗話說:得民心者得天下。共,軍憑著這股越來越壯大的民心與戰場上無可逆轉的銳氣之勢,一路所向披靡,勢如破竹,逼得國軍的防線一退再退,已經退到了長江以南。僅能勉強憑著長江天險,與已經佔據全國大半江山的解,放軍隔江對峙。眼看著大勢已去,大好河山僅存半壁,蔣介石爲了力挽狂瀾,想通過談判的方式,與共,產黨劃江而治。
就在國共兩黨第三次開始和談的時候,韓婉婷已經在千方百計的想辦法離開上海。只是,時局亂得不成樣子,人人自顧不暇,想要求得一張前往臺灣的船票更是難上加難。一時間,她竟沒能找到離開的機會。
隨著解放軍離上海越來越近,從上海撤離的人也越來越多。駐滬的各國領事館紛紛向本國僑民發出了離滬的通知,各國的軍艦也成爲了護送本國僑民離開的交通工具。
除了部分起義的空軍,僅存的空軍飛機除了要在戰場上投入戰鬥外,各地的用於郵政的民用飛機幾乎都已經被徵用,用來運載國民政府的機密資料與物資。加上部分飛機還要替蔣宋孔陳四大家族的人運送私人金銀細軟等,因此,這個時候,即便有再多的錢,也不一定能買到一張離開上海的飛機票。於是,大部分沒有汽車的人,只能通過船隻與火車逃離上海。
上海的各個碼頭上,每一條南下的船都被逃難的人們擠得水泄不通,人們拖家帶口,帶著所有的家當,拼了命的要擠上船,彷彿只要擠上了船,就得到了活下去的機會。人們對每條船壓得低低的吃水線視而不見,似乎就在不久前發生的因爲嚴重超載而沉沒的太平輪事件根本在每個人的心中無足輕重。在很多人的心裡,太平輪的沉沒固然是個悲劇,卻根本無法與共,產黨的到來這樣“可怕”的事情相比。
火車站內,每列火車的車廂裡,車廂外,車頂上,幾乎也都擠滿了人。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刻,彷彿每個人都成了英勇無畏的勇士,他們明知只要一個不小心,只要稍微的打個盹,就有可能從火車頂上摔下去,摔成肉泥。但是,面對解,放軍的浩蕩大軍,懼怕紅色主義的他們依然奮勇的擠上列車,爬上車頂,追隨著國軍南撤的步伐,一路南下。
時間就在等待離開的焦灼中飛快的逝去。4月20日,國民政府拒絕接受《國內和平協定》,國共之間的談判宣告徹底破裂。百萬解放軍就集結在長江沿岸,就等毛澤,東的一聲令下,大軍就要揮師渡江,直搗金陵。
共,產黨並沒有給蔣介石更多的喘息之機,很快,4月21日,毛澤,東與朱德一聲令下,解,放軍發起了渡江戰役,在長達1000裡的長江戰線上,共,軍用老百姓的木船和帆板小船強渡長江,一天之內,竟強渡了30餘萬人。國軍負責防守江陰要塞的7000餘官兵也在這個時候投誠起義,國,民黨用來抵禦共,產黨的沿江防線全線崩潰,南京已經岌岌可危。
情勢已經燃眉,南京周邊無險可守,眼見解,放軍就要攻入南京,蔣介石急令國民政府立刻遷往廣州,總統府遷往上海。蔣介石在4月22日飛赴杭州,召集李宗仁、何應欽等人商討大計。此時,淞滬警備司令部宣佈上海進入戰時狀態,實行全面軍事管制。
眼看著上海的局勢越來越惡劣,還沒能離開的韓婉婷更是焦急的不知所措。她原本可以通過美軍的軍艦,以僑眷的身份離開。但是,那意味著她只能帶走自己的女兒,卻帶不走其他人。爲了念卿、小宇,還有秀雲,她選擇了留下。因爲她答應過他們,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於是,最後一艘美軍軍艦在解放軍渡江那天離開了上海。
她想過坐火車南下廣州,轉道香港再去臺灣。但是,她有一大家子人要帶走,有老有小,眼下局勢危急,火車票一票難求,即便她動足了腦筋,花再多的錢,也弄不到那麼多車票。乘飛機離開已經沒有了希望,由水路離開卻因爲來往臺灣與上海的船越來越少而不得不作罷。此時此刻,看著家裡的老老小小,聽著廣播裡傳來的壞消息,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有什麼辦法離開上海。
就在她急得不知所措的時候,4月23日,解,放軍進入南京,佔領了總統府。當她從電波里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儘管早已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感到了脣亡齒寒的恐慌。南京一失,意味著百公里外的上海就快要成爲共,產黨的囊中之物。如果再尋不到機會離開,恐怕將來再要走也走不了了。
四月底的上海,空氣中已經有了初夏的幾分氣息。但,時局卻讓韓婉婷感到了猶如酷暑般被炙烤的難耐。南京淪陷後的一個晚上,韓婉婷的家中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這個人,就是韓婉婷許久未曾聯繫林穆然。
這天夜裡,下著滂沱大雨。林穆然沒有穿雨衣,顯然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沒有絲毫的準備,一身軍裝被淋得溼透。當他被傭人請進客廳的時候,身上還在不停的往地板上滴著雨水。
在輾轉反側中剛剛入睡的韓婉婷被傭人叫醒,披著外套,匆匆從二樓下來,見到如同落湯雞一樣滿臉灼色的林穆然,很是意外,卻也顧不上多問,連忙招呼下人尋來乾毛巾想讓他擦乾。黑著臉的林穆然卻飛快的攔住了她,伸手抹了一把被雨水淋得溼透了的臉,四下看了看,帶著幾分疾言厲色的脫口而道:
“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沒走?難不成你要留下來迎接共,產黨?一開始我還不信,以爲下面的人弄錯了,所以今天特意過來看看,沒想到你還真的沒走!”
