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王府外頭都燈火通明,蘇酥才從沉睡中醒來,深秋的夜裡已微有冷意,身上蓋著的狐皮毯卻很暖和,她睜眼,書房裡微弱的燈光透在貴妃榻前,印著淡淡的柔光。陵慕軒一身玄色常服,端著一本書靠在對面的椅上,容顏俊美,溫潤如玉。
這一刻之景實在有些過於美好,蘇酥託著下巴,盯著對面的俊俏郎君一動不動。半晌後,陵慕軒感受到她的目光,嘆了口氣,擡頭,略帶無奈:“蒲柳之姿,可能入愛妃之眼?”
蘇酥當即笑瞇瞇點頭,“能入,王爺容貌冠絕東陵,當然能入。”
“張婉月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平日裡難免嬌縱。”
蘇酥一聽這話,樂了,煞有其事的點頭,“王爺說的很是,張婉月才色雙絕,我不過嘴上佔了一些便宜,她便容不得我,這也難免太小氣了。”
陵慕軒知道她素來張狂放肆,也有些哭笑不得。
“蘇酥,她雖有丞相千金之名,但是家族被累,不比當初,你多見諒些,別與她起爭端。”
蘇酥見陵慕軒好像絲毫未對張婉月的矯揉造作生厭,疑惑道:“王爺,你莫不是看上她了?”
陵慕軒微一沉默,望向蘇酥,嘆了口氣緩緩開口:“皇兄叫我好生對待相爺孤女,張婉月如今又身體羸弱,經(jīng)不得打擊,若是此時和離,我怕她…”
怕她也像她父親一般自裁?那皇家便是又虧欠了相府一分,月色下的青年神色太過認真,即便是素來無心無肝的蘇酥,心底恍惚都有些不能承受之感,她坐直身子,掩在袖中的手握緊,聲音有些低啞,“王爺,那你就不要與她和離了,這側(cè)妃之位,給她便是。”
陵慕軒怔住,蘇酥緩緩欺近,墨黑的瞳孔印出滿園靜謐,“她若只是要一個名分,那便給她便是,反正陛下也需要一個由頭來讓自己寬心。”
見陵慕軒不語,蘇酥突然笑得雲(yún)淡風輕,坐了回去,眉宇間的神色瞬間消失,嘆了一句,“王爺啊,你當真不用顧及我,反正你的心在我這裡,左右就當她只在王府住了間屋子。”
書房裡有片刻的安靜,良久,陵慕軒聲音冷靜,帶了莫名篤定的深意:“蘇酥,我陵慕軒的妻子,只你一人。”陵慕軒望著蘇酥,目光灼灼,眼底有著毫不掩飾的愛意。
蘇酥擡眸看著他俊美的面容,勾起脣角鄭重的點了點頭。
秋風襲來,枯萎的花瓣自樹上吹散,落在院外一地。枝丫枯敗,頗有幾分蕭索之意。
蘇酥睏倦不已,便先行回了寢殿,剛一離去,院外匆匆走進一人,行到陵慕軒面前,面有遲疑之色:“王爺…”
“臨風,可查出了安福街縱火之人?”見他進來,陵慕軒詢問的聲音微冷。
臨風搖頭,恭聲回:“王爺,與先前查的一樣,沒有任何線索,只是…臣覺得抹掉這些證據(jù)的人或許並非縱火之人。”
“哦?怎麼說?”陵慕軒放下書問。
皇宮行刺案和安福街大火發(fā)生在同一日絕非碰巧,
“王爺,當初我們查此案時,得到的證據(jù)幾乎將東陵所有世家都捲了進來,也正因爲如此,陛下和您纔會將此事罷休,只是訓斥了各家侯府。如今想來,各府應該都是被栽贓了纔是,做下此事之人心思細密,算無遺漏。”
陵慕軒略一沉吟,緩緩道:“此人目的本不在陛下,是本王。”
臨風怔住,“王爺,您的意思是……?”
