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感覺男人的手蒙著一層滑溜的黏液,像泥鰍一樣從她的手裡溜走,她甚至聽見了“哧溜”的一聲。在那個男人逃離的時候,她還感覺腰部有男人的手的餘溫存在。】
第092節 天仙美女
四百年前,灣橋村的工部侍郎在皮場廟處死時,當時的審判官指著他的鼻子罵道:“賊子,你還記得十年前的那個天仙美女嗎?”
工部侍郎如何不記得?
十年前,說遠也遠,說不遠也不遠。說遠,是因爲十年前的他還是一介文弱書生,胸無大志。說不遠,是因爲審判官說的天仙美女此時就站在他面前,這情景跟十年前他們倆相遇差不多——她還是那樣高傲的站立著,他還是那樣卑微的跪著。
十年前,那位貌若天仙的女人委身於他時,周圍許多人都不敢相信。民間不乏牛郎織女和田螺姑娘的美麗傳說,但是這種事情一旦發生在普通人身上,人們便用猜疑多於羨慕的目光注視他們。
但是當工部侍郎的揎著稻草的人皮在皮場廟示衆時,迷惑了十年的人們終於找到了合理的答案。
可是十年前,這些人怎麼也想不通一個家道中落的頹廢書生會獲得一個天仙妹妹的垂愛。別說別人了,就連這個書生自己也想不通。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把自己當做一個困於陋室的閒人,把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當做狐仙。當然了,當時那些想不通的左鄰右舍親戚朋友們把她當做狐貍精。
書生的父親曾經在京爲官,幹了一番大事業。可是功成名就的時候,書生的父親卻突然掛印回鄉,並且叫兒子莫再對仕途有半點念想,叫他老老實實獨善其身。書生的父親爲官時兩袖清風,回鄉自然也沒有積累多少銀兩,加上回鄉後病痛纏身,銀兩日漸不濟。
書生的父親去世,接著母親去世,兩場葬禮下來,書生孑然一身,能典當的都典當了。不過好在書生五體勤快,煙酒不沾,自己倒勉強能養活自己那張口。雖然他不明白父親爲何教他不要走上仕途,但是他安分守己,亦無貪念,抱著父親留下的幾本破書聊以度日。
就在一個炎熱的夏日,書生正在徒剩四壁的家裡捧書搖頭晃腦默唸,忽然一陣涼風乍起,掠過破破爛爛呼啦啦的窗紙,掠過掛著昏黃蚊帳的牀,掠過漂著幾根爛茶葉的茶水,像柔軟的蠶絲一般拂掃他睡意綿綿的臉龐。
他側頭來看,剛好看見一個柔弱如病柳一般的女子推開了門,邁著貓步走了進來。
當十年後在皮場廟被行刑人將背後的皮膚撕開,他如一隻蝙蝠一樣懸掛起來的時候,那個女子仍然像一株弱柳,邁著貓步朝他走來。在這個時候,他覺得十年真是太短了,短得像昨天似的。
第093節 水印子
他記得,女子頭次來他家裡時鞋子是溼的。因爲他看見女子的身後留下了一串鞋的水印子。在女子與他一番翻雲覆雨之後,那些水印子還在。由於天氣炎熱,水印子比先前縮小了,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狐貍在雪地裡留下的腳印。
於是,別人說女子是狐貍精的時候,他並不反駁。不過在他心裡沒有狐貍精,只有狐仙,並且是善解人意的狐仙。
在感覺到行刑人的快刀點破了後頸脖的皮膚,並且那冰涼的刀刃向下拉長了尖銳的疼痛時,他還在想當初那個女子來的時候怎麼會有一串鞋水印子。乍長乍短的陽光刺著他的眼睛,行刑人的刀子已經劃到了脊骨末端,劇烈的疼痛使他的牙齒磕得嘣嘣響。他擡起頭來看著對面的女人,忽然發現女人的臉型比以前更尖瘦,眼睛更窄長,果然是一副狐貍模樣。
行刑人在背後說,大人,如果實在痛得不行,您就叫出聲來,不要忍著。這剝皮不比砍頭利索,是個慢工出細活的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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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行刑人對著割開的皮膚撒了點石灰粉。血流得多,他就不好下手將皮肉分開。
工部侍郎還是不叫喚,兩眼像釘子一樣釘住面前的狐貍相女人,呲牙咧嘴噝噝的吸氣。
行刑人說了句:“大人你忍著點,儘量少動,我要脫皮子了。”然後行刑人像打開禮包那樣將劃破的皮膚剝開來。
工部侍郎終於忍耐不住,喉嚨裡一股腥味冒了上來,“噗”的一下吐出血來,濺紅了對面女人的裙子。
女人立即變了臉色,呀呀的叫喚,責怪她的夫君弄髒了新做的裙子。她連忙抓起一把即將揎到她夫君的皮膚內的稻草,拼命地擦拭裙子上的血跡。
工部侍郎還記得,十年前他的身子很弱,經常在炎熱的季節流鼻血。就是同一個的女人,她慌亂的幫他掐中指拍涼水止血。女人的手紅了,彷彿是她的手流了血。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女人勸道:“沒什麼,你的血就是天上文曲星的血,沾了會給我帶來福氣呢。”
女人早就認準了他是文曲星。她說她愛上他,就是因爲愛上了一個傳說,是那種美麗而高貴的女子愛上落魄書生,而後落魄書生金榜題名回鄉迎娶當初垂愛的女子的傳說。
他受了女人的鼓舞,發奮讀書,果然中了進士,衣錦還鄉。他實行了當初的諾言,將女人迎娶進新的豪華官邸,發誓要讓這個女人享盡富貴與榮華。
從那時起,灣橋村一帶的婆娘爺舅都誇那個女人有眼光,有魄力,有福氣,雖然他們自己的女兒還是要選乘龍快婿。
“虎門無犬子”。雖然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周圍的人沒有想到這句俗語,但是在他節節高升,官至工部侍郎的時候,周圍的人都這樣誇讚他,並且附帶誇讚他去世的爹。他與那個女人舉案齊眉,也一度成爲灣橋村的佳話。
曾經無數個夜裡,他抱著女人痛哭,感謝她的垂青,感謝她的激勵。
馬晉龍說,四百年前灣橋村的這段故事,他比《巴陵縣誌》還要清楚。因爲這段故事改編成戲劇,他年輕時在戲臺上、年老後在農田裡唱過千千萬萬遍。
第094節 一個啞巴
其實馬晉龍在之前給馬中楚說過一門婚事,但是沒有成功。對方是一個啞巴,帶著一個七歲的掛著兩串鼻涕的孩子。
人家都笑馬晉龍,說帶著孩子的啞巴都看不上他的乾兒子,看來一輩子只能打光棍了。
馬晉龍紅了臉粗了脖子辯解,說是馬中楚不同意。他是打了電話到在城市打工的馬中楚的。馬中楚開始還對乾爹提的親事挺感興趣,還想請假回來一趟。但是馬晉龍說了對方是個帶著孩子的啞巴後,馬中楚二話不說,“啪”的一聲摔了電話。馬晉龍還模仿馬中楚摔電話的動作,胳膊用力的一甩,鼻子哼哼。
人家就笑話他死愛面子,編出謊話來遮掩。既然是跟乾兒子打電話,哪裡能看到他摔電話的動作?
馬晉龍怒道,你不相信你打電話給我乾兒子問問,我養了他這麼多年,他是怎麼摔電話的我還能不知道?
人家當然不可能爲了這事真打電話去問馬中楚,但是見了馬晉龍還是要奚落一番,笑他說謊話比說戲還厲害。
在我跟酒鬼離開赤腳醫生家去找酒鬼的兒子時,馬晉龍也沒有閒著。他一個勁兒的說馬中楚的新娘的不是,說女人光長得漂亮沒有用。比如那個啞巴,雖然不會說話,但是胸前兩個傲峰晃盪得如兩個牛皮水袋,將來養孩子肯定奶水充足;臀部又脹又緊,肯定能在農田裡幫上不少體力活;手掌合起來滴水不漏,肯定是懂得勤儉持家的賢妻良母。
而那個駱麗麗,手指嫩得如蔥頭,肯定捏不了針穿不了線;雙腿白得像剛拔出來的蘿蔔,肯定下不了水田插不了秧。只能像菩薩一樣供奉著。可是馬中楚需要的是一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老婆,不是一尊養尊處優的菩薩。
我們來了之後,他又將啞巴與菩薩對比的話了一遍,說到牛皮水袋的時候口裡哧溜溜的吸著口水,彷彿剛剛就著牛皮水袋喝過水似的。
馬晉龍吸完口水,又道:“馬中楚,不是我說你,凡是個有腦袋的人都清楚,她這麼漂亮這麼妖豔爲什麼非得嫁給你這個傻蛋?你不去照照鏡子麼?沒有鏡子也不對著井水照一照?”
爺爺覺得馬晉龍說的話有些難聽,連忙向馬中楚勸道:“常言道子不嫌母醜,做父親的也不會嫌兒子醜。你乾爹這麼說只是爲了勸你仔細考慮。你不要起氣。”
屋裡頓時一亮,天幕被撕裂,然後聽得一聲炸雷響起。刺啦啦的驚魂動魄。
在這瞬間的光亮之中,血淋淋的酒鬼的弟弟突然呻吟了一下。
酒鬼朝他弟弟瞟了一眼,隨即掩上眼睛,痛哭道:“我弟弟到底犯了什麼罪呀,這跟凌遲有什麼差別!那個剝皮鬼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弟弟呀!”他拜倒在地,朝四面八方的知名的和不知名的神明磕頭,爲他的弟弟求饒求助。
也許是因爲剛纔太過傷心,背兒子的時候又過於勞累,酒鬼的嘴脣漸漸烏紫,臉龐漸漸泛白,彷彿他自己就是一個猙獰的惡鬼。
大胖子焦躁的朝外望,抱怨道:“這個赤腳醫生也真是的,怎麼這麼久了還不回來呢?可不是在路上摔了跤還是遇到了別的事?”
第095節 比平時要晚
躲在裡屋的赤腳醫生媳婦啐了一口,罵道:“你嘴上能不能積點德?接連的下雨,路上泥濘比較多,路不好走,他纔會回來得比平時要晚。”
大胖子自覺失言,連忙道歉。
說曹操,曹操就到。可能是剛纔的炸雷湮沒了他的腳步聲,可能是大胖子的混沌眼珠子不好使,他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屋裡怎麼這麼多人?”一個胖胖的頭頂稍禿的男子甩了甩手中的雨傘,大大咧咧問道,“哎呀,路真是難走,腳上的泥巴就粘附了好幾斤。”
拜倒在地的酒鬼擡起頭來,猛的一驚,驚喜的嚎叫道:“謝謝各位神仙,謝謝各位神仙,你們終於把赤腳醫生給我送來了!”接著,他又胡亂的朝各個方向怦怦的磕頭。
不用說,這個男人就是我們要找的赤腳醫生了。我是頭一次見到灣橋村的赤腳醫生,於是朝他頷首示意。
他朝我笑笑,道:“這位是稀客吧,哪家的親戚喲?”
馬晉龍連忙介紹說:“他是我們家門馬岳雲的外孫。”
赤腳醫生這才發現爺爺也站在其中,忙放下雨傘跟爺爺握手,問道:“您最近身體不好?所以來我這裡問醫?不過看您臉色不像是病人呀。這下雨天的,您的手心窩比我的還暖,身體好著呢。”
爺爺微笑道:“你真是好醫道!我身體還健旺。是酒鬼的弟弟和兒子需要你來幫忙看一看治一治呢。等你好久了,快去看看吧。”說完,爺爺急忙將赤腳醫生往屋裡拉。
赤腳醫生一聽屋裡有病人,連忙將雨傘和醫療箱往馬中楚身上一掛,走進屋裡。
見到酒鬼的弟弟,赤腳醫生呆住了。
其他人都一動不敢動,靜靜的等候赤腳醫生的反應。屋裡的空氣頓時凝結成冰。
“他這是怎麼了?”問話的不是最爲著急的酒鬼,也不是最爲期待的馬晉龍,更不是最爲慌張的馬中楚,而是赤腳醫生!
赤腳醫生將我們每人看了一個遍,然後指著全身沒有一塊完整皮膚的那個人,再次問道:“他這是怎麼了?”
本來我們希望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答案,可是他的臉茫然如一張白紙,卻等著我們給他答案。
他見我們沒有一個人回答,緩緩搖頭道:“我看他這不是病,而是被哪個殘忍的傢伙把皮膚剝去了。我……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病。”
酒鬼臉上的肌肉抽搐,嘴角掀動了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來:“你說……這不是病?”
