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轉星移,滄海桑田,時光一晃便是五百年。
這些年來三界安定,很少發生戰亂,所有的一切都步入正軌。
那些死去的人,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個輪迴。
這天女王陛下剛參加完三界的首領聚餐,免不了又是一番隆重繁瑣的迎接儀式。
一直到了晚上,纔算是能鬆一口氣。
白葉趴在寢宮裡,重重嘆了口氣,只覺得頭昏腦脹。
老實說,這一天下來,人不認識幾個,假笑卻快笑得臉部抽搐了。
“辛苦嗎?”玫瑰端了杯熱茶過來,輕輕問。
“看我的樣子就知道了吧。”白葉趴在那裡不想動。
玫瑰笑了聲,“過幾天還有新建山海經的項目啊,您現在就裝死可不行。”
白葉又嘆了聲,爬起來,從玫瑰手裡接過茶,輕輕吹了吹,“決定了,明天就廢除一切安排。”
玫瑰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喂,正經點啊,不要想那種不可能的事情。這次聚餐怎麼樣?”
“唔。”於是白葉很正經地想了幾分鐘,“一個人臉沒記住,不過倒是碰到了個特別的人,第三代除魔者領袖夏藤的後輩,不過也過去這麼多年了,那孩子應該不知道我與他仙輩的那些淵源。”
玫瑰點頭,“身爲魔族都對那一代除魔者印象頗深啊,震驚三界的滅世之劫也是在那個時候,不過就除魔者而言,夏藤算是個不錯的領袖。”
白葉沒有接話,眼睛平視著前方彷彿陷入了回憶之中。“陛下?”
白葉回過神來,笑了聲,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向下看去。
和多年前看到的一樣,雲海下面,搖曳著星星點點的燈火,有如銀河星海。
她看著那些燈火,緩緩抿了口茶:“彥今天請假回去看孩子了?”
“嗯。”
“那小子自從娶妻後就越來越囂張,連番擅離職守,現在還指望著當惡魔奶爸呢。”
玫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右護法現在的脾氣倒是溫和了不少。”
“是嗎……”白葉轉過頭,忽然輕輕發問:“玫瑰,你還是沒有忘記蕭藍麼?”
對方安靜了一會兒,苦笑了聲,“如何忘記?情又如何自控?”
是啊,無法自控。
那一次滅世之劫,玫瑰原本在劫難逃,千鈞一髮之際是蕭藍將她從除魔者的槍下救出,因此喪命。
蕭藍,就是那個整天纏在玫瑰身後,口中念著小美人長小美人短的狐貍大叔。
那個愛耍寶的狐貍大叔,爲了他的小美人,永遠的失去了性命。
她這一守,就是五百年。
而白葉,她也等了一個人五百年。
她霸佔了那個人的王位,霸佔了他的一切,就是爲了等他回來找她算帳。
可是那個人,卻一直都沒有出現。
白葉坐在窗臺上,好似喟嘆一般道:“今夜的星光格外璀璨啊。”
“是啊,今日是北斗七星重聚出現之時,五百年來的第一次呢。”
白葉聞言猛地怔住,茶杯失手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您沒事吧?”玫瑰急急上前檢查她手上的燙傷。
“我沒事。”白葉推開她的手,皺眉道:“你剛剛說,今日便是北斗七星重聚之時?”
“是的……怎麼了嗎?”
白葉微笑,“我和她的約定,該履行了。”
話音剛落,她便施展出空間移動,消失在了原地。
“陛下!”
玫瑰忍不住嘆息,她這一消失,不知道又要什麼時候纔回來。
魔界三年一次的山海經茶話會正在進行中,兔子精磕著瓜子問:“女王陛下今日又不在?”
“嗯,昨天夜裡便歡歡喜喜地出門了,說是要去接一個人。”蠍子精笑瞇瞇地飲著紅酒道。
“她去接誰啊?”
“那人來頭可不小,地府判官,知道不?據說他當初爲了一個女妖轉世足足等待了一千年,最後又爲保護那個女妖而死,再後來就沒消息了……”
“啊?莫非女王陛下就是那隻女妖?”
“嗯,是啊。”
“真癡情啊……”
“對了,你知道不知道,當初前一任魔君也是爲了女王陛下才消失了。”
“爲什麼啊?”
“據說他替女王陛下接受了神之審判,靈魂被永遠封印在了太虛幻境。”
“紅顏禍水太可怕了……”
“嗯嗯嗯。”一衆心有餘悸的聲音。
這個時候,白葉當然不會知道有人在背後聊她的八卦,她站在燈火通明的花街上,正在等一個人。
轉眼五百年過去了,鬼域依舊繁華似錦,熱鬧非凡,再一次站在這裡,白葉不禁有些唏噓。
旁邊一家酒館內,有幾個醉漢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
那沖天的酒氣使白葉不由得蹙起眉,突然有一個小小的身影經過,一不小心撞到了其中一個醉漢,立刻引來一句破口大罵:“兔崽子沒長眼睛啊!”
