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筱抱著女兒發(fā)抖的小身子，無暇去顧自己的情緒了，擔(dān)憂地蹙眉看向丈夫：“怎麼辦？angel不能再受驚嚇了。”
賀御君昨天親眼目睹女兒被驚嚇到失聲哭喊的地步，當(dāng)然更不捨得那一幕重演，可是都已經(jīng)走到這裡了。
他們還在猶豫爲(wèi)難著，面前病房的門被突然拉開，穆林海走了出來。
“到了？”看著面前一家人，穆林海的眼神刻意留在女兒臉上停了幾秒，面色有些尷尬。
筱筱面皮薄，昨天那樣鬧了場，這會兒見到父親也有些不好意思。
雙方沉默了幾秒，賀御君才攬住妻子的肩膀，低聲道：“先進(jìn)去吧。”
病房裡安安靜靜，一家人走進(jìn)去，angel依然緊緊抱著筱筱的脖子，像是樹懶一般攀附著。賀御君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病牀上，那個形容枯槁的女人。
筱筱一手輕拍著女兒的背心，柔聲安撫，一邊視線慢慢移開，無聲定在那個稱之爲(wèi)自己母親的陌生臉龐上。
這一次，她才細(xì)細(xì)認(rèn)真地端詳那張臉。
真得，一點(diǎn)都不像她記憶裡的模樣。如果不是鐵板釘釘?shù)氖聦?shí)擺在眼前，她怎麼也不敢相信躺在病牀上的人是她“死去”多年的媽媽。
頭髮花白，臉色憔悴，整容後的面龐顯然經(jīng)過了歲月的洗禮也露出後遺癥，變得不那麼美觀。
可她記憶裡，還有那些照片上，母親原本是多麼端莊溫婉又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啊！
房間裡異樣的氛圍讓出於神遊恍惚中的苗念梅漸漸回過神來。
有些費(fèi)力地轉(zhuǎn)過腦袋，她迷茫微瞇的眼眸漸漸睜開，緩慢地劃過站在病牀不遠(yuǎn)處的人羣。
起初，那雙眼依然耷拉著，眸光混沌，直到視線定在了某一處，那雙眼眸突然睜大，瞳孔上那層混沌迷茫也被眼底升騰而起的一束光芒驅(qū)散——
“寶寶……是寶寶，寶寶來了——”苗念梅顯然還記得前一天發(fā)生的事，對angel那個糯糯可愛的小身影記憶深刻，所以當(dāng)看到筱筱懷裡抱著的女孩兒時，一下子激動起來，想要坐起身。
穆林海臉色一緊，連忙過去扶著妻子坐起來，往她身後塞了幾個柔軟的枕頭，又低聲溫柔地安撫著：“你別太激動，別太激動，嚇著孩子了，嚇壞了孩子就不願意跟你親近……”
苗念梅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惶恐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指著筱筱：“你快去，快去把那個女人趕走，她要搶我的孩子，你去把寶寶抱回來，那是我的孩子……”
筱筱身體驀然一緊，腳步不由得往後退了下。
雖然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可當(dāng)母親真的對她視而不見，這麼生疏憤恨地喊著“那個女人”時，筱筱心裡還是撕裂般疼痛起來。
賀御君臉色冷沉，英俊的臉龐每一絲都刻畫著心疼與不悅。
若是早知道這個岳母的精神狀態(tài)嚴(yán)重到這個地步，他應(yīng)該完全放棄想讓她們母女相認(rèn)團(tuán)聚的念頭。
既然筱筱已經(jīng)幸福了，她也早就認(rèn)定母親已經(jīng)去世多年了，那又何必非要相認(rèn)，再來忍受這種痛苦與煎熬？
苗念梅的狀況，看起來完全不可能痊癒。
與其這樣，還不如就讓筱筱以爲(wèi)她的的確確是葬身火海了。
手臂扶在妻子肩頭，他用力按了按懷裡輕微顫抖起來的身軀，沉沉凌冽的目光看向穆林海：“爸，我們借一步說話。”
不放心把妻女留在病房，賀御君說完這話就摟著一大一小準(zhǔn)備轉(zhuǎn)身出去。
穆林海見女婿這副沉凝的表情，明白他心裡的想法，準(zhǔn)備安撫了妻子跟他們在外面好好談?wù)劊辽伲驳冒哑拮舆@些年的情況跟女兒說清楚。
可不料，筱筱抱著懷裡的angel轉(zhuǎn)身後，趴在她肩上的小丫頭正臉就恰好落入了苗念梅眼底。
看到這張可愛又惹人憐愛的小臉蛋，苗念梅混亂的記憶又回到了許多年前被安大偉虐待的一幕——女兒撕心裂肺地哭喊，被他派人抱走，她歇斯底里地掙扎，仍然被送上了白車，拖到了安定醫(yī)院。
一瞬間，苗念梅徹底癲狂。
“孩子！你不要走！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安大偉，你禽獸不如……你還我女兒，寶貝——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能保護(hù)好你……還我女兒——”穆林海剛剛起身，冷不防病中虛弱的妻子突然從牀上衝起來，翻滾落地，伸手絕望地朝著門口離去的一家人。
筱筱邁開的步伐，突然就這樣僵住了。
她一直以爲(wèi)，媽媽當(dāng)年推開她時，心底裡是排斥她，憎恨她的——可此時，聽著背後語無倫次的嘶喊，一句一句剜心泣血，她心底霍然一震。
原來，媽媽也曾想要保護(hù)她的，捨不得跟她分開的……
“筱筱？”賀御君扭頭看她，劍眉緊蹙，擔(dān)心不已，“你若是不想呆在這裡，我?guī)慊厝ァ！?