第096節 咕咕作響
“這不是病,或者說,至少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古怪的病。”赤腳醫生道,“哪有皮膚一塊一塊掉落的病?別說見沒見過,我從醫這麼些年來,聽都沒聽過。”
“那我兒子的手呢?”酒鬼將昏迷的兒子抱到赤腳醫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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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腳醫生伸手一探酒鬼的兒子的額頭,“哎呀”叫了一聲,急忙叫裡屋的女人去拿打點滴的工具和鹽水瓶來。
裡屋咚咚的響了一陣,一隻嫩白嫩白的手從門內伸了出來,手上拿著吊瓶和未拆開的針管。赤腳醫生的媳婦還是不敢出來看看。
馬中楚忙顛顛的跑到裡屋門口,將東西接了過來。
馬中楚剛要走,女人又將衣架伸出門外,聲音尖細道:“馬中楚,堂屋裡沒有掛吊瓶的地方,你把衣架拿去使吧。”
赤腳醫生從馬中楚手裡接過吊瓶和針管,給酒鬼的兒子輸液。
調好了輸液的速度,赤腳醫生這纔將酒鬼的兒子的手擡起來仔細的看。衆人復又平息斂氣。
“這種手我倒是見過。”赤腳醫生看了良久,終於冒出一句話來。
聽了赤腳醫生的話,頓時各人表情各異。馬中楚重重的吁了口氣,輕輕拍打胸部。馬晉龍眉頭緊皺,一手捏下巴一手搓褲子。那個大胖子明顯非常失望,連連搖頭。酒鬼愣了一下,復而面露喜色,問道:“醫生,既然你以前遇到過這樣的情況,那我兒子可有救了?”
醫生平視酒鬼的眼睛,搖頭道:“對不起,我上次看的人,是在磚廠做事時不小心將手卷進了和泥缸,手被齒輪打得脫了一層皮的。”
“你的意思是……他那不是病,僅僅是工傷造成的?”酒鬼臉上的喜色還未退去,新的愁容又涌了上來,扭曲之極。他臉上擠起來的皺紋,如同一個技術不過硬的雕刻師雕刻出來。他的語氣還努力剋制,保持平靜,但是雙手已經觸電般抖了起來,讓人看了心生痠痛。
醫生充滿歉意的看著酒鬼道:“對不起,我只看到過這樣的傷,沒看到過這樣的病。”
“我就說嘛,這哪裡會是病?”馬晉龍在旁嘮嘮叨叨道。爺爺暗中扯了扯他的手,他才如暗自思忖的貓一般將聲音悶在喉嚨裡咕咕作響。
此時,酒鬼出乎我們意料的輕輕吁了一口氣,臉上的所有痛苦的驚訝的迷茫的慌亂的表情都沒有了,如同一個特殊的橡皮擦將他臉上的表情通通擦去。
首先吃了一驚的是馬中楚。
果然,酒鬼將那雙空洞得似無底洞的眼睛對準了驚慌失措的馬中楚,冷冷道:“馬中楚,你也該把那人皮交出來了吧!”
第097節 從他臉上揭下來
馬中楚似乎已經預料到酒鬼會這麼說,但是他仍然渾身爲之一顫,語無倫次道:“人皮……酒號子……你怎麼……”
馬晉龍出來充當好人角色了,他慢慢踱步到乾兒子面前,作出一副大義滅親的凜然模樣,拍拍乾兒子結實的肩膀,道:“中楚,我們都知道你是老實人,你絕對不會隱瞞缺德的事情。”然後,馬晉龍指了指自己、乾兒子、酒鬼,道:“當時在場的人都在這兒,除了你的新娘子。我去畫眉村的時候,就你們三人在房子裡。等我回來,你和你新娘子不見了,人皮也不見了。後面我就不說了。”馬晉龍聳聳肩,環視衆人。
酒鬼哼了一聲,道:“中楚,我知道你能娶到這樣漂亮的女人著實不易,但是你看看,我最親的兩個人變成這樣了,我需要拿那塊人皮來給醫生看看,確定我弟弟和我兒子是生病,還是被人傷害。”
赤腳醫生茫然道:“人皮?什麼人皮?”
馬晉龍費了一番口舌,將酒鬼拿來人皮和馬中楚夫婦端湯的事情講了一遍。
赤腳醫生用力的眨了眨眼睛,道:“那塊人皮是方形的?還有鼻子有眼睛?”
馬晉龍糾正道:“不是有鼻子有眼睛,是有眼洞和鼻洞,還有眉毛。”
赤腳醫生立即回身看了看酒鬼的弟弟。可惜他臉上血肉模糊,分不清哪裡有皮哪裡沒有皮。赤腳醫生指著酒鬼的弟弟,問道:“你的意思是,那塊人皮就是從他臉上揭下來的?”
馬晉龍噎了一下,拿眼偷覷酒鬼。
酒鬼也正拿眼偷看馬晉龍,見馬晉龍將目光朝他投過來,懵了一下,搖頭道:“我……我也不確定……我只是發現我弟弟皮膚爛成了那樣,又剛好看見一塊人皮在他旁邊,便認定那是我弟弟的皮膚咯。誰知道等我在馬晉龍家一覺睡醒,那人皮就不見了。我們找到馬中楚家裡,人皮沒有找到,卻恰巧找到我弟弟。”
赤腳醫生迷惑道:“你們怎麼會在馬中楚家發現酒號子的弟弟?之前酒號子不是在別的地方發現他弟弟的嗎?”
馬晉龍嘟囔一句:“也許是嗅到了自己的皮子的氣味唄。”
大胖子皺眉道:“他又不是狗……”他瞟了酒鬼一眼,將後面的聲調降低到沒有。
赤腳醫生擺擺手,道:“你們把那塊人皮找來,我看一看。”
大胖子捏著手指上的金戒指說道:“要能找來,早就找來了。”末了,他又道:“她這麼漂亮一個女人,肯定不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情來。”
赤腳醫生口氣嚴肅道:“找不來也要找來呀!總不能讓酒號子的弟弟和兒子就這樣不管吧!她一個外地女的,敢在我們這裡撒野?”
酒鬼頓時紅了眼,大聲吼道:“我弟弟是在她家發現的,我兒子也是她去了我家之後變成這樣的!她還有什麼可以抵賴?人皮肯定是她拿去消滅證據了!”酒鬼在說“她家”的時候彷彿“她家”並不是馬中楚家似的。
馬中楚像個悶葫蘆似的,看著衆人義憤填膺的樣子,此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第098節 該歡喜還是該悲傷
“你爲什麼要嫁給我?”在紅燭的照耀下,馬中楚捧著新娘的臉,如捧著雪花。他的新娘的臉冰涼冰涼,感覺下一刻就要融化,從他的眼前平白無故的消失。
馬中楚回憶起結婚那天晚上的時候,還能感覺到手心裡滲著一片涼意。乾爹和酒鬼指著那個血肉模糊的人質問他的時候,他並不是沒有想過同樣的問題——那麼漂亮的女人,爲什麼偏偏選擇嫁給他?
其實,跟女人圓房的頭個晚上,他就問過了。
“因爲你老實呀。”女人的臉上現出滿意的笑容,眼睛裡透露出天真。
“那你爲什麼非要今天晚上就結婚呢?”他又問道,同時他想起了乾爹那張生氣的臉。
“因爲你傻呀。”女人用手指在他的鼻子上颳了一下。
“你要跟定我,就是因爲我又老實又傻嗎?”馬中楚不知道自己是該歡喜還是該悲傷,也不知道女人的答案是真心還是隱藏。
女人點點頭,道:“我就因爲你老實才喜歡你的,難道不可以嗎?”
馬中楚的大拇指按了按她的臉,道:“不可以。你有很多的選擇,不是非得選我不可。”馬中楚想起了包工頭,那個被駱麗麗拒絕後借酒消愁的人。且不說其他追求女人的人,就是那個包工頭,也要比自己好上千倍萬倍。“我聽乾爹唱過許多戲,小時候也看過一些童話,裡面的好女人愛上的男子,要麼是暫時落魄但是背景高貴的王子,要麼是身份低微但是才高八斗的秀才,就算是牛郎吧,他至少有著一副英俊的相貌。可是,你看看我,我真的什麼都沒有。”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個好女人囉?”女人生氣道。
馬中楚連忙辯解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自己都不相信你會喜歡我,並且跟我到這個地方來結婚。”
女人目光直視他,問道:“那你需要一個什麼樣的答案,你才相信呢?”
馬中楚啞口無言。
女人淡然一笑,不知道是苦笑還是嘲笑,道:“難道要我跟你說,你乾爹的猜測是對的,我是一個妖精?我是一個剝皮鬼?我來這裡就是要害你們?”
馬中楚慌忙放開她的臉,擺手道:“不是的。我不相信你是妖精,是害人的鬼!但是……”
女人嘆口氣,歪著頭問她的新郎道:“但是什麼?”
馬中楚嚅囁著不敢說話。
女人低了頭,輕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不說我也明白。”
馬中楚也低了頭,兩手互握,兩個大拇指做無聊的搓揉。
第099節 她不是妖精
女人擡起眼皮瞟了一眼她的愚笨的新郎,緩緩道:“我知道你乾爹的說法。他去畫眉村之前就對別人說過了,說我是長著一條尾巴的妖精。你既然不相信我是妖精,是害人的鬼,那麼……你就是相信我長著一條尾巴咯?”
馬中楚偷覷女人的表情,女人的目光剛好撞上他。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之所以不嫁給比你優秀百倍千倍的男人,就是因爲我長著一條尾巴,怕其他男人跟我結了婚之後發現,然後被那些男人拋棄。對嗎?”女人目光犀利的看著她的新郎,嘴巴略略顫抖。
她的新郎沒有任何表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紅燭的燈火拂動,她的新郎臉上的陰影變換著層次,顯得更加醜陋。
……
雖然馬中楚對於這段回憶的敘述,是幾天後的事情。但是我相信,在酒鬼和赤腳醫生決定去他家找那個女人討要人皮的時候,馬中楚的腦子裡正回憶著那天晚上的情形。
馬晉龍見乾兒子像個不說話的悶葫蘆,以爲乾兒子默許了他們前去討要人皮,扯開嗓子吼道:“那我們還等什麼!現在就去找那個妖精!”
一個更高的聲音蓋過了馬晉龍的聲音:“她不是妖精!她是一個可憐的人!”
衆人循聲看去,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剛纔還像悶葫蘆一般的馬中楚。這一聲大喊似乎耗盡了他的力氣,他氣喘吁吁,兩眼微紅,眼珠子像轉頭的電風扇一般,從左邊看到右邊,又從右邊看到左邊。
“你什麼意思?你到現在還要維護她?”馬晉龍憤憤不平,走上去颳了乾兒子一個耳光。
大胖子來不及制止,倒被“咣”的耳光聲嚇了一跳。赤腳醫生忙走上前去指責馬晉龍:“你幹嘛打他?又不是他犯的錯!”
馬晉龍像被勒住鼻子的野馬一般上躥下跳,粗了脖子罵道:“你這個不孝子!爲了那個妖精,居然敢對著老子吼嗓子!我不打你,你就不會清醒!你乾哥到現在還沒有一點消息,你要等到你乾哥死了,等老子將來做五保戶,你就甘心了吧!”
馬中楚捂著臉,憤憤的看著乾爹。他的乾爹則眼睛四處打探,看看這樣教訓乾兒子夠不夠在衆人面前挽回一點做父親的尊嚴。
赤腳醫生既唱紅臉又唱黑臉,指責過馬晉龍之後,自然要說馬中楚兩句。他深知這個老頭子愛面子的性情。赤腳醫生回頭對馬中楚道:“你也真是的。昨晚不是已經跟你新娘圓過房了嗎?那至少知道是正常還是異常吧?你也沒有問她爲什麼嫁給你?”
馬中楚撫著臉,咬牙道:“她不是妖精,也不是剝皮的鬼!她只是長了一條尾巴而已!”
赤腳醫生大驚失色,道:“尾……巴?”
馬中楚的乾爹也立刻安靜下來,嘴巴久久不能合攏。酒鬼、大胖子、還有爺爺都是一愣。我更是嚇了一跳,頓時想起頭天來灣橋村之前,在雨中見到那個給我展示腰間雪白的肌膚的女人。難道,她的下一個動作,就是要掏出尾巴來給我看嗎?還是我聽了馬晉龍對爺爺的講述之後,自己產生了虛無飄渺的臆想?
第100節 返祖
據馬中楚自己說,在紅燭的照耀下,女人終於向他坦承交代。她說乾爹猜的沒錯,她就是長著一條其他人所不知的尾巴。那條尾巴自她出生就有了,像豬尾巴一樣難看。她之所以選擇嫁給憨厚老實貧窮醜陋的馬中楚,就是因爲她怕別人知道真情之後拋棄她。她選擇一個跟自己相差太遠的人,就是因爲相信娶不上媳婦的馬中楚不會拋棄她。
她甚至強行拉住馬中楚的手,探向她雪白光滑的腰間,將馬中楚那隻粗糙的手按在一條冷冰冰的、曲捲的尾巴上。
馬中楚一陣痙攣。
女人苦笑道:“這下你知道我爲什麼要嫁給你了吧。是的,他們都猜得沒錯。像我這樣的女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喜歡上你這樣的人。好了,你要知道的都知道了。”她兩眼黯淡的看著她的新郎,略帶嘲諷又略帶自嘲的說:“你不會拋棄我吧?”
