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娘輕輕一笑,“是啊,姐姐專程叫我來給公孫娘子送這肥美的大蟹,自家莊子上養(yǎng)的,鮮活著最是美味。”
公孫蘭連連連點頭,“是美味,很美味!你回去,替我謝謝昕娘,她的情誼,我記在心裡!我哥哥的病,紫陽真人最是清楚,說是叫‘骨痹’,我不懂,只知道每逢犯病,哥哥就會渾身劇痛,尤其是關(guān)節(jié)和脊柱,疼的讓人發(fā)瘋。及時去尋了紫陽真人,他會爲(wèi)哥哥施針,能夠緩解哥哥身上痛楚??晌铱?,也只是緩解而已,哥哥雖不說,卻還是強撐著。單我看著就覺得難受又心疼。眼看天越來越冷,上次發(fā)病,越發(fā)嚴重,便是紫陽真人施針,也收效甚微。我真的很怕,很怕看見哥哥痛苦不堪的樣子。只恨自己不能替他疼?!?
沈四娘點了點頭,卻並不多說。
“哥哥平日裡也沒有別的嗜好,不去豐裕口大營的時候,就喜歡泡在校場裡習(xí)武,沒事喜歡吃兩口小酒,怎麼勸都不改,我說得狠了,他就揹著我偷偷的吃……”
“又揹著我說什麼壞話?可叫我聽見了!”花廳外頭忽然傳來爽朗的聲音。
沈四娘微微一驚,還未起身,便瞧見棉紗簾子一挑,一個高壯的身影邁步進來,“趁我不在,偷吃什麼了?院子外頭都嗅到香味兒!”
話音落地,公孫陵才瞧見一旁僵住的沈四娘。原以爲(wèi)是小妹那些常來家裡,不拘小節(jié)的武將家裡的小娘子們,他也並未在意,猛然一看,竟是個面生的。且瞧其面容,衣著打扮,也不似家中常來玩兒的那些小丫頭英姿颯爽,倒是頗爲(wèi)嫺靜婉約,眉眼低垂,透出柔弱之感。
“哥哥!人家待客呢!你怎麼忽然就闖進來!”公孫蘭有些心虛的跳起來,大聲喊道。
這麼一說,沈四娘和公孫陵臉上,都愈加不自在起來。
公孫陵撓了撓後腦,面上頗有些訕訕的,“呃,唐突了,唐突了……你們聊!”
沈四娘也反應(yīng)過來,連忙起身,向他蹲身行禮。
瞧見這面生的小娘子,一舉一動都透出和家中常來那些野小子一般的小娘子不同的味道來,公孫陵頗有些無所適從,連忙拱手還禮,“娘子請便,請便!是某唐突!見諒,見諒!”
十幾萬大軍面前,都能從容坦然的公孫陵,此時卻有些面紅耳赤,在這陌生小娘子面前緊張忐忑。他一面拱手一面向外走去。
臨到門口,卻被自家花廳的門欄給絆了一下。幸而他動作敏捷矯健,提氣而起,一個鷂子翻身門外立穩(wěn)。
他朝裡訕訕而笑,緩緩落下的棉紗簾子,隔絕屋內(nèi)屋外,彼此視線。
沈四娘臉上也微微有些發(fā)燙,“不久留了,就是替姐姐送些鮮蟹給公孫娘子,娘子的話,我記牢了,這便告辭。”
“誒,四娘子,莫急著走啊!我,我再想想有什麼遺漏的沒有?”公孫蘭上前攀住她的衣袖,有些著急的說道。
沈四娘想起剛纔一幕,臉上略有些不自在,但仍
舊點點頭,看著她,等她補充些什麼。
可公孫蘭想了半晌,卻是搖了搖頭,“旁的也無甚可說了,昕娘能專程讓四娘子前來,單這份情誼,我就銘記五內(nèi),至於能不能有辦法,且都不提。”
沈四娘福了福身,並未給什麼承諾,便辭行而去。
待人走了,公孫陵才又折返回花廳。
“剛纔那小娘子是誰?”公孫陵看著自己妹妹問道。
公孫蘭端起一隻橙釀蟹遞給他,“你管人家是誰,瞧瞧哥哥你吧,剛一來就把人給嚇走了!難得我有這麼嫺靜舒雅的朋友,若是給哥哥嚇得再不敢來,我可不依哥哥!”
公孫陵接過香味四溢挖空了的橙子,面上神情略有些怔怔的。
“快吃吧,最後一個,你不吃,我可就不客氣了!”公孫蘭輕推了他一把。
公孫陵這纔回過神來,拿過小銀勺,三兩口就將挖空的橙殼裡的蟹黃和橙肉給吃得一乾二淨(jìng),“哪廚子做的?竟這般鮮美!味道甚好!甚好!比之那一位難求的悅來食肆,也只強不差呀!”
“咱們府上哪有這麼精巧的廚子!”公孫蘭哼道,“齊王府送來的!”
“前幾日不是跟你說了許多麼,你怎麼能隨意收齊王府的東西?”公孫陵不敢語氣太過嚴厲,只輕緩說道。
誰知這可如同撓了公孫蘭了,她掐腰跳腳道:“不過幾只肥蟹而已,我怎的就收不得了?也不見得人家就會因爲(wèi)幾隻肥蟹來脅迫你什麼吧?人家是送給我吃的,又不是給你吃的,你不想要!不想要——你吐出來呀!哼!”
公孫蘭一生氣,做哥哥的那是丁點兒辦法都沒有,只得好言相勸道:“好妹妹,不氣不氣,哥哥說錯了,說錯了不行麼?”