“滿朝勳貴被捲入行刺和縱火案中,皇兄即便知道他們是冤枉的,也會心生疑竇,疏遠世族,削弱他們手中的權(quán)利。。”
“臣不解,此舉於這人能有何益?他若是世族中人,必受牽連。若不是,陛下也未必會正好重用到他頭上。”
陵慕軒聽著臨風相問,細削手指輕叩於沉木椅上,半晌後,倏然擡首,神情冷沉。
“此時薛方錄救駕有功,立下重功,甚得皇兄信任,權(quán)柄甚重,成了朝臣爭相倚靠的對象,此前彈劾本王之事,他鼓動諸侯爲我求情,雖對朝廷安穩(wěn)無礙,卻會讓皇兄生出疑竇,若本王與皇兄離心離德,皇室之威定受波盪。”
臨風被這話唬得一愣,小心臟一時拔涼拔涼的,這話聽著……
“王爺,您是說…有人會對皇家不利?”
陵慕軒沉默,“此事先放下,臨風,本王之前交予你去查探的事可有眉目。”
臨風精神一振,忙道:“有。”
“你派人去薛方錄家鄉(xiāng)查的如何了,薛貴妃和薛方錄是何關(guān)係……”
臨風一怔,“王爺可是在懷疑貴妃她?”
陵慕軒搖頭,“她應該和此事無關(guān),薛方錄定不會告訴她重要的事情。”,
淺淺燭火,映出臨風堅毅沉重的臉。“王爺,飛鴿傳書來報說,薛貴妃並非薛府嫡女,而且買來的瘦馬,薛方錄此人比之我們所想,更能爲自己謀劃,幫他的人…是北境二皇子北冥淵。”
陵慕軒臉色兀然沉下來:“北冥淵?”
“臣也沒想到,薛方錄竟敢和他聯(lián)手。”
“人心大了,自然是敢與虎謀皮。”陵慕軒懶洋洋擺手,“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你便回去吧。”
臨風一動未動,搖頭,固執(zhí)地站在原地,“王爺,屬下還有一事。”
陵慕軒瞧了一眼黑沉沉的天色:“問吧。”
“此時,要不要跟王妃說一聲…”
“不必,在她身邊多加暗衛(wèi),旁的無需告訴她,我不想讓她過於驚懼。”
眼前的陵慕軒篤定而認真,臨風面色古怪,被兩樁毫不相關(guān)的差事弄得糊里糊塗,但還是應聲退了下去。
書房裡安靜下來,陵慕軒拿起書翻了幾頁又放下,揉了揉眉角,瞥見不遠處一方鋪著柔軟狐裘的貴妃榻,目光柔和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暗沉的夜晚逐漸彌散,晨曦微明,天空泛出淺白的亮色。
蘇酥這一覺睡的安穩(wěn),直到晌午,才從沉睡中酣然醒來,隨意披了件外袍從牀上走下來,行到案桌旁端起煮好的茶一飲而盡,舔了舔嘴角,舒服的展眉。
“暴殄天物。”陵慕軒淺笑著走來,笑的春風般和煦溫暖。
“王爺你上朝回來啦,你知道的,我纔不講究這些中看不中用的什麼風雅。”蘇酥打了個嗝,伸了個懶腰,又朝窗邊軟榻上一躺。
看著榻上慵懶恬靜的女子,陵慕軒真想時間停滯在此刻就好,北冥淵千里迢迢又赴東陵,不知打的什麼如意算盤,聽聞北境軍隊在邊境線上也是不斷挑釁,看來一場戰(zhàn)事也在蓄勢待發(fā)了。
深夜,從東南入東陵的官道上遠遠行來一隊人馬,一看便是府兵,中間護衛(wèi)著一輛馬車,這羣人日夜兼程,眉間可見疲態(tài)。
毫無預兆間,鋪天蓋地的長箭從林中射出,不少侍從猝不及防,紛紛中箭倒地,一羣黑衣人從林中衝出,領(lǐng)隊的衛(wèi)兵急忙率領(lǐng)其餘人抗敵,但終究敵不寡衆(zhòng),半柱香時間便現(xiàn)了頹勢。
馬車中華衣錦服的人聽見外間殺喊聲,掀開馬車布簾一角,見黑衣人前仆後繼朝馬車涌來,哆哆嗦嗦朝來人大聲喊:“我乃新晉禮部尚書薛方錄的父親薛玉年,是誰人派你們來的!”
刀劍鏗鏘聲愈來愈近,馬車木板不時會被鈍器敲中,成日裡作威作福的老爺哪裡見過這種陣勢,驚恐難安的縮在馬車裡不敢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