馬中楚喉結滾動,愣愣的看著他的新娘,看著那張有魔力的藝術家雕刻出來的臉。可是誰知有這張美豔的臉的女人,居然長著一條醜陋生硬的尾巴呢?
女人的目光中透露幾分邪惡,幾分欺騙,幾分惡作劇。
馬中楚舔了舔嘴脣,問道:“這麼說來……你不是因爲喜歡我?”他的大拇指與食指捻在一起,指間的東西軟中帶硬,觸感真實而夢幻。
女人鼻子裡哼了一聲,一絲僵硬的笑容拉扯嘴角,道:“連你自己都不相信我是喜歡你的,叫別人如何相信呢?”
馬中楚的手從女人的手裡掙脫出來,搓揉著發涼的膝蓋,眼神慌亂,不敢跟女人對視。他看了看地面亂七八糟的鍋碗瓢盆,雨小了一些,但是仍從屋頂的漏洞裡滴下來。破碗裡的水面就如一張笑臉,在水滴落下的時候展現,然後消失,然後又展現。他的破屋裡盪漾著許許多多這樣的笑臉。可是他一點也快樂不起來,雖然他心中的許多疑問都蒸騰揮發。
……
“我早說了這樣的女人嫁給你,肯定是有其他原因的。”聽完乾兒子的講述,馬晉龍頗爲失望的說道。從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也像馬中楚一樣一點也快樂不起來,雖然他的疑問也冰釋消解。他甚至走到酒鬼的身邊,輕輕拍拍酒鬼的肩膀,像安慰一個同陣線的戰友一般。
“人怎麼會長動物的尾巴?”酒鬼不解的問道,“如果她沒有問題,那我的弟弟和兒子是怎麼回事?馬傳香的失蹤是怎麼回事?我撿到的方形人皮又是怎麼回事?她莫不是狐貍精變得吧?”
赤腳醫生搖了搖頭,道:“這是一種返祖現象。”
“返祖現象?什麼意思?”酒鬼問道。
第101節
赤腳醫生解釋道,返祖是指有的生物體偶然出現了祖先的某些性狀的遺傳現象。例如,雙翅目昆蟲後翅一般已退化爲平衡棍,但偶然會出現有兩對翅的個體。在人類,偶然會看到有短尾的孩子、長毛的人、多乳頭的女子等等。這些現象表明,人類的祖先可能是有尾的、長毛的、多乳頭的動物。所以返祖現象也是生物進化的一種證據。關於返祖現象,現代遺傳學有兩種解釋:一是由於在物種形成期間已經分開的,決定某種性狀所必需的兩個或多個基因,通過雜交或其他原因又重新組合起來,於是該祖先性狀又得以重新表現;二是決定這種祖先性狀的基因,在進化過程中早巳被組蛋白爲主的阻遏蛋白所封閉,但由於某種原因,產生出特異的非組蛋白,可與組蛋白結合而使阻遏蛋白脫落,結果被封閉的基因恢復了活性,又重新轉錄和翻譯,表現出祖先的性狀。
“曾經有報紙報道過極爲少見的返祖現象,我出於好奇就瞭解了這方面的知識。”赤腳醫生道。
“但是酒號子,你弟弟和兒子的這種情況我真沒有見過。”赤腳醫生爲難道。
馬晉龍著急道:“那我家的傳香怎麼還沒有回來?”
後來,我想如果當時馬傳香也在赤腳醫生旁邊,他一定是頭一個反對赤腳醫生的人。雖然他偷看駱麗麗洗澡的時候嚇了一跳,但是他一定會反駁赤腳醫生,更正確的說,應該是反駁他的乾弟馬中楚。
大胖子瞟了一眼馬晉龍,道:“您老人家真是糊塗,赤腳醫生只能解釋醫學現象,哪裡能知道你兒子在哪裡呢?”
“那我兒子不見了,我找誰去?”馬晉龍六神無主道。他有意無意瞥了瞥乾兒子馬中楚,像蜻蜓掠過水麪般看似不經意,實則別有用心。
赤腳醫生用指甲颳了刮眉毛,噝噝的吸了一口氣,道:“既然她不是剝皮鬼,那她爲什麼要拿走人皮?”
爺爺問道:“也許是別人拿了?”
馬中楚兩眼一亮,問大胖子道:“我們走的時候你還沒有來,後來……後來……”馬中楚指著大胖子,手指不停的晃動。
大胖子瞪了眼睛道:“你的意思是我拿了麼?聽到你們說什麼人皮,我嚇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還來不及,哪敢藏起人皮來?別的且不說,我要那人皮幹什麼?”
馬晉龍指手畫腳道:“就算那個女人不是剝皮鬼,她也不一定就不拿走人皮。”
“爲什麼?”酒鬼問道。
馬晉龍望著外面的雨,沉聲道:“什麼原因我不清楚,但是肯定有原因。你想想,爲什麼你弟弟第一次見到那個妖……女人就害怕?我家傳香還發現過她的屋裡藏有兩個人,可是走進去卻只有她一個人。這又是爲什麼?”
“是不是我弟弟曾經見過她?並且發生過什麼事?”酒鬼猜想道。自然而然,酒鬼將尋找答案的目光投向馬中楚。
第102節
明朝時,剝皮之刑用得最多、最狠。從明初的太祖皇帝朱元璋,到明末的張獻忠,不少人都用過剝皮之刑。朱元璋開國之初,爲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而用法峻苛,“剝皮揎草”就是他的一項重要發明。據葉子奇《草木子》記載,朱元璋對各地官員責治甚嚴,若有官員貪污暴虐,準許百姓赴京訴冤。官員貪污的數額在六十兩白銀以上的,就要處以死刑,殺頭後還要梟首示衆,並且剝下他的皮,皮裡填上草,把這“人皮草袋”置於衙門裡官座旁邊,讓後任官員觸目驚心,起警戒作用。府州縣衙附近,都要設立一座廳堂,祭禮土地神,若需要對某人實行剝皮就在這裡執行,因此這座廳堂便叫做“皮場廟”。洪武年間,宮中的太監犯了死罪應當處死者,一般都不用斬首,而是凌遲或者剝皮。朱元璋的宮禁甚嚴,太監如果有娶妻者,也要處以剝皮之刑:明初開國功臣藍玉被處死之後也剝了皮,朱元璋還下令把他的皮傳示各省。因爲藍玉的女兒是蜀王妃,蜀王朱椿就把藍玉的皮保存下來。明末張獻忠佔領成都時,他看見端禮門樓上供著一尊人像,穿著公侯的華服,皮膚和手腳都是人的肉身,一打聽,才知道這就是藍玉。
朱元璋剝皮的手段傳給了他的子孫。他的第四個兒子燕王朱棣發動靖難之役,趕走了侄子建文帝,佔了南京,對忠於建文帝的朝臣進行了殘酷鎮壓,景清和胡閏都是被剝了皮的。景清刺殺朱棣未遂,被捕後罵不絕口,朱棣命令剝了他的皮,“草櫝之,械繫長安門”。胡閏是被縊殺的,然後用灰蠡水脫他的皮,剝下來,揎上草,懸掛在武功坊示衆。明武宗正德七年(1512),趙鐩(趙瘋子)謀反,兵敗被俘,同時起事的陳翰、賈勉幾、龐文宣、郭漢、宋祿、孫玉、朱倉、孫隆、張富、李隆、孫虎等共三十七人也先後被俘,一齊帶到京師午門,朱厚燳下令把他們全部處死,並將爲首的六人剝皮。當時法司官員啓奏說對剝皮之刑曾有祖訓讓禁止,正德皇帝不聽,又下令把剝下來的六人的皮製作成馬鞍鐙,他有時出行,就騎坐這備有人皮鞍的馬。
嘉靖年間,著名抗倭將領湯克寬率兵平定海寇,將海寇首領王艮俘獲處死,把他的皮剝下來蒙作鼓面,叫“人皮鼓”。這鼓放在北固山佛院內,後世不少人都見過它。它的聲音不如牛皮鼓響亮,據說因爲人皮比牛皮紋理厚而沒有牛皮結實,所以它的聲音不如牛皮。明初洪武時,韓觀任兩廣提督,殺人成性,曾剝人皮作成坐褥,這人皮剝得非常完整,耳目口鼻俱全,把它鋪在座椅上,人臉正好在椅背上,頭髮披散在椅後,韓觀升帳就坐著這人皮,以示威嚴。
天啓年間,魏忠賢擅政時也常用剝皮的手段。當時,“民間偶語,或觸忠賢,輒被擒戮,甚至剝皮刲舌,所殺不可勝數。”而且,魏忠賢剝皮的方法非常奇特。有一天,某旅店裡有五個人在一起飲酒,其中一個人說魏忠賢作惡多端,不久肯定會倒臺。另外四人有的沉默不語,有的感到害怕,有的勸他說話要慎重,不然會招來災禍。那人大聲說:“魏忠賢雖然專橫,他總不能把我剝皮,我怕什麼!”當天夜裡,衆人都在熟睡,忽然門被推開,闖進來幾個人,舉著火把照了照每人的面孔,把那位說大話的逮走了。不一會,又把一同飲酒的另外四個人也逮了去,帶到一處衙門,先捕的那人一絲不掛躺在那裡,手和腳都釘在門板上,堂上高坐著一使衣裝鮮麗的顯官,正是魏忠賢。魏忠賢對四個人說:“這位說我不能剝他的皮,今天不妨試一試。”就命令手下入取來熔化的松香澆在那人身上,過一會松香冷卻凝固,用錘子敲打,只見松香和人皮一齊脫掉,形成一幅完整的人的皮殼。那四個人嚇得半死,魏忠賢對他們每人賞給五兩銀子壓驚,把他們放走了。
明末張獻忠將人剝皮的事例很多。他的所作所爲,實際上是對明朝統治者的虐政實行農民式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報復。他大概是因爲親眼看到了藍玉被剝的人皮,所以他也對明朝的官員予以剝皮。他不僅使用了明朝皇帝曾經使用過的剝皮手段,而且還有不少獨出心裁的花樣。張獻忠入蜀後動不動就拿人剝皮,而目大都是活剝。剝皮時,先從被剝者的後脖頸開刀,順脊背往下到肛門割一道縫,然後把皮膚問兩側撕裂,背部和兩臂之間撕離開肉的皮膚連在一起,左右張開,就像兩隻蝙蝠翅膀似的。這樣被剝的人要等到一天多才能斷氣。如果被剝的人當場致命,行刑的人就要被處死。當時成都府彭縣有個叫龔完敬的,本是崇禎十年(1637)進士,崇禎十六年(1643)因死了父親回原籍守孝,張獻忠佔領成都後他表示降順,被授予官職,但他心裡不願背叛明朝。張獻忠想殺他,把他的僕人抓來問龔完敬每天在家中幹什麼。其中一個叫龔應登的僕人說,完敬每天五更時起牀焚香禱告,不知禱告些什麼,每天退朝回來只是嘆氣,不說一句話,過節時給祖宗繞紙後,記賬單下只寫乙酉字樣,不書大西年號,等等。張獻忠聽到“不書大西年號”這一句,勃然大怒,喝令刀斧手把龔完敬拿下,推出朝門,活活剝皮,並把剝下的人皮揎上草,曉諭四方。龔完敬的弟弟龔完淳、龔完熙及家屬婢僕共一百餘人同日處死。
張獻忠的部下孫可望後來投降了南明,被永曆帝朱由榔封爲秦王。他也是個慣剝皮的能手。永曆六年(即順治九年,1652),孫可望殺了陳邦傳,並剝下他的皮傳示各地。御史李如月向永曆帝彈劾他“擅殺勳將,無人臣禮”,永曆帝不敢得罪孫可望,就打了李如月四十大板。孫可望的親信張應科知道了,就向孫可望報告,孫可望大怒,立即命令張應科把李如月抓來剝皮。張應科遵命逮捕李如月,綁在朝門外,又準備了一筐石灰,一捆稻草,放在他面前。李如月問這是幹什麼用的,一個人告訴他:“這是揎你的草。”李月如叱罵道:“瞎眼的奴才!這草顆顆都是文章,節節都裡忠腸!”不一會,張應科站住右邊角門臺階上,傳達孫可望的旨意,喝令李如月跪下,李如月又罵道:“我是朝廷命官,豈能跪聽反賊的命令?”於是步行到中門,向永曆帝居住的南宮行跪拜禮。張應科命令把李如月扒掉衣服,按倒在地上,用刀割開脊背的皮膚,直到臀部,李如月大叫道:“死得快活,渾身清涼!”又呼喊著孫可望的名字痛罵。剝皮剝到四肢時,把他的手和腳都砍斷,再把他翻過來剝前胸的皮,這時李如月只能發出細微的聲音了,仍能聽得出是在罵人,直到最後砍斷脖子時,李如月才死去。張應科又指使從人把李如月的皮用石灰漬幹,用線縫好,中間塞滿草,送到北城門通衢上懸掛起來。
第103節
四百年前,審判官指著被剝去皮的工部侍郎,惡狠狠道:“想當年我被你父親整得好不可憐,在水牢中得了嚴重的風溼病。虧你父親有自知官場險惡,叫你不要踏入仕途。可是你不爲官,我怎麼將你父親欠我的債討回來?所以我派這位美人激發你的雄心壯志,激勵你在仕途上放開手腳,爲的就是抓住你的失誤,將你父親當初整我的手段十倍償還!”
