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魔上線的這一天，風平浪靜，陽光如昨，和過去無數個尋常日子一樣，並沒有什麼不同。
秦素蘭早晨按點起牀，沒精打采洗漱，夾頭髮，換下睡衣，搭衣服。
然後，坐八號線地鐵，在擁擠的人潮中搖擺，踩點到公司，打卡上班。
一路上，她竟然都沒有想起今天是公測日。
原魔的開發計劃是有排表的，她現在的工作都已經在製作後兩個版本的地圖了，公測來臨也對她當前的工作計劃毫無影響。
上班途中，她腦子處在神遊狀態，想的都是昨天看的電視劇和正在畫的角色，對公測這件事沒有什麼感知度。
或許，並不是她沒想起來，而是她的潛意識在迴避這件事。
如果她有一個向陳涯暢所欲言的機會，她可能會憂心忡忡地對他說，老實講，她很擔憂公測會垮掉。
這不是沒來由的擔憂。
其實早在一個月之前，網上就已經冒出了很多黑原魔的言論了。
並且經過一個月的發酵，這些黑子言論不僅沒有隨時間逐漸淡去，反而還愈演愈烈。
現在在網上有一批人，瘋狂從各個方面找角度黑原魔，有說抄襲的，有說這遊戲不愛國的，還有說軟澀情媚宅無下限的。
本來全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卻被這些人添油加醋說的有鼻子有眼，很多不明真相的羣衆都信了。
原魔還沒上線，網上就已經黑得鋪天蓋地，可以說，這遊戲已經有了暴死之徵兆了。
嘆了口氣後，秦素蘭收拾好心情，踏入辦公室，走向自己的工位。
“嘿喲，小心點！”
“左邊一點，一、二……”
在辦公室盡頭，老闆的個人辦公室門口，兩位男員工正在用力將一臺電視機搬到那裡，電視機是寬屏的，目測上百英寸，相當龐大。
秦素蘭呆呆看了會兒，問旁邊在吃零嘴的許哲清道：“那是在幹嘛？”
“今天是公測日啊，你忘啦？”許哲清說，“欒老大說，要把遊戲數據打在公屏上，給大家制造一點緊迫感。”
聽到這話，秦素蘭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好、好討厭……”
許哲清有點意外：“啊？你不是一直很期待遊戲上線嘛？我看你對自己的地圖很驕傲的樣子。”
秦素蘭的臉上馬上罩上了一層陰影。
“之前確實很期待，但是現在嘛……”
“現在怎麼了？”
秦素蘭下巴一點，示意了一下他的電腦屏幕：“你看看那是啥？”
許哲清的電腦頁面剛好打開著知乎，一個問答網站，他網頁上的問題是：
「如何評價北辰員工分析《原魔》在製作技術和難度上高於《異江湖：龍心》？」
《異江湖：龍心》正是東煌七星的開放世界競品遊戲，因爲它出的那個pv緣故，在玩家圈子內口碑和熱度都很高。
而許哲清的頁面上正好是三個高贊回答：
“啊對對對，那你技術難度很高的團隊，一定做出過很厲害的遊戲吧？比如呢？《羊了個羊》？”
2655贊同，576評論。
“很多優秀遊戲在技術上其實並不複雜，我們玩家喜歡《異江湖》不是因爲它技術多牛逼，而是因爲它有情懷、有沉澱，而不是那種做出來跑流水圈錢的產品。”
6752贊同，237評論。
“不是，我很想問問這位北辰員工，您公司是什麼檔次，敢在這碰瓷東煌七星啊？誰給你的自信？就你那抄襲騙流水的遊戲？就這還敢買熱榜營銷，光這種不尊重前輩的態度，都活該被噴！”
547贊同，78評論。
許哲清頭上一汗，連忙關掉了頁面，訕笑著對秦素蘭說：
“我這不也是心裡緊張嗎？就逛了逛知乎。”
秦素蘭在自己位子上坐下來，問道：“這個話題現在熱榜排多少名了？”
“第7，剛纔看是第7，等一下，我再看看……”過了會兒，許哲清擡頭小聲說，“第4了。”
“唉……”
秦素蘭按著額頭，深深嘆了口氣。
知乎這個問題，起因實際上是這樣的：
先前，公司有個員工在某內部論壇，討論東煌七星的新遊戲時，說他們家那個遊戲，開發難度其實不如原魔。
對於北辰公司的員工來說，這句話算是個常識。