“跟廚房說,今天送來的大蟹,一隻也不要給哥哥吃!全是我的,我的!”公孫蘭衝一旁的丫鬟交代道。
丫鬟們掩口偷笑,應(yīng)聲下去吩咐。
公孫陵輕嘆一聲,果然唯小人和女子難養(yǎng)也!不就一句話麼,真記仇!
“骨痹?”沈昕娘看著沈四娘道。
沈四娘點了點頭,“公孫娘子是這麼說,可瞧她也不甚懂的樣子,不若去問問紫陽真人?她說,公孫將軍發(fā)病之時,都是由紫陽真人醫(yī)治,紫陽真人必定知道的清楚。”
沈昕娘卻是緩緩搖了搖頭,“還是莫要讓旁人知道了。好似我要脅迫他什麼,若不念及公孫娘子情誼,他病不病,與我何干?”
沈四娘點了點頭,姐姐莫不是要爲(wèi)公孫陵醫(yī)治,還不讓他知曉,不用他記著齊王府的恩情?不在意旁人誤會,也盡力相幫?這般胸襟氣度,一般人怕是沒有。姐姐在沈四娘眼中心裡越發(fā)的高尚偉岸起來。
“他既是愛吃酒,金香丹心,去尋了釀酒的方子來,”沈昕娘緩緩說道,“若是烈酒,倒是不適宜送給小娘子飲用,便尋了果酒的方子吧?!?
金香丹心應(yīng)聲領(lǐng)命。
沈四娘卻沒
有急著走,仍舊陪沈昕娘坐著,“我回來以前,恰遇上公孫將軍回家中……”
“嗯?!鄙蜿磕锫袷自跁鴥灾?,聞言點了點頭,又翻了一頁書,“然後呢?”
沈四娘卻一直沒有再開口。
沈昕娘不由擡起頭來,側(cè)臉看她,“四娘?”
“嗯?”沈四娘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走了神兒,“公孫將軍看起來一點也不似兇神惡煞,倒是十分平易近人,雖身量高壯,卻滿面笑意,十分親和?!?
沈昕娘輕笑了笑,“誰說武將就一定得是兇神惡煞?身爲(wèi)將領(lǐng)就一定要把兇惡寫在臉上麼?”
沈四娘輕笑了笑,“姐姐說的是,四娘未見過什麼世面,姐姐莫笑我。”
沈昕娘見她語氣頗有些感慨,便微微搖了搖頭,“無甚可笑,你說的也不算錯,古時,蘭陵王領(lǐng)兵,不就因爲(wèi)旁人說他長得太過清秀,沒有煞氣,而帶著面具領(lǐng)兵麼?可見,將領(lǐng)帶兵之時,面相也尤爲(wèi)重要。”
沈四娘笑了笑,這話題,便沒再繼續(xù)下去。
丹心從悅來食肆孫掌櫃的兒子那裡,得來了用野葡萄釀葡萄酒的方子。說這葡萄酒最是簡單,不肖用什麼麻煩的器具,也不消用酒糟,自己在家中都能釀製,想來最是附和娘子的需要,丹心便呈給了沈昕娘。
沈昕娘拿過方子細細看了看,點頭讚許。
丹心將娘子讚許之意轉(zhuǎn)達給孫掌櫃,孫掌櫃自是喜不自勝,好好讚揚了自己兒子一番。兒子如今也爲(wèi)沈娘子做事,京郊的田莊,臨近郡縣的田產(chǎn),及北邊兒的馬場,如今都是自己的兒子在爲(wèi)娘子負責(zé),兒子見識的世面愈發(fā)大了,人也沉穩(wěn)幹練,漸漸代替自己,成爲(wèi)家中頂樑支柱,孫掌櫃每每提及兒子,心中總忘不了感念沈娘子恩情。
聽聞娘子要釀葡萄酒,這野葡萄所需不少,立即讓兒子去南邊尋野葡萄來。
如今天氣轉(zhuǎn)冷,京城一帶,已經(jīng)沒有葡萄了,趕到南邊兒去,說不能還能尋來,乘快馬或快船送回,還能趕上用。
孫掌櫃的兒子倒也是有心之人,不等爹爹吩咐,在尋來野葡萄酒釀製的方子之時,就已經(jīng)讓人留意何處有野葡萄了,京城南下幾百裡的九龍山山坳裡,據(jù)說就有成片的野葡萄,因爲(wèi)野葡萄個頭兒小,口感又有些酸,便被扔在那裡無人理會。
孫掌櫃的兒子聽聞之後,親自趕往,瞧見山坳之中的野葡萄果然是不少,心中狂喜,臉上卻並不露出什麼,只淡然的和當(dāng)?shù)毓賳T商談,以並不高的價錢,將山坳一帶全買了下來。因當(dāng)?shù)厝藖K不知道野葡萄還能釀酒,便沒有人採摘那些葡萄,爛了不少,但挑挑揀揀,還是能剩下不少好的。當(dāng)一籮筐一籮筐的野葡萄被運出山坳的時候,當(dāng)?shù)氐陌傩詹胖@酸酸的果子竟是有用處,當(dāng)?shù)毓賳T心知那山賣的便宜了,卻也爲(wèi)時已晚。
所以當(dāng)沈昕娘讓人尋野葡萄的時候,幾乎沒有耽擱什麼時間,孫掌櫃的兒子立時就叫人送了幾大筐的野葡萄進齊王府。
(本章完)