工部侍郎低下頭,看見地上的血正如映山紅一樣綻放,他努力地掀動嘴脣,問妻子道:“你當初來到我的破茅草屋裡,就是爲了讓我當官,然後給我栽贓,讓我承受剝皮的痛苦嗎?”
那個美麗的女人答道:“不錯,當今皇上是和尚出身,他的父母就是因爲貪官污吏的腐敗才活活餓死。皇上最痛恨的就是貪官了,所以對貪官的懲罰加上了剝皮的酷刑。”
工部侍郎背後的行刑人正用刨刀將皮肉分開,工部侍郎的牙齒咬得咕咕作響,不知道是因爲痛苦,還是因爲痛恨。
審判官哈哈大笑道:“可是你不爲官,怎麼能得到剝皮的機會呢?”
工部侍郎終於明白了,審判官就是他父親以前的仇人政敵,女人則是這個審判官派來的“臥底”。
……
“所以一個漂亮的女人突然對你表示好感,那一定不是桃花運,而是桃花劫!”馬晉龍在帶領我們趕往馬中楚家時,給我們說了許多歷史上關於剝皮的故事,最後總結出這麼一句話來。
馬中楚默默的跟著我們,不吭聲。
馬晉龍指著乾兒子的臉道:“你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一雙瞇眼、眼黑多於眼白、眼尾魚紋多且上揚。天生就是臉帶桃花。我早就提醒過你,在外要小心漂亮女人。”
大胖子聽了馬晉龍的這番話,忍不住笑出聲來。
馬晉龍對大胖子的笑聲不滿,斜眼問道:“你笑什麼?”
大胖子道:“您老人家說的話倒讓我想起了一句話。”
“什麼話?”馬晉龍沒好氣的問道。
“一句歌詞,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聽者都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但是笑聲立即嘎然而止。因爲讓馬中楚命犯桃花的女人突然出現在我們眼前。那個女人顯然比我們更驚訝。她似乎剛剛辦完一件很費體力的事,胸口起伏不停,由於雨水的浸潤,身上的衣服幾近透明,桃紅色的內衣若隱若現。
馬中楚呆了一下,忙問道:“你這是要幹什麼去?雨傘也不拿一把?”
馬晉龍冷笑道:“我看她不像是要幹什麼去,而是剛剛辦完事情急著回去吧?”我們是在一個丫字形路口相遇的。我們,那個女人,馬中楚的家分別在三個不同的方向。在去酒鬼的家裡時遇到她,就讓我十分驚訝了,如今在這個岔路遇到她,我更是驚訝不已。她爲什麼要在雨裡慌里慌張的跑來跑去?她遺失了什麼東西嗎?還是真像馬晉龍說的那樣剛剛辦完什麼事情?我想不透。
女人不回答馬中楚,反而問道:“你們這麼多人在一起,又是要到哪裡去呢?”
酒鬼毫不客氣的說道:“我們就是來找你的,找你要……”
爺爺打斷酒鬼的話,揮手道:“你看看她,渾身淋得盡溼。我們還是到屋裡了再說話吧。”
幾雙貪婪的眼睛在女人的身上搜索了一陣,然後緩緩的點了點頭。
這明明分爲兩派的人,極不融洽的合在一起,像馬中楚家行進。酒鬼時不時用刀子一般鋒利的目光看看女人,而馬晉龍的目光中充滿了不屑和高傲,馬中楚的表情則像被雨水刷新干淨了一樣。大胖子和赤腳醫生的目光沒有那麼鋒利或駑鈍,他們每走幾步都要偷瞄一眼那個女人的桃紅色部位。
順著山坡走了一段,馬晉龍突然興致大發,指著灣橋村的雙乳峰,向大胖子介紹道:“我們灣橋村的風水好著呢。你到那山頂上往下看灣橋村,整個就像一尊仰臥的裸體女像。”
大胖子立即從女人身上收回目光,咂了咂嘴,心不在焉道:“哦?”
馬晉龍並沒有因爲大胖子的冷淡反應降低熱情,他滔滔不絕道:“還有更玄奇的呢。這個女像的下身部位有一個巖洞,這個巖洞深不可測,通十里八鄉。”
大胖子忙踮起腳來往山後看,急不可耐的問道:“洞在哪裡?我在這裡能看到嗎?這還真是玄奇呢!”
馬晉龍見大胖子果然上鉤,得意洋洋道:“你站在這裡當然看不到的。就算它真是個女人,也不會輕易讓你看到嘛。”說完,他用一向頗有意味的眼神看看馬中楚和那個女人。
馬中楚的臉頓時變得通紅。女人則咬住了嘴脣。
大胖子的腳步變得輕快細碎,涎著臉問馬晉龍道:“有人進去過那洞裡沒有?”
馬晉龍點頭道:“村裡有好事的人進去過,發現這地下洞裡有多處鐘乳石類美景,只是幽徑艱難,大約走了五六裡就因爲返回。所以誰也不知道再到裡面會有什麼。這洞口呈河蚌微開形狀。從這洞口流出的地下水終年不斷,澆灌著灣橋村的千畝良田。”
大胖子興奮道:“呈河蚌微開形狀,還終年流水?哈哈,真是絕了啊!太像了,太像了!”可是像什麼他又不說出來。
爺爺感興趣道:“我只聽說這裡的風水地形像個女人,但是沒有聽說過還有地下洞。”
馬晉龍笑道:“由於那裡的草長勢很好,將洞口掩蓋起來,所以外村的人很少知道。本村有些沒有進去過的人也不相信呢。”
大胖子搓著巴掌道:“洞口還有草呢?哈哈,我真該過去摸一摸那草,應該跟其他草有不一樣的感覺吧!”他那一隻黑白分明、一隻混混沌沌的眼睛又不自覺的瞟向咬著嘴脣的女人。
第104節
大胖子說的話,其實馬傳香也說過,並且說過無數遍。
馬傳香對酒鬼買來的媳婦說起灣橋村的風水時,那個買來的女人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哪有這樣巧的事!像一個女人的身體也就罷了,哪裡還能在那個部位長出一個仙人洞來?打死我也不相信。”買來的女人臉色羞紅道。
馬傳香並不善罷甘休,涎著臉道:“嫂子,我說的是真話呢。我還特意去摸過那洞口的草,跟其他地方的野草就是不一樣。”
買來的女人聽不下去了,慌忙彎腰去提那個有著一個凹痕的水壺。那個凹痕是馬傳香上次不小心留下的。
馬傳香左看右看,見酒鬼家前沒有行人,便大了膽子挑逗女人道:“是真的呢。那些草呀,柔順得很,沒有倒刺。”
買來的女人也害怕似的看了看屋外,臉如紅炭一般又紅又燙,“傳香哥,你就不怕別人聽了笑話你?”
馬傳香假正經道:“看嫂子說的什麼話!我說的可是真真實實的東西,看得見,摸得著。哪裡怕人家笑話囉?”他一腳跨進門來,看著女人做事,十足像了一隻找主人討吃的小狗。
買來的女人提著水壺去水缸旁邊勺水,發出嘩啦啦的水聲。
馬傳香趁機發揮,臉露邪笑道:“嫂子,我不是說那洞口的草了。”
女人停頓了一下,道:“你別說最好。”
馬傳香舔了舔乾裂的嘴脣,道:“那我說說那洞裡的水吧。那水也跟其他池塘裡的水、石井裡的水大不一樣哦。我就在洞口喝過那水呢。那水的滋味可不一般!甜滋滋的,似乎還帶著人的溫度呢。”說完,他管不著的雙眼在買來的女人身上肆意遊走,跟大胖子看馬中楚的新娘時別無二致。
女人一慌,將勺裡的水澆在了水壺蓋上。刺啦一聲,水濺溼了女人的褲腳,粗布衣服立即上了膠水一般粘在女人的小腿上,顯現出曲線來。
馬傳香立即諂笑道:“嫂子的腿細呢,像蘿蔔一樣。”
女人心慌意亂道:“快別亂說話,蘿蔔腿可不好看。”
馬傳香卻還鬥嘴道:“但是蘿蔔甜著哪。”
“也不知道酒鬼的弟弟什麼時候回來。”女人別有用心道,還假裝拗起脖子朝外面看,似乎盼著酒鬼的弟弟一副傻愣愣的樣子大搖大擺的走來。她從來不直接叫酒鬼的弟弟爲“弟弟”,似乎並不因爲她是酒鬼的妻子,那個人是酒鬼的弟弟,就表示她跟那個人有任何瓜葛。
這也不能責怪她,因爲酒鬼的弟弟看著她的時候,從來不因爲她是哥哥的妻子就將褲襠裡的東西稍微收斂。
馬傳香配合著買來的女人,假心假意跟著看看遠處,然後話中有話道:“嫂子是擔心被人看見呢,還是擔心怕人看見啊?”
女人不再答話,將添滿了水的水壺掛在火竈上,點燃了乾柴。乾柴噼噼啪啪的燃燒起來,火苗上躥下跳。女人的嘴巴閉得緊緊的,雙眼失神的看著火苗。
馬傳香又說了幾句話,女人置若罔聞。
馬傳香討了沒趣,只好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狠狠道:“嫂子,你給我聽著。我遲早是要扒開那些草,進那個洞看一看的。”他走到了外面的烈陽下,混合著知了的聒噪聲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又焦躁又灼熱。
馬傳香回到家裡,卻被父親教訓了一頓,說他遊手好閒,無所事事。比如他的乾兒子馬中楚,至少老老實實在城裡面掙錢;比如酒號子(之前他並不嗜酒,也不叫酒號子,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名實姓),至少花錢買了媳婦來過日子。
說到最後,馬晉龍免不了要用“三孃教子”的戲文來規勸兒子:“小奴才不讀書把娘氣壞,有幾個年幼人兒且聽來。秦甘羅十二歲身爲太宰,石敬塘十三歲拜帥登臺。三國中周公瑾名揚四海,七歲上學道法人稱將才。十三歲在東吳掛印爲帥,燒曹兵八十三無處葬埋。那都是父母養非神下降,難道說小奴才禽獸投胎?”
馬傳香既不知道秦甘羅是誰,更不知道石敬塘爲何人物,自然聽不下父親嘮嘮叨叨的話,兀自倒水擦了一把臉,憤憤的睡覺去了。
即使到了睡夢裡,他仍然免不了要飄飄忽忽的走到酒鬼家裡去,跟那個買來的女人討論灣橋村的風水問題,仍要將草與水的事情跟那個女人講說半天。不過,在他的夢裡,那個女人不但不躲躲閃閃,反而投合他的心意,他想怎樣就怎樣。直到第二天洗褲子的時候,他還要開心的吹著口哨。而馬晉龍偷偷瞄見,又要傷感抱怨一番。可是他哪裡知道兒子心裡想著的卻是從外地買來的女人。
自從馬傳香跟買來的女人討論過灣橋村的風水後,那個女人見了他便如老鼠見了貓,總是怯怯的躲在一旁,讓馬傳香走過之後纔敢邁開步子。
馬傳香百思不得其解,心想我給她看手相、算她手上有幾個籮,甚至捏了她的手,她都沒有這樣害怕過我。可是我跟她討論了灣橋村的風水,她爲何就變得故意疏遠我了呢?
後來,他這樣問過大胖子。大胖子解釋說,如果你給女人看手相,人家非得樂意讓你佔便宜,還覺得你這個人有學識有智慧;但是如果你單刀直入的跟人家談灣橋村的女像和流水的洞,人家就會覺得你這個人跟酒鬼的弟弟差不多。
大胖子在對馬傳香解釋的時候,說得條條是道。但是輪到他自己身上,他卻管不著那張肥嘴,也管不住那雙黑白不分明的眼珠子,甚至比馬傳香有過之而無不及。
馬傳香至少還揹著酒鬼跟買來的女人搭訕,可是大胖子在馬中楚面前就按捺不住了。
第105節
大胖子明知他的話使馬中楚有些不高興了,卻還要捅一捅他的後背,竊竊道:“你不是說你的新娘身後長了一截尾巴嗎?可我怎麼看不出來?”