光看pv，東煌七星家那個遊戲開發難度就不高，詐騙嫌疑明顯。
而原魔的開發堪稱奇蹟，在實時戰鬥能當做一個主打賣點的手遊時代，這個遊戲居然能在市面主流手機上實現全地圖無縫大世界。
二者之間的代差簡直就像弓弩和機關槍一樣明顯，因此在北辰公司，員工們有這種想法絲毫不奇怪。
結果，這話不知怎麼流了出去，被人截圖傳到了各大論壇。
於是，這件事一夜之間熱度衝頂，被全網給噴爆了。
這一切只因爲，“《原魔》比《異江湖》強”這個常識，在北辰公司內部算是一個常識，但在玩家羣體中可不這麼想。
在玩家的視角，北辰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公司，遊戲也沒有，也不存在忠實粉絲。
而東煌七星，則是業內的“前輩”，是老大哥，粉絲無數。
所以，北辰員工的這種言論，屬於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惡意“碰瓷”言論，就是想蹭東煌七星的熱度。
還有玩家扒出來北辰的前一款遊戲是《羊了個羊》，這個臭名昭著的遊戲在不少玩家心中還有印象，因此連帶著對北辰的印象也迅速敗壞了。
《原魔》先前進行過三測，三測數據很好，玩家反響也不錯，但問題是名額太少，只有幾萬人。
這幾萬人就算有幫北辰說話的，也會很快淹沒在罵聲的海洋中。
於是，全網上下，竟形成了居然沒有一個人幫北辰說話的詭異局面，全都是在罵的。
發生這件事後，那名惹了事的員工都快抑鬱了。
在公測在即的這個關口，惹出了這種事情，換誰都會感覺身上天大的壓力。
要是這個節奏擊垮了《原魔》，影響了遊戲流水，那他不知道要背多大的鍋。
不過，對於這件事，老闆陳涯倒好像是絲毫沒放在心上。
他原話是“人家生活中過的不順心，愛罵就讓他罵兩句好了，等以後迴旋鏢打回來再看樂子唄。”
雖然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但……秦素蘭感覺心裡要稍微好受了一點。
雖然陳涯每天看上去吊兒郎當的樣子，但只要他很有信心的事，總是能帶動其他人也很有信心。
不過，因爲這件事，陳涯又整治了一遍公司內的保密協議，標準變得更嚴格了。
一句話總結就是：員工不上網，上網不能發表言論，發表言論不能使用個人賬戶。
現實中有人認識自己的，賬戶不能再發表任何言論，包括心情空間，或者朋友圈，連這種私域都不例外。
因爲有了前面那哥們兒打樣，儘管這規定嚴苛得讓人難以忍受，但所有人還是遵守了。
因爲現在大家全明白了，北辰公司已經成了衆矢之的，只要在網上透露身份，就等著被人問候全家吧。
不讓大家在網上發表言論，也是在保護大家。
全公司所有人都要嚴格執行保密要求。
除了一個人……
“早上好！”
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剛纔還愁眉苦臉的許哲清，忽然就嬉皮笑臉起來。
“早啊綾奈音女神！”
秦素蘭回頭看了一眼，是路可可。
看到元氣活潑的路可可，秦素蘭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先前她對網紅有刻板印象，還以爲，路可可會是個很矯情的人，會耍大牌。
沒想到，她和所有人都相處得挺好的。
對了，那個唯一不用遵守保密規定的人，就是路可可了。
她籤的合同和大家都不一樣，她嚴格上說，還不算純正的北辰人，她只是過來參與一個項目的配音編導的。
她的主業，還是經營自己的聲優工作室。
“你們在討論什麼呢？怎麼一個個臉都是黑的？”路可可有點好奇問道。
許哲清連忙回答道：“我們在說，我們的遊戲老在網上被人黑，正在發愁呢。”
路可可秀眉微蹙，道：“確實，我也看到過。那些人真是閒得無聊，一個還沒公測的遊戲，哪來的這麼大的仇恨？恨不得搞死我們。”