那孩子沒有吭聲。
“你啞巴了是不是!”藉著酒興幾人圍了上去,將他推倒在地。
“瞪什麼瞪?不給你點兒教訓你還不知道大爺的名號!”
“還瞪!還瞪!你活膩了!”
那些人高聲大罵,圍觀的人也無動於衷,無一人上前幫忙。
白葉嘆氣,鬼域的德性還真是一點沒變。
鑽進人羣,她一眼便看到了那個沉默的少年。
他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一頭銀髮宛若月下玄水,絕色的小臉沾染了泥土,髒兮兮的比叫花子還不如。
一隻大腳踩在他的頭上,他也不動。
那雙如墨玉一般的黑眸,卻是冷洌如冰。
果然是他,零。
五百年前,白夜爲了保住白葉,將自己的內丹過渡給了她,殊不知妖王內丹與麒麟珠發生劇烈的衝突,禁錮在白葉體內的那一半紅葉的靈魂被釋放了出來。
紅葉說,她會用她自己去還債。
還零一千年的等待。
她用元魂護住了零的七魄,他雖無法轉世爲人,但通過靈體寄生,可以在北斗七星再聚之時重生。
只是,沒有了記憶罷了。
紅葉最後的囑咐,便是希望白葉能夠照顧好他。
這一世,別再讓他活得那般辛苦了。“住手!”白葉厲聲制止,聲音抑制不住有些顫抖。
被她那麼一叫,圍觀的人都呆呆地看著她。
那少年抹了下嘴邊豔麗的血色,卻沒有擡頭看她。
“你誰啊!找死?”當中一個壯碩的醉鬼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白葉懶得跟他們廢話,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意,緩緩擡手,那些醉鬼轉瞬間都變成了一灘綠色的汁水。
人羣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呼,作鳥獸散。
白葉忍不住內心的翻涌的思緒,蹲下身與少年平視,伸出手來,輕輕道:“跟我回家好不好?”
少年看著眼前美豔絕俗的強大女人,神情裡帶了一絲戒備。
“呃,太直接了麼?”白葉撓撓頭,似乎有些苦惱,“那……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沒有名字。”他的聲音帶著疏離寂寞的低溫,沉寂得不像一個孩子。
“那我給你取一個好不好?”白葉打著商量。
少年淡漠地看著這個一會陰沉一會傻氣的奇怪女人,不語。
“我就當你默認了。”這麼些年,女王陛下的臉皮厚度倒是進化了不少,“你無名無姓也無過往,就叫你零如何?”
那時,紅葉笑靨如花,“你無名無姓也無過往,我就叫你零如何?”
那時,他笑著答,“好。”眉眼裡盡是寵溺。
於是白葉期待著望著他。
少年沉默片刻,終於開口,“……難聽。”
……這時是什麼劇本走向?這答案不對呀!
白葉翻了個白眼,終於失去了所有耐性,“給老孃聽清楚了,這五百年你是第一個敢讓我這麼哄你的人,今天你是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都得跟我走!”女王陛下霸王硬上弓輸人不輸陣。
“我們認識?”
“啊?”白葉一愣,點頭,“是。”
“我是你的什麼人。”似乎只是單純的疑惑,依然沒什麼感情的語調。
“你是爲了我可以不顧性命的人。”
她的雙眼帶笑,目光似水,明明是溫柔的表情眼底卻是深不見底的哀悽。
少年不由得怔住。
嘆息一聲,然後緩緩伸出手來,她微笑,“跟我走吧。”
今日是罕見的北斗七星重聚之時,鬼域老百姓都興致勃勃地在街上游行賞星。
一大一小遠離了繁華俗世,來到一處山頂。
那裡,是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十里桃花,百丈的粉,夜色下竟宛若人間仙境,美不勝收。
“這裡很漂亮吧。”白葉仰頭倒在地上,頭枕著雙臂望著滿目星空。
少年沒有答話,也學她坐在了地上,側頭看她。
她的眼睛,在哭。
沒有眼淚,可是他竟能感覺到,她眼底的悲傷就快要溢了出來,匯成一片汪洋。
彷彿早已習慣少年的沉默,白葉自顧自地道:“這裡叫桃澤,我已經來過了上千次了。”
爲什麼?他似乎在用眼神問。
“因爲,我在等一個人。”白葉輕笑,“說來也怪,曾經有個人爲了一個女人等上一千年,當時我真的覺得傻透了,可是如今,我竟然也願意心甘情願地等。”
情若能自控,就不能稱之爲情了。
那晚,白葉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很美好很美好的夢。
她夢見桃澤上的曇蓮都開了,綠草萋萋,花開正盛。
分界溪上站著個人,墨發紅衣,眉目如畫。
她站在橋下,擡著頭看橋上那人,只見著那人拈花一笑,桃花眼裡盡是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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