馬中楚不搭他的話,悶悶的朝前走。大胖子就兀自嘿嘿的笑個不停。
走到馬中楚的家裡,各人收的收雨傘,脫的脫雨衣,然後在叮噹作響的鍋碗瓢盆中選個放腳的地方。
“你把人皮交出來吧。”酒鬼開門見山道,然後用警覺的眼神將整個屋子掃描一週。
“你是說今天早上你拿到乾爹家裡去的那個人皮嗎?”女人問道。
酒鬼皮笑肉不笑,冷冷道:“你說除了那張人皮還有另外的人皮麼?”
“我沒有拿。”女人用同樣冷冷的聲音回答道。
馬晉龍出來做好人了,他踱著步子道:“哎,我們都知道你嫁給我乾兒子是因爲長著一條尾巴了,我們不會冤枉是你害了酒號子的弟弟和兒子的。你就把人皮拿出來吧。”他邊說邊揮了揮手,作出一副既往不咎的姿態來。
女人冷笑一聲,看了她的新婚丈夫一眼,嘲諷道:“我們昨晚的快活事,你這麼快就講給別人聽了麼?”
馬中楚低了頭不說話,只用腳輕輕的去碰腳跟下的塑料臉盆。臉盆裡已經積了半盆屋檐水,顏色如醬油一般。
酒鬼不耐煩道:“請你快點將人皮交出來吧。赤腳醫生等著那塊人皮來做鑑定,然後好給我弟弟和兒子做治療呢。一個漂亮的女人家……怎麼連人皮都不怕呢……真是奇怪……”他斜睨了眼睛去瞟女人。
女人皺了皺眉頭,攤開雙手道:“你們真是瞎折騰吧。你們不知道我長了尾巴的時候,就說我是要吸馬中楚的精氣。好了,現在我跟他過了一個夜晚了,你們問問他,他有沒有被我吸去什麼東西?”女人拍著手,又道:“好了,現在你們知道我長了尾巴,怎麼又想著法子來找我麻煩,找我討要人皮呢?我要怎麼做才能不值得你們懷疑?”
酒鬼被女人的問話哽住了。
馬晉龍又踱起了步子,一副戲臺上的包公相,幾乎是帶著唱腔道:“你不要高興過早。即使馬中楚說你有尾巴才嫁給他,但是爲什麼酒號子的弟弟見了你就害怕?爲什麼酒號子的弟弟不在別的地方卻剛好在你家出現?爲什麼你去了一趟酒號子家,酒號子的兒子的雙手就扒了……脫了一層皮?”
女人顯出幾分慌張來,但是很快就神色淡定,挨著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喃喃道:“無論你怎麼說,我就是沒有拿人皮。要不,你們在這裡搜吧。”
馬晉龍跺腳道:“誰知道你把人皮藏什麼地方了?你剛纔在岔路上慌里慌張的,說不定就是隱藏人皮去了。現在要我們在這裡搜?你以爲我們是傻子嗎?”
爺爺插嘴道:“我看你們先別問了。她身上的衣服都溼了,讓她換一件衣服了再問吧。”
馬中楚彷彿這一刻才發現他的新娘子渾身溼漉漉,連忙去衣櫃裡找衣服,“駱麗麗,你先換件衣服,別感冒了。”可是他在衣櫃了翻了三下兩下之後,發現沒有可供換洗的衣服。他只好將自己打工時穿的破舊衣服拿了出來,臉色羞赧的遞給駱麗麗。
我不知道他的羞赧是因爲我們在旁邊看見了他的貧窮,還是因爲覺得對不起面前這個女人。
女人去另外的房間裡換衣服,我們都坐在馬中楚的“新房”裡等待。
大胖子猛的將全身的肉擱在了腐朽的木牀上,木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大胖子低頭看了看墊在牀腳的紅磚,笑道:“這紅磚比我家裡的瓷磚還要隔潮吧。”
馬中楚嘴脣一陣抽搐,不說話。
馬中楚越是不說話,大胖子越是有意要逗他說話。大胖子笑嘻嘻問道:“我說中楚,你知道採陰補陽的秘訣吧?”
“採陰補陽?”馬中楚被大胖子突如其來的話問得摸不著後腦勺,終於開口問道。
大胖子邪笑道:“採陰補陽或採陽補陰是一種道教修煉方法,指男女通過性交達到體內的陰陽平衡,屬於中國古代道家房中術的概念,有練太極之人也試過。道家的採陰補陽,本義是男性交而不泄,數易女而莫數瀉精。由於女性的高潮可以加強男性的生命力,所以男性的那個過程要儘量延長,以達到採陰補陽的目的。”
未等馬中楚做何反應,赤腳醫生搶先道:“你這個胖子從哪裡學來的這些歪門邪道?”
大胖子用力按了按牀沿,笑道:“我收藏了一本採陰補陽的古書,是從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正經的道教修煉書呢,可不是歪門邪道。”
赤腳醫生感興趣道:“哦?你這書從哪裡弄來的?有沒有多餘的書,借給我參考參考?”
大胖子擺擺手,道:“這種書在現代可是稀缺本。你就是盜了十座百座古墓,也未必見得能碰上一兩本這樣的好書。這樣珍貴的東西,你說借就能借?”
“盜古墓?”赤腳醫生驚訝道。不止是赤腳醫生,酒鬼他們的注意力都被大胖子吸引了過來。
剛好駱麗麗換好了衣服,從門口進來。她聽到了大胖子的話,也愣了一愣,一腳跨進一腳未進的站在門口不動了。
大胖子急忙從牀邊站了起來,窘迫的擺手道:“你們幹嘛都這麼緊張?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哪裡真能去盜墓呢?盜墓可是缺德的事!我可從來不盜墓的,要這樣的東西也只能從盜墓者手裡買,自己……”他用力的咳了一聲,後面的話就斷了。
衆人見女人進來,便也不再追問大胖子,紛紛將矛頭轉向這個穿著一身不倫不類的服裝的女人。馬中楚的衣服套在她的身上,簡直如烏龜殼一般,生硬而難看。
第106節
大胖子繞到女人身後看了許久,似乎想找到馬中楚說的那條尾巴來。可是寬大的衣服將她的身材罩住,如線條粗硬的簡筆畫。
酒鬼卻無暇顧及這個女人的尾巴,直白道:“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拿了那塊人皮沒有。拿了的話早些交出來。如果我弟弟或者兒子以前有什麼冒犯你的地方,我在這裡代他們向你道歉。”看來,酒鬼還是傾向於他弟弟跟這個女人之間有過節的說法。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產生了偏見時,所有雞毛蒜皮都可以成爲偏見的理由。
“我確實沒有拿,你就算逼死我,我也拿不出來呀。”女人皺眉道,不過她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輕鬆的斜倚在門框上,甚至悠閒的抖動腳。“除非你剝了我的皮去充當你要的人皮。”她朱脣輕啓,像跟一個朋友商量一件無關輕重的事情一般。
是這些人逼得她沒有辦法了,還是她掩飾得太完美了?我心中的天平搖擺不定。
酒鬼急得滿面通紅,怒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女人鼻子裡哼出一聲,道:“我沒什麼意思。拿了就是拿了,沒拿就是沒拿。你難道要我變出一個人皮來不成?”
酒鬼著急道:“你們大家看看,她這是什麼態度?我弟弟和兒子還在赤腳醫生家裡受折磨呢。”他又抖著手指著女人的鼻子,狠狠道:“你還有點同情心沒有?”
女人道:“我是看見你拿了人皮到乾爹家裡去,我們也是在乾爹離開之後才離開的。可是我告訴你,我從頭到尾沒有碰那個人皮一下,連手指頭都沒有沾一下。你聽清楚了麼?我沒有碰那個髒兮兮的噁心的東西!”
“那它到哪裡去了?”酒鬼大聲問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女人聳了聳肩。
……
四百年前,工部侍郎的親人跟那個剝皮的行刑人說了同樣的話。
“那它到哪裡去了?”工部侍郎的親人代表提著一小布袋的碎銀子,找行刑人討要工部侍郎的人皮。那塊人皮可謂剝得非常順手,揎上草在皮場廟示衆好些天之後,那塊人皮還保持著完整。可是等工部侍郎的親人代表找到行刑人,要贖回那塊人皮的時候,行刑人卻說那塊人皮不見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行刑人正在一塊月形的磨石上磨刀。那年頭,剝皮的刑罰比較常見,行刑人要保持他的小刀足夠鋒利,這樣就不至於臨時抱佛腳。
“求您了,大爺,您就別耍我啦。那是一塊人皮呀,又不是什麼珍珠寶貝,有誰會偷一塊人皮呢?偷了人皮能有什麼用?又不能當吃的當喝的。”工部侍郎的親人代表將布袋裡的碎銀子搖得嘩嘩響。
行刑人偷覷了布袋一眼,心癢癢道:“您別叫我大爺,我叫您大爺吧。大爺,我就算剝去十個二十個人的皮,也掙不到大爺您手裡那點碎銀子。”他抹了抹嘴巴濺出的口沫,繼續道:“我何嘗不想得點外快?可是我真的不清楚工部侍郎大人的人皮去了哪裡。”
工部侍郎的親人代表仍然不放棄,央求行刑人道:“真求您幫幫忙了。如果您嫌銀子少,我還可以加一些。人死了嘛,就求個全屍。不把他的皮子和骨頭埋在一起,我怕他無法超生呢。”工部侍郎的親人代表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行刑人不爲所動。他用手輕輕的摸了摸剝皮的刀刃,覺得磨得差不多了,將剝皮的刀收進了小皮囊裡,站起身來道:“說句實在話,大爺您有精力跟我耗著,還不如把這些銀兩懸賞,叫偷走人皮的人送回來。”
工部侍郎的親人代表垂下頭,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只好怏怏的走開了。
行刑人見來者走了,搖頭嘆息道:“我何嘗不知道人皮去了哪裡?可是你工部侍郎都鬥不過那些人,我哪裡敢說真話?可惜了那些碎銀子不能到我手裡來!”
而就在同時,皮場廟的審判官正和一個皮匠師傅在一起。他們倆繞著一個揎了草的人皮走來走去。
審判官像欣賞一件珍貴的藝術品一般欣賞著工部侍郎的人皮。皮匠嘖嘖稱讚:“看來這個行刑人是下了一番真工夫的。不但皮子沒有剝壞,揎草也紮紮實實,除了眼眶和鼻孔裡沒有東西之外,其他地方看起來跟活人幾乎沒有什麼差別!好工夫!好工夫!”
審判官聽了皮匠的話,連連點頭,催促道:“叫你來不是請你欣賞刀工的。”
皮匠彈了彈鼓起的人皮,道:“刀工雖好,可是工部侍郎大人的皮膚不怎麼好。可能是他未發跡之前缺少保養。”
審判官哈哈大笑道:“難怪我派去的女人說跟他親熱的時候不舒服的,說他的手搓揉她的背時像砂布一樣。”末了,審判官抹嘴罵道:“那個小騷貨,這樣的話也能說出來。原來見她有功,還想納她做妾的,聽了這話就噁心,看來只能隨便找個下人嫁了算了。”
皮匠摸著下巴問道:“大人,這麼大一塊皮子幹什麼不好,爲什麼非得只選一小塊來做書的封面呢?”
審判官得意洋洋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就是要他跟書離不開。活著的時候是輸,死了還是輸。我要讓他知道,跟我鬥,他從頭到尾只有輸。哈哈……”
“原來如此。”皮匠道,“我看,就選這張臉皮吧。”
審判官走近人皮,按了按工部侍郎的臉,被按的地方立即凹進一塊:“我看他的臉皮夠厚,可以剖成了兩張。其中外表皮質地比較粗糙,如同砂紙,用來作書的封面;內表皮比較光滑,如同小山羊皮,用來作書脊和封底。皮匠師傅,你看如何?”
第107節
皮匠頓時嚇得一身冷汗,四肢哆嗦著問道:“大人,原來您對這很在行啊!”
……
終於,討要人皮再次失敗。從馬中楚家回來的路上,大胖子直埋怨酒鬼表現得不夠強勢,反而讓那個女人佔了上風。
酒鬼甩手道:“我能怎麼辦?我還真要從她身上扒下一塊人皮來不成?”
一同打道回府的還有馬晉龍,赤腳醫生,我和爺爺。馬中楚沒有再跟來,他走到門口時被他新娘子拉住,沒讓他出來。
馬晉龍向爺爺致歉道:“真對不起你,岳雲哥。原來是我多想了,我怎麼也猜不著那個女人因爲長了尾巴纔跟著我家乾兒子的。”
我插嘴道:“第一天您去叫我爺爺的時候,不是就肯定了她是長著尾巴的嗎?”
