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臣選的吃飯地點是一家環境幽靜的中餐廳,定了一個包間。
菜品都是些清淡營養的,夏心悠吃著碗裡的藕片,覺得嘴裡淡然無味……倒不是因爲菜不好吃,而是從吃飯開始,莫馨兒的眼神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那種眼神,絕對不是之前大方美麗,和善溫婉的眼神,而是一種冷冷的,帶著審視般的探究,甚至還有一絲恨意,讓她毛骨悚然,心裡的驚悚感一波一波的涌上來,她驚的手指都在顫抖,幾乎都要抓不住筷子了。
怎麼莫馨兒對她的態度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難道她已經知道了?
夏心悠嚇了一跳,小臉白了白,擡起眸子,儘量維持鎮定的朝她笑了笑,她也扯了扯嘴角,美麗臉頰上的神情依舊是大方得體,溫柔的,好像剛纔那種眼神根本就不是她的一樣,好像只是夏心悠的錯覺。
一頓飯,滿桌子的菜,都幾乎沒怎麼動過,吃的太壓抑。
莫奕臣清眸掃了莫馨兒一眼,見姐姐今天有點怪怪的,他也心下疑惑,本想開口緩解氣氛,手機鈴聲卻不恰當的響了。
“你們慢慢吃,我先出去接個電話。”莫奕臣把椅子往後拖了一點,起身,淡淡卻溫柔的看了夏心悠一眼,轉身走出去,邊走邊蹙眉道:“合同簽了嗎?出什麼問題了?對方負責人……”
他走到包間門口,特地沒有關門,留了一條縫,以便他可以一邊通話,一邊還可以是不是的朝包間看上幾眼。
莫奕臣一出去,氣氛頓時更加緊張了。
下意識的,夏心悠不敢去看莫馨兒,但是這沉悶的氣氛,真叫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她扯了扯嘴角,轉了下轉盤,嘴角帶笑的道:“姐,這是這裡的招牌菜,做法很複雜,味道也不錯,你要不要嘗一下?”
莫馨兒拿起筷子,半響又放了回去,她放筷子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重重的一砸,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夏心悠一驚,自己手裡的筷子也差一點從手指間滑落,她擡眸去看莫馨兒,只見她臉色冰冷,美麗的臉頰上彷彿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寒霜,一雙眸子裡,鋪天蓋地的恨意,切齒般看著她,眼神像刀子,想要一刀一刀的剜她的肉。
“姐,姐你……”夏心悠呼吸一窒,心都提到嗓子眼裡了,她、她一定是知道了!
“你怕什麼?”莫馨兒忽而收斂了狠意,只冷冷地打量著她,她雙手放在輪椅上,推了推,讓自己來到夏心悠身邊,空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陰測測的道:“你的手怎麼抖的這麼厲害,是怕嗎?你在怕什麼,怕我?”
這樣一句句的質問叫夏心悠嚇的六神無主,她在心裡想,莫馨兒到底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了?如果她知道了,爲什麼不直接問她,而要這樣陰測測的,叫她膽顫心驚。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巨大的心虛和內疚叫夏心悠幾乎崩潰,她的手指被莫馨兒抓在手心裡,抖得更加厲害了。
她脫口而出的話又卡在喉嚨裡,像是一塊煤炭,“姐,姐……”
莫馨兒表情猙獰了一下,一隻手顫抖著,十指用力的抓著雪白淡雅的桌布,狠狠用力,手指都發白了,她眸子裡閃過猩紅,忽然將桌布狠狠的往下一扯——
“譁——!”
巨大的一聲,桌上的盤子酒杯全部都砸到地上,摔成了無數的碎渣子。
一切來得太突然,太迅速,夏心悠愣了一秒才跳開,身上被濺了污漬,瓷碗的碎片也飛濺到她身上,扎到手背上,血順著手指往下滴,她疼的吸氣,卻顧不上自己,連忙去查看莫馨兒。
莫馨兒的身上同樣被濺了一身,但是她沒有受傷,她兇狠的盯著她,冷笑地盯著她。
“姐,你有沒有事?”夏心悠想要過來查看她身上有沒有受傷,卻被她狠狠的一推,用力過猛,她自己也從輪椅上摔下來,無力的雙腿摔在地上,她兩隻手緊緊抓著桌子的一腳,歇斯底里的大吼起來,“你不要叫我!我不是你姐!都是你害得的我,我的腿是被你害殘的!”
莫馨兒用力的捶打著自己的雙腿,盤好的髮髻都散落了,大滴大滴滾燙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刷刷直落,字字誅心的朝夏心悠吼道:“如果不是你們,我不會變成這個鬼樣子!我現在生不如死,每天活著就跟行屍走肉一般,這、這都是你害得!你給我滾,滾出去,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滾啊!”