筱筱僵著，不說話，也不移動，可身體明顯地顫抖起來。
身後，苗念梅還在聲嘶力竭地呼喊，身體在地上抽搐著，可還想往前爬，徒勞地想要攔住被人帶走的女兒。
穆林海半跪在地，想要抱起妻子，可她身體裡陡然爆發(fā)出的力量竟讓他一時沒辦法掌控。
戎馬一生，流血不流淚，那樣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此時臉龐上浮現(xiàn)出痛苦無奈的神情，既心疼精神錯亂的妻子，又悔恨當(dāng)年的種種陰差陽錯。
抱著妻子癱坐在地上，穆林海雙目赤紅，看向門口依然不肯轉(zhuǎn)身過來的女兒，忍不住開口：“筱筱，千錯萬錯是爸爸的錯，怪我當(dāng)年沒有調(diào)查清楚，沒有把你及時接回身邊，讓你受了這麼多罪，你媽她什麼都不知道，她有精神疾病，思維混亂，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可她心底裡，她肯定是愛著你的，不然又怎麼會一看到孩子就想起當(dāng)年的事？筱筱，看在你媽媽這一生悲苦可憐的份上，你就依了她，有什麼怨什麼恨，都對我這個父親發(fā)泄，好不好？”
話音落下，賀御君眸底濃郁的光明顯也顫抖搖曳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還要逼迫！
男人倏然轉(zhuǎn)身，像是忍無可忍，可他還未來得及開口，筱筱也已經(jīng)轉(zhuǎn)身，猛地抓了他一下。
“你帶女兒出去。”把孩子交到男人手裡，筱筱猩紅注滿液體的眼眸定定地看著地上相擁痛哭的父母。
賀御君眼神一緊，一手接住女兒，一手下意識拉住她：“筱筱！”
女人回眸，滿眼熱淚地對他露出個笑，推開他的手：“放心吧，我沒事，不要嚇著女兒就好。”
她轉(zhuǎn)身朝跪坐在地的苗念梅走去。
賀御君到底是不放心，只是抱著女兒，把她的小腦袋按在自己肩頸處，大掌攤開撫摸著她的脊背，跟賀軒一起站在門口位置。
“寶貝，媽媽對不起你……保護(hù)不了你——”苗念梅還在細(xì)碎地念叨著，哭聲肝腸寸斷。
筱筱慢慢走過去，緩緩地，在苗念梅面前半跪下去。
穆林海見女兒終於肯靠近了，凌亂的臉色重新修整，又抱著妻子坐起來一些，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念梅你看，這纔是咱們女兒，筱筱……二十多年過去了，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還生了很可愛的小姑娘，你看到的那個小女孩兒，那是咱們的外孫女兒，念梅，我們做外公外婆了，懂不懂？這纔是咱們的女兒，筱筱啊——”穆林海欣喜地指著筱筱，耐心又低聲溫柔地，一遍一遍跟妻子重複這句話。
筱筱跪坐下來，這樣近距離地面對著失去了二十多年的媽媽，那種血濃於水的感情才慢慢重新喚醒。
眼前的女人，其實(shí)細(xì)細(xì)看去，雖然這張容貌是陌生的，可那雙眼，眼底，卻的的確確讓她有一種刻骨銘心的熟悉感。
她的媽媽啊，十月懷胎生下她的媽媽啊，無論時光過去多久，她都不可能遺忘的媽媽啊。
她還活著，近在眼前。
苗念梅在丈夫一遍一遍的重複中，朦朧淚眼才終於把焦距定在筱筱臉上。
然而，好一番細(xì)緻的打量，幾人全都屏氣凝神地等待著，等著她能認(rèn)出筱筱，等著她能擁抱上去，可是——
久久，那雙眼還是完全陌生的光芒。
筱筱心裡從起初的悲痛到逐漸緊張，又慢慢地，被她陌生的眼神重新割裂，心裡那道防線全部崩潰，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恨不能將她整個人淹沒。
穆林海心裡也是抽痛不已，啞聲勸：“筱筱，你再給你媽一段時間，她一定可以記起你來的……”
筱筱苦澀地勾脣，抹了把眼淚，搖著頭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既然她並沒有想要拋棄我……既然她也悔恨著……想要保護(hù)我，那我……沒什麼好怨恨的了。”
穆林海眉眼一驚，意外地盯著女兒，激動起來，“筱筱……”
筱筱低下身去，伸出雙手，有些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苗念梅那雙枯瘦蒼白的手指，用力握了握，“媽……我是筱筱，我纔是您女兒……安大偉已經(jīng)不在世了，他不會再分開我們，以後我們一家人可以永遠(yuǎn)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