馬晉龍自嘲的哼了一聲,道:“我那時說她長著尾巴,是因爲懷疑她要麼是剝皮鬼,要麼是狐貍精。懷疑她跟著馬中楚是要吸他的精血,哎……哪裡知道她真的是長了條尾巴?她來的頭天晚上,我家傳香偷看她洗澡卻嚇得失聲尖叫。我原以爲傳香是看清了她的鬼形才受了驚嚇,現在想想,肯定是因爲看到一個人的身後長了尾巴才嚇到的。”
“哦。”我點點頭。既然馬中楚承認了他的新娘子是因爲長了尾巴纔跟他結婚的,那麼其他問題表面上沒有什麼不能解釋的了。
馬晉龍拖著爺爺的手,問道:“岳雲哥,要不在我家吃了飯再走吧。說不定我家傳香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就會回來呢。”然後,他扭了頭去叫大胖子:“你既是我家傳香的好朋友,那也一起吃飯等他回來吧。”
大胖子點了點頭。
爺爺卻說不用吃飯了,他想早點趕回去。
酒鬼焦躁道:“你們都走了,那我弟弟跟孩子怎麼辦?”
赤腳醫生拉住酒鬼,道:“我先給他們弄點藥治治吧。不過我不能保證……”
酒鬼不聽赤腳醫生的勸,一把甩開赤腳醫生的手,怒道:“不行,這樣不行,我要找到馬傳香!”
“馬晉龍自己都不知道他兒子到哪裡去了,你又從哪裡找去?”赤腳醫生勸道。
“不行,我得去找他。”酒鬼不聽赤腳醫生的勸,扭頭走進了雨簾深處。
爺爺想追過去拉住他,馬晉龍卻勸道:“岳雲哥,你就隨他找去吧。他心裡難受,讓他找找也許心裡會好受點。”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
爲了不讓家裡的奶奶擔心,我和爺爺決定先回去,不在馬晉龍家裡吃飯了。馬晉龍一邊不停的道歉一邊將我們送到了灣橋村的村口。
臨到分手了,爺爺囑咐馬晉龍道:“晉龍啊,長個尾巴總比帶著孩子的啞巴寡婦好。你別在馬中楚他們夫婦中間作梗啦。他們的問題,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
馬晉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嗯嗯兩聲。
遭遇這件怪事的第二天,我和爺爺就這樣一無所獲的回到了家裡。
據馬中楚後來說,我們幾個沒有要到人皮,離開之後,屋裡的鍋碗瓢盆突然不夠用了。女人剛將鍋碗裡的雨水倒出去,瓢盆裡的雨水就溢了出來;等她急著將瓢盆端到外面的時候,鍋碗裡的雨水又開始溢流了。
“這雨是越小越大了。”馬中楚擡頭看天,緩緩道。
女人抱怨道:“你就別閒在一邊了,快來幫忙啊。再不然家裡都變成汪洋大海了。他們懷疑我是鬼是妖精,你可以不管;這家裡漏水你總得伸隻手來幫幫忙吧。”
馬中楚沒有動,他凝神看了女人片刻,然後說道:“你的尾巴其實可以切除的。”
女人一下子就呆住了,端著一個破碗站在門口,肩膀微微顫抖。
“爲什麼不動手術切除呢?”馬中楚定定的看著傻站著的女人。女人的眼睛,嘴巴,鼻子,眉毛等等等,看起來還是那麼的精緻好看,可是馬中楚沒有以前的舒暢感覺,此刻他的心臟卻像發了黴長了毛一般又癢又難受。
“我切除了尾巴,就沒有必要跟你在一起受罪了。”女人從靜止中舒緩過來,頓時顯出一絲疲態。
“爲什麼?”馬中楚問道。
女人伸手在馬中楚的臉上抹了抹正在往下滑的水珠,道:“別人都如此明白,你卻不明白麼?像我這樣好看的女人,如果不是有什麼缺陷,肯定不會跟著你過一輩子的。”她的聲音很柔很柔。但是她說出的每個字都如刀刃一般劃痛了他的心。
馬中楚嘴角的肌肉抽搐起來。
女人放開手,將破碗放回原地,背對著他道:“就算是現在,也還有人苦苦追著我不放呢。”
馬中楚突然厲聲道:“現在還有人追你,是吧?那你現在去跟人家走啊!趁著我們還沒有領證!趁著我昨晚還沒有得到你!你走啊!你既然不是因爲喜歡我纔跟著我來這裡的,你還可以走,沒人攔住你!”
女人苦笑道:“你在你乾爹面前怎麼沒有大聲說話的勇氣?在我面前就大聲嚷嚷?”女人走到馬中楚面前,又道:“哦,對了。你以前也不這樣對我嚷嚷的,甚至可以因爲我跟你乾爹鬧翻。但是現在你知道我是有缺陷的女人了,所以你後悔了,你敢在我面前發脾氣了!我怎麼早沒有看出來你是這樣的人?”
馬中楚胸口起伏,對著女人大聲道:“我也沒有看出來你是這樣的人!沒想到你是怕被人拋棄才主動來引誘我的!”
“引誘?”女人重負著男人的話,“你居然以爲我是在引誘你?你看看你的家裡,有幾個像樣的傢俱?有幾件像樣的衣服?有幾間不漏水的房子?你有什麼值得我引誘的!”
“因爲我老實,因爲我知道真相後不會拋棄你!難道不是嗎?”馬中楚聲音稍微弱了一些。
第108節
“真相?”女人嘲弄的看著她的新郎,“你知道什麼是真相嗎?你開始以爲你乾爹說的就是真相,摸到了我的尾巴又以爲我引誘你就是真相,如果我沒有了尾巴,你又會猜想什麼樣的事情纔是真相呢?”
馬中楚哼出一聲,道:“既然長了尾巴,怎麼又會平白無故的沒有?你已經騙我騙得夠多了,不要再耍什麼手段了。”
女人冷笑道:“如果我說我是因爲喜歡你纔跟你到這裡來的,如果我說這纔是真相,你會相信麼?”
……
在赤腳醫生的簡陋的病房裡,酒鬼苦著一張臉看著他的兒子和弟弟。吊瓶裡的液體不緊不慢的輸入兩個昏迷不醒的人的體內。酒鬼甚至能聽見他的兒子和弟弟的血管像口渴了似的咕嘟咕嘟喝著吊瓶裡的液體。
赤腳醫生坐在酒鬼的旁邊,兩手撐著臉,呆呆的看著病牀上的人。
“真是奇怪。如果說馬中楚的新娘不值得懷疑的話,那他們倆到底是爲什麼變成這樣的呢?”赤腳醫生咂嘴自問道。
酒鬼在旁呆成了一段木頭。
赤腳醫生嘆口氣,安慰酒鬼道:“我這點液體輸進去,至少能讓他們倆退退燒。雖然不能治好他們的皮膚,但是你可以問問他們到底怎麼了。”
酒鬼還是一動不動。
病房的門口響起篤篤篤的敲門聲。
赤腳醫生仰起頭問道:“我叫你拿的藥水找到了?”
門外怯怯的回答道:“是的。”聲音是赤腳醫生的妻子發出的。然後一隻白嫩嫩的手從支開的門縫中伸了出來,手上拿著一瓶透明的藥水。瓶中的水面微微盪漾,那個女人的手在戰抖。
赤腳醫生喝道:“怕什麼?他們又不是鬼!”
女人在外辯解道:“他們不是鬼,但是那樣子比鬼還要嚇人呢!”
赤腳醫生嘟囔了一聲,拖著腳步走到門口去接女人遞進來的藥水,然後回到牀邊換上,又挨著一聲不吭的酒鬼坐下,默默的看著酒鬼的弟弟和兒子。
新換的藥水不知對酒鬼的弟弟有沒有起作用,但是明顯對一旁的酒鬼起作用了。酒鬼蠕了蠕嘴,對面前方虛無飄渺的空氣道:“家裡還是需要一個女人的。沒有了女人,這個家就像沒有釘子的椅子似的,稍微擺弄一下就稀爛跨散了。”
赤腳醫生奇怪的問道:“這事跟你那個跑掉的女人有什麼關係?”他知道酒鬼肯定是想起了以前那個買來的女人才說這番話的。與其兩人無聊,還不如跟他扯點東西。
不知是新換的藥水真有效果,還是因爲“女人”這兩個字,牀上昏迷不醒的酒鬼的弟弟居然挪了挪身子,喃喃的說了幾句話。
酒鬼一驚,像彈簧一樣從原地蹦了起來,不顧衛生不衛生,一把抓住他弟弟的手,驚喜道:“他醒了!他居然醒了!醫生,你看!你過來看看!”
赤腳醫生根本不去看酒鬼的弟弟眼睛是不是睜開,不去看他的嘴脣是不是恢復了健康的顏色,卻只往他的腰間去看。
酒鬼見赤腳醫生異常的冷靜,反倒覺得不可思議。他抑制住極度的激動,緩緩問道:“你……你這是怎麼了?他怎麼久沒有反應,現在終於動了一下,你不感到驚喜嗎?”
赤腳醫生站起來,搖搖頭,道:“我看不是我的藥水治好了他,而是因爲他聽到了我們的談話。”說完,赤腳醫生伸手指著酒鬼的弟弟的腰間。
……
對於馬傳香來說,這是他生命中最爲漫長的一天。據他後來回憶說,當時他像再次重生一般,正在一條曲折而幽暗的產道里蝸行摸索,像即將出世的嬰兒一般,朝著前方微弱的光亮行進。
他不知道他的父親和乾弟等等幾人正在到處尋找他的蹤跡。但是他確定,如果他死在了這條產道里,那麼外面所有的人都會找不到他的屍體。
認識那個移植了一隻狗眼的大胖子已經有好幾年了,他對自己所從事的行業從陌生走向了熟悉,甚至遊刃有餘。雖然他只能在整個世界睡著了的時候活動,但是他從來沒有害怕過什麼。他不怕那些幽靈,更不怕獨身一人呆在幽靈的居所。
但是……
但是當發現幽靈住進了他的家裡時,他的每個毛孔裡都粘附了恐懼的寒冷!當從窗邊看見那具美麗的胴體在他小時候用過的木澡盆裡沐浴時,他的體內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驚悚!那驚悚幾乎產生一股強大的力量,要將他推倒在地!
就在無法抑制的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時,他突然感覺不對!
不對!這個木澡盆裡的女人沒有尾巴!她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女人”!他認識的那個“女人”是長著一條醜陋的尾巴的!
尾巴呢?那條尾巴呢?那條尾巴到哪裡去了?
細細回想剛纔看見那具胴體,那個部位明顯沒有任何畸形。渾圓與平滑的交接處,美麗而自然。
緊接著,多年未見的乾弟從屋裡走了出來。他的腦子裡急速運轉,猜測澡盆裡的女人與乾弟的關係,然後假裝很熱情的呼喚道:“哎呀,中楚,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呀?怎麼之前也不通知哥哥一聲,好讓哥哥給你準備點酒菜啊!”
老實憨厚的乾弟自然輕易被他矇混過關。
可是他的腦海裡回回蕩蕩的飄著一個聲音:“這個女人是誰?她是人,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幽靈?”
當見到那個女人充滿誘貨力的從澡盆裡走出來之後,他更加驚訝了!這個四百年前的幽靈,是怎麼勾搭上乾弟的?她要做什麼?她要報復我嗎?因爲我凌辱過她?
第109節
奇怪的是,她的目光平淡無奇的從他的身上滑過,彷彿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似的。他就更加迷惑了。
之後,他千方百計的假裝不鹹不淡的詢問乾弟,那個老實憨厚的傢伙卻說那個女人是他在工地上認識的,並且他也不知道這個女人爲什麼會看上自己。
不對!不對!他的心情緊張了起來。
是乾弟命犯桃花,還是這個女人懷揣著詭計陰謀而來?她這麼漂亮嫵媚,爲什麼偏偏跟了沒多大出息的乾弟?他不相信。
那個夜裡,他無法抑制住心中好奇,領著乾弟一起去女人的窗戶前偷窺。眼前的一幕既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女人的房間里居然多了一個人影!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橫躺在牀的女人,還看到了俯身牀邊的另一個人影!
他大吃一驚,急忙闖進女人的房間。可是此時房間裡只有女人一個!這不是怪事麼?
那個兇悍的女人此時居然毫無懼色,還狠狠的摑了他一巴掌!那個憨厚得如豬一樣的乾弟竟然維護那個女人!當時他就心想:糟了,糟了!乾弟一定是被這個女鬼媚惑了。
他本想當場揭穿女人的陰謀,可是如果揭穿她的話,自己的那點醜事也就暴露無遺了。這麼一想,他才硬生生將嘴巴的話嚥進肚子裡。
之後那個女人居然要乾弟搬回到那個幾十年沒有人住的老屋裡去。他更加懷疑那個女人是不是害怕被他看穿,那個女人是不是想了新的陰謀來害他。雖然女人口頭上說是爲了儘快和乾弟結婚,爲了讓爹不好阻攔他們。可是他不會相信。
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女人的離開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夜裡他能睡安穩了,不用擔心半夜醒來發現女人站在他的牀頭。
以前在那個女人的身上發泄獸慾的時候,他可從來沒有擔心過後果。
他擔心的是一個傻子,那個見了女人就蠢蠢欲動的傻子。
直到前一天,在路上碰見體無完膚的傻子,他才嚇得幾乎大小便失禁。那個傻子像是從稻草中滾過一般,血肉模糊的地方粘附著許多稻草,乍一看就彷彿是四百年前皮場廟的受刑人一般。
他記得,乾弟說過這天晚上要和女人圓房。
難道那個從墓穴裡逃出的幽靈打算今夜復仇?