“是啊。”許哲清也跟著吐槽。
“怕不是收了錢了。”路可可眼珠一轉，說道。
“是啊！”許哲清又跟著附和。
“那是什麼？”路可可指的是那臺剛立起來的電視機方向。
“用來顯示我們遊戲公測數據的。欒總安排的，說是給我們加加壓。”許哲清給予了同樣的回答。
那臺電視機已經調試完畢了，現在正好打開。
在電視機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看上去很簡陋的表格。
表格只有兩列三行，從上到下依次是：
註冊玩家數量。
活躍玩家數量。
當前流水。
遊戲公測後，要關注的指標很多，但對於路人來說，最重要的數據就這三個了。
註冊玩家的數量，反映的是遊戲的受衆面，體現的是遊戲的推廣度。
活躍玩家數量，則是這些註冊玩家當中有多少達到了活躍玩家的指標。
達到這個指標，這些註冊玩家才能算真正被留了下來，從路人真正轉化爲玩家。
而流水，指的是玩家消費。
這三個指標，當然是越高越好。
同時，註冊玩家人數、活躍玩家數量，這兩個數據的差距越小越好。
兩者比例如果失調，那就說明遊戲前期沒有吸引力。
這個比例崩了，那遊戲的天花板也不會高了。
除此之外，還要看次日留存、三日留存、七日留存。
一個遊戲只有儘可能多的吸引玩家長時間遊玩，纔有機會將這些玩家全都轉化爲付費用戶。
“幾點鐘開始公測？”路可可問道。
“十點。”
秦素蘭和許哲清異口同聲地說道。
路可可看了眼手機，說：“現在才九點半不到，好煎熬啊，但是又好緊張啊。”
“我也是。”秦素蘭說。
“又想快點公測，看看數據怎樣，又害怕看到數據不好。”路可可嘀咕道，“好矛盾。”
秦素蘭和許哲清紛紛點頭。
他們三個人的工作性質相似，和程序組那邊不一樣，他們的工作在公測前已經結束了。
現在的話，就算他們想幫也幫不上忙了。
就如同那首詩說的“吾詩已成”。
接下來，就要讓它自己引動雷霆了。
路可可雙手合十，閉上眼祈禱起來：“老天爺啊，保佑我們的遊戲火爆大賣！”
許哲清露出寵溺的笑容。
路可可做什麼都挺可愛。
“然後給我發個幾百萬的分紅，讓我變成富婆，拜託了！一定保佑啊！”路可可繼續閉眼祈禱。
“？”許哲清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正在此時，電視機上的數字跳動了。
秦素蘭發出了一聲壓抑的尖叫。
“怎麼了？怎麼了？”路可可連忙問道。
“數字變了！”秦素蘭叫道。
“10點了嗎？！”路可可大驚。
“沒有！”秦素蘭十分緊張，“現在才九點半不到呢！”
顯然，注意到電視機上數字跳動的，不止他們兩個。
正在此時，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陳涯走了進來，石川棟跟在他身後。
他拍了拍手，幾乎所有員工的目光都朝他看去。
“剛纔我等不及，所以我們的遊戲提前開服了。沒有影響，大家照常工作吧。”
“？”
……此時此刻，面對著原魔開服，緊張的並不只有北辰公司的員工們。
此時，在一個個羣聊中，論壇裡，很多人都在討論著這個即將開服的遊戲。
手機前、電腦前，不少人都已經預下載好了遊戲，就等開服時馬上進遊戲了。
儘管原魔的路人緣很差，但絕對不是所有人都信了那些噴子的話。
混圈子的人是少數，沉默的大多數，永遠是一心只想玩遊戲的玩家。
這些等待的人當中，有些是參加過三測的，更多的是不在乎網上抹黑言論的。
而此時，已經有人發現了不對勁了。
“遊戲提前開服了！我已經進去了！”
“別謊報軍情了，明明說的是10點開服，這還九點半呢。”
“真的！我都進遊戲了！我靠，這什麼畫面，我靠靠靠！”
“臥槽，是真的！遊戲提前開服了！”
原魔於這一日的上午九點二十六分，正式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