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軼事傳到前線,林君勱在正從火線上撤下來包紮傷口,聞言並不羞惱,只是嘿嘿一笑。
“有妻如斯,夫復何憂?”
他隨口掉了一句文。
魏同生遞上一支菸來,“軍座,您不擔心?”
林君勱沒接他的煙,從自己軍裝的口袋裡摸出一支進口雪茄,銜在脣邊,“擔什麼心,如果她現在混的都沒男人願意看一眼,那我才擔心呢。”
魏同生不解地看著他的主子。
“萬一小爺真有馬革裹屍的那天,總不能讓她下半輩子守寡吧?”林君勱的聲音驟然嚴肅。
“夫死,女子守貞,不應該傳爲美談嗎?”
魏同生反駁,他覺得林君勱的腦袋一定被戰火給燒壞了。
倘若真有那麼一天,就以他的個性,不從棺材裡鑽出來把哪個敢娶喬若初的男人崩了纔怪。
“你小子膚淺。”
林君勱吐了一口菸圈,鄙夷道。
頓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來,當日結婚證書上的誓詞,他寫了一句,她始終都沒和上。
不行,他要催促她儘快給他個承諾。
他可是和她約定了三生情緣的,別到時候他提前走了,她再把自己的下輩子承諾給別的男人,他纔不要吃這個虧。
“給我接通太太的電話。”
他一邊等著護士上藥,一邊吩咐魏同生去搬電話機。
重慶那邊的線路被日軍炸得七零八落,魏同生前前後後撥了七八次,都沒接通到重慶的林公館。
“撥學校裡的電話,這個時間,她一定不在家,蠢貨。”
林君勱迫不及待要聽到愛妻的聲音,把氣都撒到了魏同生的頭上。
魏同生麻利地撥了學校幾十個電話號碼,終於有一個打通了,接電話的卻是個男音。
“麻煩,找一下喬若初老師,急事。”
魏同生煞有介事地傳達。
那邊禮貌地應了一句,噠噠噠地跑走,過了一會兒,又換了一種節奏緩慢的細細的嗒嗒聲。
林君勱趕緊正了正衣襟。
“軍座,您緊張什麼?”
魏同生錯愕道。
“一邊去。”他捎給他一個不太友好的眼風,拿起話筒貼在耳上,“若初?”
那邊大概給了肯定的回答,林君勱的眉梢染上喜悅,“結婚證書上的誓詞,你還欠著我的,這幾天,我就要,你花點心思想想啊。”
喬若初是正在上課被叫過來的,一路忐忑地跑過來,以爲他負傷了或者有別的大事,心裡的弦繃的都快斷了。
沒想到是這麼不正經的事。
他之前在二人的結婚證書上寫了什麼,她都記不太清晰了。
“林軍長,你不好好抵禦日寇,發什麼文人酸思。”喬若初不好意思地掃視一下週遭,見沒有人才放開聲音道:“你別分心,好好打仗,不管我寫不寫誓詞,這輩子都是你的人。”
聞聽此言,林君勱無聲地笑了。
“不僅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得嫁給我。說好的事,不許反悔。”
林君勱兀自得意地要求她。
“嗯,聽你的。”
喬若初貼著電話的臉燒了起來,她比從前更加溫婉,願意說他愛聽的話。
“那你儘快寫給我。”
林君勱不依不饒,孩子氣地指使她。
“你知道我文思不行,別逼這麼緊,讓我好好想想。”
情許彼此,契訂三生。
和一句什麼纔好呢,她能給他什麼樣的承諾呢。
喬若初還真有點犯難。
她聽到林君勱這頭的電話裡響起刺耳警報聲,電話線突然斷了,她的心倏地往下一沉。
隨即心思恍惚起來。
他那邊肯定有緊急軍情,他可能又要上前線了……
好多天了,武漢戰場並沒有傳來好消息,陣亡的人員越來越多……
混忘了學生還在等著她回去繼續講課,喬若初雙手撐在方桌上,整個人搖搖欲墜。
難怪他要催著自己給他承諾。
是否感到形勢越來越差了,他怕自己回不來。
喬若初的大腦更混沌了,什麼都思考不起來。
向學校告了三天的假,她走遍了重慶的大小寺院庵堂,每到一處,都跪地祝禱很久,反反覆覆地請神佛保佑他在戰場上平安,務必活著歸來。
寺院的梵音給她寧靜,喬若初也曾設想過,如果林君勱真的回不來了,後半生,但有梵音處,可能就是她的歸宿。
“喬若初?”
來到重慶的次月,10月剛開頭,她剛上完課走出來,就被一個陌生的女子堵在路上。
喬若初辨認了好久,似曾相識,就不是回憶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
“你是?”
女子很有風韻,身材高挑,皮膚白皙,鼻樑上棲落著三五點小雀斑,爲她增添了一份俏皮勁。
“我是盧東梨。”
她開口自報姓名,面色有些焦慮。
“盧小姐,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喬若初想起來了,相城四象之一的盧家,從事各種舶來品的報關和境內販賣,私下裡也染指軍火走私。
“咱們找個僻靜地方聊聊行嗎?”
盧東梨眸光微閃,似乎有事情向喬若初求助。
喬若初點點頭。
“去我家吧。”
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打擾你了,林太太。”
“不必客氣。”
在異地相遇故鄉的人,喬若初心間還是起了微漣。
多少往事。
一嘆如夢。
賓主進屋落座之後,盧東梨突然紅了眼眶,張了幾次口沒發出聲來。
“盧小姐,你怎麼了?”
喬若初驚愕地問道。
“林太太,我父親早年的時候和沈司令交情很好,靠著他的關係,我們盧家在浙江省內走私了多年的軍火,確實賺了不少錢。”盧東梨聲音激動地敘述起來,“可是日軍一開進上海,我們盧家就捐了很多錢財出去,我們是支持抵禦日寇的啊。可我們是生意人,我們不能因爲戰爭,放著生意不做吧。”
喬若初大概聽懂了,盧家的生意可能被人爲給切斷了。
“誰不讓你們做生意了?”
她問。
“沈司令自從當了國軍的海關次長後,就嚴禁我們再走私軍火,現在仗打成這樣,巴黎來的舶來品與戰前比已經沒量可走,如果軍火生意再做不成的話,盧家,真的維持不下去了。”盧東梨哭了出來,“林太太,您是沈家的長媳,您幫我們去求求沈司令,讓他放我們做生意的一條財路吧。”
喬若初以爲是什麼人命氣節關天的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