他一個激靈,一股寒意迅速從地下傳入身體,躥上頭皮。他決定再去那個地方一趟,不再是爲了身下的衝動。他甚至來不及去扶一下面前歪歪倒倒的傻子,就慌慌張張的跑向那個神秘之所,那個他曾經嚮往現在害怕的地方,那個曾經是天堂現在是地獄的地方。
……
酒鬼順著赤腳醫生指著的地方看去,臉上頓時顯出愧疚來。
“都是我的錯,我早應該給他找個女人的,無論女人是什麼條件我都應該先給他找一個的。”酒鬼抹著眼角溢出的淚水道。
他弟弟的塵根無比興奮而高昂,一如他清醒時見了漂亮女人一樣。
酒鬼的弟弟聲音無比微弱的說道:“女人……女人……狗日的傳香,爲什麼每次都是你先我後!”
“等等,等等!”赤腳醫生舉起手製止酒鬼說話,“你聽,他後面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酒鬼自顧埋怨自己去了,沒來得及聽清他弟弟的話,於是扭著脖子問赤腳醫生道:“什麼話?他還說了什麼話?”
赤腳醫生道:“他說了傳香的名字,還說爲什麼每次都是你先我後。”
酒鬼側頭想了想,道:“什麼意思?我也不懂什麼意思。”
“看來這事真的跟馬傳香有關係。”赤腳醫生道,“如果能找到馬傳香,那就好了。”
“他爹都找不到他,我們又從哪裡找起?”酒鬼苦著臉道,“我媳婦跑了之後,我弟弟一直對馬傳香懷有敵意,見了他就翻白眼。可是最近他的態度好像改變挺大的,見了馬傳香笑呵呵的,嘴角還流出涎水來。”
“他得了馬傳香什麼好處吧?”赤腳醫生猜測道,然後瞥了一眼那個傻子的褲襠處。
酒鬼搖頭表示不知道。
赤腳醫生忽然轉換話題問道:“你說你拿到了一塊人皮,那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皮啊?你確定那就是你弟弟身上掉下的人皮嗎?”
酒鬼道:“這裡沒有第二個人皮膚剝落吧?”
赤腳醫生點點頭。
“如果那不是我弟弟的皮,那會是誰的?”酒鬼問道,“馬傳香他爹開始說見到我弟弟的皮囊了,等我跑到他說的地方,就只撿到了一塊人皮。”
赤腳醫生剛要問酒鬼具體情節,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我沒有叫你來,你來幹什麼?”赤腳醫生大聲吼道,“膽子又小,拿個藥水都不敢進門,真是……”
“我是駱麗麗,馬中楚的新娘。”門外的聲音不是赤腳醫生妻子發出的。
“啊!”赤腳醫生一驚,看了看一旁的酒鬼,問道,“馬中楚的新娘子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酒鬼不再一談到這個女人就激動非常,懶洋洋的反問道:“我哪裡知道?”
門外的駱麗麗聽到了他們倆的對話,以一種非常淡泊的口氣回答道:“你們不是要找一個四四方方的人皮嗎?我給你們帶來了。”
駱麗麗的話如一根針刺痛了酒鬼。酒鬼立即神色大變,不去開門,卻拉住赤腳醫生問道:“我們先前去找她要,她偏偏不給。現在她又主動給我們送來,這是什麼意思?”
赤腳醫生捏了捏鼻子,道:“我知道了。先前她不敢交出人皮,是因爲交出人皮就代表承認她是兇手了。現在她沒有了嫌疑,自然敢親自送來了。”
第110節
駱麗麗在門外聽到赤腳醫生的話,冷笑一聲,回答道:“我這不是交出來,是送回來。之前你找我的時候我確實沒有。”
赤腳醫生將門打開,一股芳香飄進了他的鼻子。據後來他說,當時的香味中糅雜了許許多多的誘惑,讓他一聞到那香味便有些失控,差點就勢拉住女人還按在門把上的手。雖然再後來他辯解說也許是自己平時聞多了藥味,而他自己的妻子身上只有泥土味,所以才造成當時熱血澎湃,但是他仍不否認那個女人有著無法擺脫的蠱惑意味。
酒鬼沒有發現赤腳醫生的異常心理,眼睛盯住駱麗麗問道:“你這是什麼話?現在能交出來,之前怎麼就交不出來?”
駱麗麗對酒鬼的質疑不置口否,隨手將那塊四四方方的人皮扔進了屋裡,然後轉身就要走。
赤腳醫生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用手將充滿香味的空氣往鼻子前扒。他見女人立刻要走,急忙喊道:“別走!”
女人一愣,回頭瞥了赤腳醫生一眼,皺了皺眉,問道:“怎麼了?”
赤腳醫生也一愣,他是由於鼻子前的香味淡去才禁不住失口喊出來的,自己都沒有想好爲什麼叫女人別走。他撓撓頭,接上酒鬼的話:“你還沒有說清楚呢,爲什麼之前找你的時候你確實沒有,但是現在又有了呢?”
女人嘲諷的笑了笑,道:“你們還有臉說我?不知是誰臨走的時候沒有捂緊口袋,將自己要找的人皮遺落在我家呢。我不計較你們一夥賊喊捉賊倒罷了,現在還敢來問我?”
女人的一席話如同五雷轟頂,降臨在酒鬼的頭上。酒鬼差點失足跌倒在地,赤腳醫生連忙上前扶住。
“她,她,她說是我們幾個找她的人偷拿了人皮?”酒鬼指著門口問赤腳醫生道。女人早不管酒鬼怎麼反應了,昂首闊步跨過門檻離去了。
在門後,赤腳醫生和酒鬼看著女人掄圓了翹臀姿態萬千的離去。那翹臀運動的軌跡引得赤腳醫生直咽口水,而在酒鬼看來,那軌跡分明是個曲折的問號。
“那就是你要的人皮?”赤腳醫生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還直往門外探看,可是女人早轉彎不見了,彷彿他的目光可以循著香味找到女人的靚影一般。
酒鬼低頭看去,那塊人皮躺在離他的腳不到三尺的地方,呈對角線摺疊。那個“眼洞”疊在上方,恰好正對著他,彷彿它也正端詳著酒鬼。酒鬼不禁感覺一股涼意在後頸脖上游動,毛骨悚然。
“它在看著我!”酒鬼慌忙拉了拉走神的赤腳醫生。
“你也走神啦?她早走了,哪能還看著你呢。”赤腳醫生在酒鬼的眼前揮了揮手,開玩笑道。
“它真的看著我呢。”酒鬼神情嚴肅道。
赤腳醫生這才知道酒鬼說的是地下的人皮。他也低頭朝那塊摺疊的人皮看去,渾身一顫,然而立即舒緩下來,連連輕輕拍打胸口,嘆氣道:“我說老兄,你別這麼嚇我好不好?它連眼珠子都沒有,你怎麼知道它看著你呢?剛纔真是嚇死我了。”
酒鬼並不理會赤腳醫生的辯解,仍神經兮兮道:“我不是嚇你。它真的看著我呢。你看看,你仔細看看。它肯定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赤腳醫生走過去捏住人皮的一角,將人皮拎了起來。人皮立即如剛剛脫繭的蝴蝶一般輕輕撲扇翅膀。
“這下它沒有看你了吧。”赤腳醫生以嘲諷的口氣對酒鬼說道。
酒鬼用力的揉了揉眼睛,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赤腳醫生拎著人皮走到病牀前,問酒鬼道:“你說這塊人皮是從你弟弟身上剝落下來的,對嗎?”赤腳醫生將人皮在酒鬼的眼前揮舞著,以提醒酒鬼注意聽他說話。
酒鬼瞟了一眼人皮,立即收回目光,嘟囔道:“我是在馬晉龍說的地方發現的,自然覺得這是我弟弟的人皮囉。”
“覺得不一定對。有時候很多人都只是覺得,但是這個不確定的覺得往往能害死人呢。這就是古語裡說的,衆口鑠金,積毀銷骨。”赤腳醫生一邊說話,一邊將那塊人皮撐開來,兩隻手各捏住人皮的一角,然後朝酒鬼的弟弟俯身。
“你要幹什麼?”酒鬼不理解赤腳醫生的舉動。
赤腳醫生側頭看了酒鬼一眼,又小心翼翼的盯住人皮,回答道:“這塊人皮顯然是人臉上剝下來的,那麼我就將它跟你弟弟的臉對比一下,看看跟你弟弟的臉型是不是一致。”說完,他像過春節在家門前貼“福”字一樣,一絲不茍的將那塊四方人皮貼在酒鬼弟弟的臉上。
酒鬼的弟弟也許感覺到了人皮貼在臉上的不舒服,表情痛苦的蠕了蠕嘴,說出一句含糊的罵人話來。
赤腳醫生將人皮抹平,咂嘴道:“我是在幫你呢,你卻連我媽都捎帶進來了。”
酒鬼聽了他的話,哭笑不得。等了一會兒,酒鬼耐不住問道:“怎麼樣?”
赤腳醫生像給別人做面膜一樣,小心撕下酒鬼弟弟臉上的人皮,若有所思道:“這肯定不是你弟弟的人皮嘛。這人皮是桃花眼,八字眉,按面相來說應該是個有桃花運還做大官的人。你弟弟的雖也是桃花眼,但是短眉,按面相來說也是有桃花運的,但是短眉說明桃花運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好事。呵呵,更主要的是,你弟弟的眼眶比這個人皮的眼眶小多了。”
酒鬼一驚,問道:“你的意思是,這塊人皮不是我弟弟的?”
赤腳醫生將人皮擱在桌上,環抱雙臂,搖頭道:“一定不是。你弟弟的臉雖然已經血肉模糊,但是眉毛還在,臉上剝落的皮膚面積也沒有這塊人皮大,所以一定不是。”
“那……那會是誰的呢?”酒鬼神色大變,“我們村可還有別人出現皮膚剝落的癥狀?”
赤腳醫生道:“如果有,那個人早就應該來找我了。”
“難道是馬傳香的不成?”酒鬼靈光一閃,急問道。
第111節
時間退回到幾年前,酒鬼就會記得這句話他是說第二遍了。不過,那次擺在他面前的不是生著毛髮的人皮,而是一條四角形的內褲。
“難道是馬傳香的不成?”酒鬼兇神惡煞的對著買來的女人喝道。他用漆黑的火鉗夾住內褲的一角,將泛著一股騷味的內褲伸到女人面前。內褲的檔處開始落色,斑駁得如軍人穿的迷彩服。
女人的鼻子離那條散發難聞氣味的內褲只有幾釐米的距離,但她沒有用手去掩住鼻子,而是眼淚婆娑的抽泣,一對瘦弱的肩膀一聳一聳,如受了傷的老鼠。
因爲,那條內褲不是丈夫從外面的田野裡或者地坪上撿來的,而是丈夫的弟弟從衣櫃裡翻出來的。
她丈夫的弟弟站在一旁看熱鬧,雙手互握,有一掛清涕從鼻孔裡掛了出來。正是他對丈夫說馬傳香之前來過這裡,她丈夫才質問這條內褲的主人是不是馬傳香。
馬傳香之前確實來過。在酒鬼沒有回來之前,馬傳香幾乎每天都要過來,跟她扯些國家大事,說些和平與戰爭,唱段不倫不類的戲文。她對這些沒有任何興趣,但是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生怕門外有誰經過,或者生怕門外沒有一個人經過。怕有人經過,就是擔心村裡的長舌婦長舌男在丈夫耳邊胡說;怕沒人經過,就是擔心馬傳香肆無忌憚。
因爲馬傳香在扯過國家大事,說完和平與戰爭,唱不出戲文的下一句之後,都要用那張鬼爪一樣的手在她身上碰碰這裡、蹭蹭那裡。
而丈夫常年在外,獨守空房的她感覺自己像根經過無數次曝曬的乾柴,只要挨著點火苗,便會無可挽救的燎燃。
馬傳香的那隻手,顯然是帶著火苗來的。
可惜那次審問沒有結果就結束了。因爲門外的大客車就要出發了,客車裡坐著一起在城裡打工的兄弟和帶隊的包工頭。包工頭將油光滿面的腦袋從車窗裡伸出來,大聲催促酒鬼快點上車。
酒鬼憤憤的將那條棉布內褲扔在地上,瞄準襠部狠狠跺上一角,似乎那樣做就會使內褲的主人突然劇痛不已,然後走到門口提起一個化肥袋就上了客車。
那個化肥袋是買來的女人扎口的,她用細麻繩勒住袋口,然後還用縫紉線將細麻繩的兩頭縫到了一起。她找不到合適的行李袋,只翻出了蛇皮一樣的化肥袋。袋裡裝的是丈夫工作時要穿的帆布衣服和帆布手套,還有幾塊今天早上烙好的糯米餈粑。
丈夫的弟弟就是在幫忙找行李袋的時候從衣櫃裡翻出那條來歷不明的內褲的。
酒鬼說,他上了客車之後,透過棕色玻璃看了看愣在門口的女人,沒來由的覺得這是最後一次看見她。沒想到等他再從城裡回來,那個女人果然跑了!
