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不亮，廚房裡就有了動靜兒。
蘇梨乾脆起來了。
昨晚炕睡不習慣，被子上的味道不喜歡，側身躺胳膊疼，平躺上不來氣，還有大半夜房頂掉土，爬過來的蜘蛛，都讓她睡不著。
既然睡不著，她就乾脆起來盤了半宿這家裡的人。
蘇梨扶著炕沿兒穿上了鞋，長出一口氣，這身體得鍛鍊加保養了。
眼下八零年，怎麼也得活到智能手機吧？
四十年九十歲，努努力。
她推門出去，廚房裡正朝著水缸裡倒水的是老大程俊東，高大黑，眼看著腦袋要頂到黑黢黢的房頂了。
“媽，起來了。”
“嗯。”
蘇梨嗯了一聲。
程俊東早就習慣老媽對他的冷淡，他長的大，他媽生的時候遭了不少罪。
此時村裡各家各戶都起來了，秋收趕早也趕晚，先去下地幹活，七八點鐘的時候回來吃早飯，然後再去下地幹活。
早飯是大兒媳苗小草帶著兩個閨女做的，玉米麪貼餅子，豆腐湯。
額外煮了個雞蛋，是給蘇梨的。
老五程俊國習慣的伸手就去拿，蘇梨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
“媽——”
“媽啥媽？你一個大男人也好意思搶個病號老太太的雞蛋？”
蘇梨眼睛一瞪，程俊國這纔想起昨天老太太跟他說的話，在外面對他不能太偏心，娶不到媳婦。
“我哪有，我想給你剝雞蛋皮。”
程俊國手背在褲子上蹭兩下，老太太演的也太像了，手勁兒還挺大。
“我不用你，吃你的飯得了。”
蘇梨把煮雞蛋隨手揣兜裡了。
“老大，我這兩天心口難受，你勁兒大，一會推我去鎮上看看。”
“媽—-你咋了？”
“媽你沒事吧？”
“媽——”
一人一口一個媽，聽的蘇梨腦瓜仁子疼，真是恨不得有八隻手，一人賞一巴掌。
“別媽媽我了，老大陪我去，你們好好上工，搶秋兒呢。”
蘇梨視線掃了一圈，還行….最起碼沒有真想她死的。
很快飯吃完了，二兒子趙俊南把苞米桿子放在兩輪木頭架子車上，再放上褥子。
蘇梨下意識就要高擡腿，腳離地三釐米後又默默放下。
“扶一把啊，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維持人設的蘇梨被大兒媳和二兒媳扶上了推車，小布包靠在身後，又摘了一袋兒豆角子，腿上蓋著半截褥子，拍拍架子車。
“都去幹活吧，老大咱們走。”
“哎！”
程俊東是真著急，一身牛勁使起來，差點沒給蘇梨撅飛出去。
“你個憨子想摔死我！”
“哎哎哎——”
程俊東慢了下來，推著蘇梨朝著鎮上去了。
他們所在的三紅村距離雙溪鎮不遠，騎車十幾分鍾，驢車二十多分鐘，走路嗎….快了四十分鐘，慢了一個小時。
走了半個多小時，蘇梨手向後，從小布包裡掏出水壺。
“老大，喝口水。”
“我不渴，咱馬上就到醫院了。”
“停下！”
蘇梨一板臉，老大程俊東就停下了。
“喝水，這個也吃了。”
程俊東伸手，手心裡多了個圓滾滾，還有點熱乎的雞蛋。
他媽從沒給過他雞蛋。
以前有雞蛋也是給弟弟們吃，後來有了老五就都是老五吃。
“痛快吃，別廢話！”
蘇梨兇巴巴的說完，根本不看程俊東。
她昨天盤過了，這個家裡最好拿下的就是老大程俊東。
這傢伙是真老實，心裡也有怨氣，但架不住心眼子實誠，一點壞心都沒有。
工作這個事兒，她乾的機率不大，所以她準備給老大幹。
昨天晚上說什麼讓各家回去想想，那都是釣魚，她想看看各家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痛快走啊，乾點活磨磨嘰嘰的！”
蘇梨把嘴硬心軟的老太太演譯的淋漓極致，程俊東一口就吃掉了雞蛋，滾燙。
他媽心裡有他。
一個雞蛋給程俊東帶來的力量好比永動機，半個小時的路程愣是在十五分鐘推到了。
蘇梨揉著有點疼的屁股，好氣又好笑。
一個缺愛的大孩子！
“老大，往那邊走。”
“媽，醫院不在那邊。”
程俊東來過鎮上，那邊是工廠，醫院在西邊。
蘇梨深吸一口氣，轉身。
“老大，我身體沒事，我也不是真的去醫院，我想去問問人家給咱家的工作名額是幹啥的，我沒說就是怕大家心散了。”
說到這裡的蘇梨自然煽情，順暢的很。
“你爸剛走，要是在這個時候你們心就散了，我哪有臉見程家的列祖列宗啊！”
“你是不知道…媽這些天心裡堵得慌，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這些話我也就敢和你說，你是家裡的老大，到頭來媽還得跟著你過，這個家還得靠你擔起來。”
程俊東一下就慌了。
“媽，你別哭，咱家不能散，那工作我不要，媽，你別哭了。”
程俊東嘴笨，翻來覆去就是那句“媽你別哭了”。
蘇梨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擦擦臉，指著廠子的方向道：“走吧。”
“哎！”
兩人很快就到了水泥廠，蘇梨和門崗大哥聊了兩句，人家很熱心的幫著把水泥廠的姜主任喊出來了。
姜主任看見蘇梨和程俊東後，大步走過來。
“蘇阿姨，你來了咋不告訴我一聲，我去接您啊！”
蘇梨知道這是假客氣。
“我正好來鎮上，家裡菜園子的菜下來了不少，是不是耽誤你工作了？”
“沒有，咱們去裡面說。”
姜主任熱情的帶著蘇梨和程俊東去了他的辦公室，蘇老太太過來，肯定是爲了工作的事。
正好他也想趕緊定下來。
辦公室內，姜主任做足了給面子的事情，親自倒水，噓寒問暖，話題自然而然就轉到了工作上。
“蘇阿姨，我這有兩個工作的地方，一個是在水泥廠當臨時工，一個是在糖菸酒廠看大門，算是正式工，您看？”
蘇梨腦子動了起來。
看似兩個選擇，其實只有一個。
水泥廠是雙溪鎮支柱產業，一般人肯定選這裡，但沒人願意一個“人情”天天在眼前晃悠，臨時工整不好就真的變成臨時的，加上水泥廠工人非常容易得肺病。
糖菸酒廠利益一般，但蘇梨知道未來幾年就要改革，到時候單獨成立菸草局。
菸草局的工作有多好，以後多少萬人搶一個都搶不進去的。
“正式工，肯定是正式工！”
沒文化的蘇梨老太太趕緊開口，就怕錯過“正式工”。
姜主任眼底閃過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