夏心悠手足無措,她想要解釋,可是莫馨兒激動的根本容不得她靠近,她試圖往前走一步,莫馨兒立刻隨手撿起東西就朝她身上砸!
她手背的血越流越多,臉色也越來越猙獰,倒在一片污漬之中,叫人又還害怕又心疼。
莫奕臣衝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
夏心悠一身狼狽,手足無措的站在角落裡。莫馨兒摔倒在地上,滿臉是淚,一雙帶淚的眸子兇狠的怒視著角落裡的女子……
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其實,自從他接到爺爺的電話,知道莫馨兒要回來後,他就知道,一定會有這麼一天。可是,那件事並不是夏天城和夏心悠的錯,是莫馨兒自己醉駕闖紅燈。若是真的要算起來,夏家,纔是受害的那一個……
可是姐姐遭受了如此巨大的打擊——雙腿殘廢,她的理智早就被燃燒殆盡了,又怎麼可能會去理解?去思考誰對誰錯這種問題……
是他的錯,是他的錯。
——他應該在莫馨兒回國的第一天就告訴她真想,讓她理智一點,而不是等到現在……突然爆發,一切都來不及準備。
莫奕臣深眸沉了沉,薄脣淡淡抿著,迅速的脫下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走過來罩在夏心悠身上,緊了緊,低聲道:“乖,沒事的,出去等我。”
夏心悠眼眶紅著,抓住他的手臂,看著地上的莫馨兒,她心裡又酸又脹,輕輕的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包間裡,只剩下莫馨兒和莫奕臣兩個人。
莫奕臣走過去,蹲在臉上,俊臉上閃過心疼,嗓音都啞了,“姐,別這樣,我扶你起來。”
他的手伸過去,莫馨兒推開,他再伸,莫馨兒繼續推開,最後,她徹底失控,甩開他的手,雙眸噙著淚水,怒聲質問道:“你爲什麼要娶這樣的一個女人?你、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的腿是被她害殘的!”
“……不是這樣!”莫奕臣垂下來的手掌緊緊擰成團,他薄脣淡淡抿成一條線,劍眉蹙著,再一次淡聲卻足夠堅決的道:“姐,事情不是這樣的,這只是一場意外,你們都是受害者。”
他的眸光落在莫馨兒殘廢的雙腿上,眸子裡閃過心疼和點滴痛楚,手掌撫上去,將上面的污漬一一擦去,啞聲道:“忘了好嗎?我以後會好好照顧你的,這不是悠悠的錯,不要遷怒於她,好嗎?”
莫馨兒臉上的淚水斂去,她無比震驚的看著莫奕臣——她的弟弟,她激動的幾乎不能呼吸,伸出一隻手指指著他,淒厲的道:“你爲了那個女人,寧願見我落到如此地步,也不肯幫我嗎?!奕臣,我是你親姐姐,我們姐弟快三十年的感情,難道就比不過那個女人?你、你瘋了!她是誰?我是誰?你叫我不要怨她?那我呢?我的腿呢?我變成這個樣子,我又能去找誰!”
不是不知道她今天落到這個悽慘的地步,她自己也要負一定的責任,甚至是很大一部分的責任,她本來也可以接受,如果她不知道夏氏父女就是撞她的肇事者的話。
她怎麼不恨,不怨?沒有任何辦法,沒有一丁點的法子,她註定要殘廢一生!她什麼希望都沒有了,什麼愛情、事業……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一想到這些,她的心就像刀子在插,她沒有辦法不去怨怪,不去遷怒……
是她酒.駕,是她闖紅燈,可是如果不是突然之間衝出來一輛車,如果不是它們撞在了一起,也許她只是受一點輕傷……也許她會被警.察攔下來……她寧願去坐牢,也不要當一個癱子!
“我可以接受她是間接害我殘廢的人,但是我不能接受她是你的妻子!”莫馨兒大吼一聲,眼淚又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她心中無比悽苦,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還有爺爺,爺爺一定也是知道這一切的,卻把她一個人滿載鼓裡,把她當成一個傻子一樣!
她怎麼能每天面對夏心悠?
面對她,她就會想到那天的車禍……她要活生生的想著,她的腿是如何殘廢的,她的人生,是如何失去最後一絲希望的……
他們,一個是她的弟弟,一個是她的爺爺,都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卻這麼殘忍!
“奕臣,有那麼多的女人,你爲什麼偏偏就要娶她?”莫馨兒痛哭流涕的抓住了莫奕臣的手,咬牙道:“離婚,我要你和她離婚!你可以有很多選擇,爲什麼偏偏就是她……”
莫奕臣挪開眼,他不想去看莫馨兒歇斯底里的表情,他苦笑的勾了勾脣,聲音沙啞的不像話,“對不起,姐,我只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