“不是我不想走,是我走不了??!家裡老老小小的一大堆人,可現在車船票緊張,我是有錢都買不到,沒辦法走??!”
韓婉婷說著,急得眼淚都快要落下來。林穆然見此狀況,臉色終於緩了緩,做了個深呼吸,低頭沉思片刻,將她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道:
“我剛從蘇州回來,那裡已經快要守不住了。蘇州離上海咫尺之遙,總裁雖然口口聲聲要死守上海,但守軍的軍心早已成一盤散沙,上海失守只是遲早的事情。我們局裡的老闆們都已經做好了撤退的準備,聽說這幾日就有軍艦要從臺灣來上海,運兵的同時,運走最後一批故宮裡帶出來的珍寶。
所以,婉婷,那是你離開上海最後的機會。如果我的情報沒有問題,狄爾森他也會在那艘軍艦上。以你的身份登艦,艦長也不會有半個‘不’字,他可以帶著你們安全的離開。不過,軍艦在港口停泊的時間很短,運完東西后,即刻就要起錨。你的時間不多,要趕快準備起來,到時他一到,你們帶上行李就能及時離開?!?
林穆然的話讓韓婉婷禁不住眼前一亮,幾乎要激動的跳起來,連忙抓著他的手,追問道:
“什麼?你說什麼?你說逸之要來上海?真的嗎?”
林穆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點點頭,看了看手錶,沉聲道:
“應該是的。不過這件事情屬於機密,你儘量不要張揚,只你們幾個人知道便好。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任務,先走了。一切小心,保重!”
說罷,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韓婉婷,毅然轉身要走。韓婉婷看著他的背影,腦海中飛快的閃過了什麼,急忙小跑了幾步上前,在他要走出客廳前,拉住了他的袖子,驚訝的追問道:
“穆然,那你呢?你什麼時候走?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林穆然回身對著她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握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手,低聲道:
“我不能走?,F在我還有任務?!?
“那,那你的任務完成之後呢?你會來臺灣嗎?你會嗎?你說上海很快就要守不住了,你要留到什麼時候?若等到那時再走,還來得及嗎?不能趕在上海淪陷之前離開嗎?不能嗎?”
他沉吟了一下,看著面色凝重的韓婉婷,聽著她不住的一個個追問,溢於言表的關心,他的心頭忍不住滑過一絲溫暖,溫厚的笑笑,搖搖頭道:
“這些問題你都問倒我了。我也不知道啊。也許很快我們就能在臺灣相見,也許……天曉得呢!好了,我不能再停留了,婉婷,保重!再見!”
他說完話,二話不說的大步走進了雨幕重重的黑夜中,很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韓婉婷在嘩啦嘩啦的大雨聲中,看著他離開,眼淚終於止不住的滑落下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是她會愧對一輩子的人,那個人只有穆然。她對不起他,辜負了他的情意,磨損了他的自尊,令他受到了那樣沉重的傷害。可是,他卻從沒有責罵過她一句,甚至連一句重話都不曾說過,依然像以前一般對她處處施以照顧。這,讓她的心如何能好受?讓她對他的愧疚之情越發的深重。
這輩子,她做不到愛他。他的這份情,也許就只能用她的餘生,用她兩肋插刀的友情來回報了。
韓婉婷站在門前,望著如雨簾一般的大雨,在黑夜之中默默的雙手合十,虔誠的祈禱:
“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請求您一定要保佑穆然平安歸來。”
她低下頭,緊閉著眼睛,口中喃喃有詞的默唸著。在她身後的不遠處,一個纖細的身影躲在柱子後的陰影下,淚流滿面的無聲啜泣著。她也在心中默默的祝禱著,淚水悄然的滴落在手中緊緊攥著的灰色棉質手帕上:
“爸爸,您一定要保佑他,一定要保佑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