後來他見馬傳香還在家裡,見了面還是客客氣氣的寒暄,便以爲當時猜測錯了。
對於馬傳香來說,生活回到了酒鬼沒有買女人之前一樣無聊。唯一的改變是他要避著酒鬼的弟弟。因爲那個傻子從此之後見了他就要俯身去撿石頭。雖然傻子撿起石頭不一定是想要扔他,但是馬傳香做賊心虛,避得越遠越安全。
傻子雖傻,但是知道砸傷了人要他哥哥陪醫藥費,所以也不敢真向馬傳香扔石頭。他只是將石頭攥在手心裡,緊緊的跟著馬傳香。馬傳香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
可是馬傳香比他精靈得多,在巷子裡多拐幾道彎就把他甩了。再者,如果半路上遇到漂亮姑娘,傻子往往便會將石頭一扔,朝姑娘流口水摸褲襠,將馬傳香忘得一乾二淨。
令馬傳香意想不到的是,某個晚上正當他伏在那個女人身上賣力的時候,那個傻子卻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朝他傻傻的笑。他先是嚇了一跳,想到要殺人滅口,可是低頭一看傻子的褲襠裡拱起一片,便有了更好的辦法。
這個辦法,不但使得他的秘密不會泄露,還使得傻子從此以後見了他不再俯身去找石頭。
……
“現在好了,他們不會懷疑你了。”馬中楚將上次沒有燃盡的紅蠟燭點上。一顆豆大的火苗便從火柴梗轉移到燭芯上,顫顫的,將地上的影子也弄得凌亂。“不過,你不應該騙我。當初你就說你長了一條尾巴,我也不見得會看不起你。”
“他們懷疑我都沒有關係,只要你不懷疑我就可以。”美麗的女人挽起了秀髮,擰出了一線細細的水。
男人臉上立刻泛出一片羞赧的紅色。
“我把那塊人皮送回去了。我就說他們還是會認爲是我藏了那塊人皮的,果不其然!”女人將男人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卻漫不經心的說道。“頭髮也打溼了。”
“是誰先前藏了人皮還要栽贓你呢?”男人思索道。
“管他是誰,只要讓你知道這個人不是我就好。”女人柔柔的說道。
“雨還不停呢。”男人聽了女人的話,感覺心裡塞了一團棉花,棉花裡還帶著刺。於是,他假裝看起了外面的雨。天色已經晚了,外面其實漆黑一片,只能聽見滴滴答答的雨聲,看不到牛毛一般的雨線。
“天色晚了,我們睡覺吧。”女人一面說,一面將被子鋪開來。“被子有點潮。什麼時候出太陽啊,家裡的東西都要曬一曬。最好能把房頂掀開,這樣就簡便多了。”說完,她自覺好笑,捂住嘴巴笑了半天。
男人看著女人笑得花枝亂顫,頓時心柔了,燭光也柔了。他低聲問道:“今天晚上不分開睡嗎?”
女人鋪被子的手停了下來,而後轉過身定定的看著男人,問道:“你不想一起睡嗎?因爲我有尾巴?”
第112節
男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擡起手來摸了摸鼻子,腳不由自主的在地上碾來碾去,聲音十分低的說道:“沒有的事。既然你是我的妻子,已經進過洞房了,我還會嫌棄你那條尾巴麼?再說了,我這樣的男人,能娶上媳婦已經是謝天謝地,哪裡還敢挑剔?”
女人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仍勉強擺出一張笑臉:“我們是進過洞房了,可是……可是我們正要那個的時候不是被雨水打斷了麼?嚴格來說,我們還不是……不是真正的夫妻呢。”
男人躲避著女人的目光,心虛道:“你這麼急著結婚,不就是爲了讓我乾爹沒有機會反對嗎?現在你的計謀得逞了,何必在乎這些……這些沒有用的呢?”
女人瞪大了眼睛,彷彿第一次認識面前這個男人似的,聲音也提高了七八分:“什麼?沒有用的?你認爲這是沒有用的?”
男人尷尬的擺手,急忙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既然騙過了我乾爹,這事就沒有必要那麼急了。”然後他換了一種舒緩的口氣,伸長了脖子問女人道:“你……你說對不對?”
女人寂然一笑,那個笑似乎是覆蓋在女人臉上的一塊薄冰。馬中楚隱隱感覺到了迎面而來的一陣涼意,彷彿是在一個冬日的早晨打開了一扇窗。
“你跟其他男人沒有任何區別,愛上的只是我外面這一副皮囊吧?”女人透著那塊薄冰看著男人,“對你們男人來說,女人的內部不過是一把揎在皮囊裡的稻草,沒有任何實質的意義。”
馬中楚倒吸了一口冷氣,女人的話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四百年前皮場廟的悽慘場面。馬中楚倒退數步,語無倫次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女人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直視她的男人,冷冷道:“算了吧,反正現在都已經這樣了。那麼我不妨告訴你一個真相。”
“真相?”馬中楚一愣,他死死盯著他的新娘的眼睛,希望從那裡看到答案。可是女人的眼睛空洞深邃,讓他探不到底。
“是的。他們現在都不懷疑我了,沒有人來阻礙我們在一起了。那麼,我無妨告訴你。”女人低下頭,嘆了一口氣,“我原來是想繼續騙下去的,可是……可是誰料到你也只是關注我的皮囊呢?我真是看走了眼了。”
“你說些什麼瘋話呢?”馬中楚隱隱感到有什麼東西要在這沉默的空氣中呼嘯一聲衝出來。
女人不說話,走至馬中楚面前,用力的抓住了她丈夫的手。馬中楚想掙脫,試著用了力,但是女人的手中有一股更加強硬的力量。他不知道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有著這種強硬的力量,心中暗暗驚訝。
馬中楚曾看過一則新聞,說是一個母親看見自己的兒子從三樓的窗臺上掉落下來,遠在數十米外的樓底晾衣服的母親在一剎那間奔跑的速度超過了世界短跑健將。她居然接住了跌落的兒子。
女人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動物。馬中楚心裡這樣想道。後來在回憶當時的情景時,他說他根本沒有預測女人拿住他的手是什麼意思,腦袋裡全是一個陌生的母親奮力營救從三樓落跌落的孩子的情景。就算女人將他的手拉到了潤滑如玉的腰間,這個愚笨的男人還是沒有預測到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情。
馬中楚說,當時他只是呆呆的看著他新娘的眼睛。他新娘的眼睛很複雜,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淚水浸潤著眼球;又像是期待著一個巨大的驚喜,眼眶圓張,楚楚可憐。
然而,當他的手在女人的腰間摸索半天之後,他才忽然一驚。
他不可置信的低下頭去看女人的腰間,當然了,這樣是看不到他想看的地方的。他又擡起頭來,眼睛中充滿了迷惑。而他的新娘面對他的迷惑沒有任何解釋的說辭,只有曖昧到幾乎不能再曖昧的眼神。顯然,此時的曖昧不能再使馬中楚像以前那樣激動、那樣沉醉了。他心裡更多的是恐懼。
他的手不再能保持安靜,抖抖瑟瑟的如按在漏電的高壓線上。接著,他的嘴脣也開始抖抖瑟瑟,然後整個身子開始抖起來。
“你怎麼了?”他的新娘完全不理解他的恐懼,眼神由曖昧變爲疑惑,“中楚,你怎麼了?你不舒服嗎?是不是昨天晚上的雨水把你弄著涼了?”她仍用力的拉住馬中楚的手,不讓他輕易掙脫。
女人的動作無疑更增加了馬中楚的恐懼。在那一瞬間,他將女人的動作理解爲威脅,理解爲挑釁,理解爲嘲弄。
馬中楚的腦袋變成了一臺控制不住的播映機,乾哥警告的話、那晚牀邊的兩個人影、酒鬼弟弟血肉模糊的景象、像蝴蝶一樣飄落的方形人皮……他的腦袋裡突然裝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浮現出四百年前那些剝人皮的血腥場面,他甚至聞到了腥臭的血的氣味。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果然!空氣中瀰漫著腥臭味,這種味道的來源正是對面的美麗女人!他渾身的血管突然擴張,血的流速大幅增加。女人的臉在那塊薄冰折射下變得扭曲起來,鼻子和眼睛如正在融化的冰激凌,墜墜的幾乎要從那張臉上滴落下來!
這哪裡是他的“新房”?連蠟燭發出的光芒都是血淋淋的,牆上、櫃上、地上到處都是流蕩的血液!地上的鍋碗瓢盆裡,有無數的血液慢慢溢出!
“不,不!不!!不!!!不——”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在馬中楚的體內爆炸。
“你的尾巴呢?你的尾巴怎麼不見了?你……你欺騙了我!你欺騙了我們所有人!你就是剝皮鬼!你是鬼——”他的聲音撕裂了這個寂靜的夜晚。
第113節
“不是,不是……”女人死死抓住他想要掙脫的手。
可是馬中楚哪裡還聽得進女人說的話?他一手抓住女人的手腕,奮力將另一隻手抽了出來。然後,他的腳踢翻了地上的幾隻破碗,搖晃不定但是速度飛快的跑出了房間,像一隻被獵人擊中了腿的逃竄的兔子。
“你就是剝皮鬼!你果然是剝皮鬼!”馬中楚邊跑邊大聲喊道。接著一連串刺啦啦的略帶嘶啞的雷聲蓋過了他的呼喊。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天氣潮溼的原因,女人感覺男人的手蒙著一層滑溜的黏液,像泥鰍一樣從她的手裡溜走,她甚至聽見了“刺溜”的一聲。在那個男人逃離的時候,她還感覺腰部有男人的手的餘溫存在。
馬中楚沒有跑到別的地方去,自然是去了對面的乾爹那裡。
馬中楚的乾爹正準備鋪牀睡覺。他的乾爹馬晉龍在牀板上新加了許多稻草,然後將老舊的墊被鋪在上面,再加上一層薄薄的被單。那個被單已經很老了,每次馬晉龍看見它就要想到很久遠的事情,很久遠的時候他的兒子和乾兒子躺在他的腳下,躺在當時還很新的被單上。他滿意的點點頭,伸出松樹枝一樣的手在被單上按了按。新鋪上的稻草果然有用,牀軟和了許多,雖然每按一下都會聽到悉悉索索的稻草摩擦聲,但是睡在這上面肯定會安穩一些,夢也會香一些。這樣他就可能不會因爲馬傳香沒有回來而失眠。
“乾爹,乾爹!”緊接著,門就被人擂得山響。
“馬中楚?”馬晉龍愣了一下,急忙走到門後。就要拉開門栓的時候,他猶豫了,“這麼晚了不在家裡摟著你那漂亮的新姑娘,卻跑到我這裡來幹什麼?”
“乾爹,乾爹!我錯了,我承認錯了還不行麼?”門外是馬中楚急促的呼吸聲,顯然剛纔跑得特別急,“那個女的就是剝皮鬼!她沒有尾巴!她是騙你們的,她沒有尾巴呀!”
馬晉龍一驚,但立即冷靜下來,“哼,你這小子是不是太興奮喝高了?”
馬中楚一邊擂著門一邊說道:“是真的,乾爹。她確實沒有尾巴。我剛剛摸了,確實沒有尾巴!她把我們都騙了。她就是皮場廟的剝皮鬼,來找我們麻煩的。快開門,乾爹。我向您認錯還不行麼?”
聽了這話,馬晉龍急忙打開門來。馬中楚急忙跨進屋裡。馬晉龍一把抓住他,將他拉了進來,然後急忙栓上門,回頭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她有沒有追過來?”說完,他又撲在大門上,從門縫裡往外窺看,可惜外面實在太暗,只看見剪影一樣的樹隨風搖擺。有幾滴冰涼的雨滴鑽進門縫,打在馬晉龍的鼻尖上。
馬晉龍縮回了脖子,摸了摸鼻尖,細聲問乾兒子道:“說給乾爹聽聽,你是怎麼發現的?你之前不是說她有尾巴麼?怎麼才發現?你出來的時候她知道嗎?她知道你發現了她的底細嗎?”他的問題像發連珠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